談到這宮內余香最厭惡的人,怕是劉興若稱第二,便無人算是第一。
他應該算是唯一一個跟余香本身沒有任何私交仇恨,卻對她恨之入骨,次次打算將她置於死地的人。
像劉興這麼執着,一而再、再而三的堅持一件事情,久久不氣餒,余香本該是敬佩的。
可若是當這件執着的事情變成了要她性命,她便不忍不依了。
她此生沒什麼大追求,唯獨在面對自己性命的時候異常執着,這件事兒別人許是不了解,可她自己太清楚。
劉興已經觸及到她的底線了,她也已經對劉興一忍再忍了,現在便到了時間面對他了。
中山王,你該認識認識真正的馮余香,是個什麼模樣了。
「皇后娘娘駕到」,楊凌一聲通傳,算是給殿內的人提了個醒,而後余香便不待人來接,徑自走了進去。
明明已經賜了封地與府邸,可劉興跟劉康還是日日賴在未央宮內不肯走,也不知道都是安的什麼心思。
她猜測着,這劉康怕是在找恰當的時機下手除掉劉驁,而劉興麼,便是無時無刻不尋找着機會除掉自己。
走進正殿,劉興正拿着一堆瓶瓶罐罐勾兌着什麼,余香一眼望過去,便像是在製作要她命的毒藥。
聽到通傳聲,劉興蹙眉望過來,看見余香的第一眼,張口便滿是厭惡道:「你來這兒做什麼?」
「這兒是未央宮,本宮乃是一國之母,去到哪兒還需中山王殿下過問嗎?倒是對於中山王的舉動,本宮實在困惑不解,明明有了封地,還強行留在宮中,難免讓人頗多猜測啊。」余香也不客氣,自個兒便坐在了劉興旁邊的椅子上,與他面面相覬,嘴角微微上翹,毫不在意此刻劉興心中的感受。
「頗多猜測?什麼猜測?誰又敢猜測什麼?本王的皇兄願意將我留在這兒,若是你看着不滿,大可以叫皇兄親自來趕人。到時候,本王定然二話不說抬腿就走,但是你來跟本王說這番話,還不配。」劉興鼻子裏發出一絲冷哼,根本不屑聽余香說這些。
「今日本宮到這兒來,是想問問中山王,究竟是本宮哪裏惹得你不滿,以至於讓你次次處心積慮陷害於我?有仇說仇,有怨說怨。本宮身為一介女子,尚且懂得『明人不說暗話』的道理。本宮相信中山王也不是小孩子了,更不是什么小人,那不妨有話直說,別總在人家背後捅刀子。這手段論起來,着實既不乾淨,也不高明。你說呢?」余香直接挑開天窗說亮話,也沒跟劉興藏着掖着。
「皇后說的沒錯,本王也沒打算不坦白。這樣說吧,你的身世別說是做皇后,就算是做這宮中后妃都是不大合適的。所以若是你真的識趣,趁早交出鳳印金寶,搬去個僻靜的地方,度過餘生。否則只要我劉興活一日,便要你一日不得安生,至死方休。」劉興說這話的時候眉毛幾乎要豎立起來,面露猙獰。
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是在先帝的壽宴上。他年紀不大,說話帶笑,還很會撒嬌。
對於他的了解不多,只知道從小體弱多病,便一直被先帝送出宮去,安置在道觀中養大,以求平安多福。
她以為他會是個好說話的人,也許會像他皇兄一樣溫和如玉,那便是最好不過的事情。
畢竟宮外長大的人,總該跟宮內長大的人有些區別。
她還真的對此報過那麼一絲期待。
可事實證明並非如此,因為他的身體裏流着的便是皇族的血,本性便是那殘忍無道的性格。
因為就在壽宴當天,劉興與周子歡的見面,她便發覺這個皇子遠遠不似她想像中的單純。
後來的日子裏,他更是以身試法,做了無數肯定她這個念頭的事情。
現在他竟然討厭自己到這個地步,就因為自己的身世?
嗯,那也許她有那麼一點理解面前人了。
因為她也討厭自己的身世,恨之入骨,與他如出一轍。
可是她討厭可以,劉興討厭則不行。
「中山王張口閉口提到本宮的身世,那麼敢問中山王,本宮的身世到底是什麼,能否請中山王說出一二?」余香篤定,其實對於自己的身世,劉興八成都是聽傳言。
因為她真實的身份早就被周子歡想辦法掩去了。
世上本無南宮天寧,可是因為周子歡,這世上有了這個人。
名字,身份,故事,所有關於南宮天寧的一切,都是周子歡捏造出來的。
所以除了周子歡,根本沒人知道她是誰。
除了劉康,他是唯一一個叫出自己真實名字的人。
然而面前看似很有主意的劉興,實則定然對自己的真實身份一無所知。
否則不會在那日先帝壽宴上,便已經對自己態度惡劣了。
「你入宮以來便是侍婢,所以必然出身自賤民之家,而非官宦之後,本王這話有錯嗎?」劉興心中暗道,這皇后真是不識好歹。明明她低賤的身世已經是人盡皆知的笑話,她還當做一樁秘密不肯承認,有何意思?
賤民之家。
余香在心中品味着這四個字,面不改色。
原來在這些皇族的後代,是這樣看待黎民百姓的。
如若投生不好,就註定了一輩子都是賤民。
那劉氏祖先在尚未建立漢王朝以前,又是什麼?難道不也是他們口中的賤民嗎?
如此形容,當真低劣。
「中山王,有一件事本宮聽聞許久,今日有此機會與你交流一番,卻不知當講不當講。」余香打算「以彼之道,還之彼身」,就用劉興輕視自己的辦法,輕視他。
「有話便說。」劉興不明白余香這是葫蘆里賣的什麼藥,但只覺得「狗嘴裏吐不出象牙」,余香這種賤民之後,也是問不出什麼有內涵的話來。
「先帝到底知不知道,你並非是他的親生兒子,而是馮昭儀與侍衛私通所生之子?」余香瞪圓了眼睛,滿臉好奇之色地望着劉興,似乎在迫切的等待着一個真實的答案。
劉興聽到這話懵了片刻,待回過神來當即站起身使勁兒一拍桌子,桌上的瓶子紛紛散落一地,嚇得殿內宮侍都是一哆嗦。
楊凌連忙上前一步,伸手擋在余香面前,回頭問她道:「娘娘沒事吧?」
「沒事,你退下,本宮這不是正在跟中山王聊聊身世嗎?中山王還沒着急,咱們急什麼,退下。」余香話語一冷,看似在呵斥楊凌,實則卻是把話說給劉興聽的。
「南宮天寧,你從哪兒聽來的這些胡言亂語?我當然是父皇的兒子,怎麼可能有假?你敢陷害我母妃的清白,信不信我現在就一刀要了你的命?」劉興說着就要去殿內找寶劍,被貼身太監勸說着攔了下來。
余香平靜地望着劉興的舉動,卻忽然覺得其實劉興的心思跟城府並不深。
如果今日這事兒,她冤枉劉康身世不正,劉康會一笑了之。
倘若真的記恨,也絕對不會表現出來,被誰抓到把柄。
「現在中山王知道被人冤枉的滋味了?同樣是道聽途說,我尚且沒有對你做出任何實質性的傷害,你就已經承受不住。那中山王一次又一次僅僅因為道聽途說而冤枉我,甚至置我於死地的時候,可想過我的滋味嗎?今日這事兒到此為止,出了殿門,沒人會再提起此事。可如若中山王再對我不依不饒,那麼我道聽途說來的事情,也一定會變成真的,如你一樣。」余香沒有跟劉興開玩笑,兔子急了會咬人,余香急了會殺人。
就是這麼個道理。
劉興擰緊了眉頭,沒想到皇后竟然還有這樣的一面,果然如他所料,不是什麼好人。
他正欲再一次大發雷霆,卻見皇后帶着宮侍人已經要走到宮外。
那個侍婢是新來的嗎?沒在立政殿見過,可又覺得很眼熟。
「等等,你先別走。」
劉興站起身拽住了芷荷的衣袖,見眾人紛紛望過來也不管。
芷荷嚇了一跳,咬着唇望着劉興不說話,那模樣活像是一隻受了驚的兔子。
劉興望着她的眼睛想啊,想啊,終於想起來了。
「城郊清水池旁,白玉蘭,對不對?」本來心情大怒的劉興,想到這裏突然笑了起來。
余香面色一冷,這是什麼意思,劉興與芷荷相識?
「王爺殿下是何意思,奴婢聽不大明白。」芷荷一臉困惑。
「本王認識你這雙眼睛。就是一年前,在城郊清水池,要本王幫你摘白玉蘭,說是要送給家人的。那時候本王還不是這身打扮,穿着道服,頭髮高束,手持拂塵,你記得嗎?」劉興很激動,顯然那段時光是他樂得回憶的。
芷荷還是茫然地搖頭,然後喃喃道:「王爺殿下一定是認錯了人,奴婢家中早已沒有親人了。」
見芷荷這般執着,劉興也不好再多說什麼,只是詢問了一句道:「那你告訴本王,你叫什麼?」
他當日並未問過那姑娘的名字,所以其實現在問了也是對不上號。
「奴婢芷荷,王爺殿下若是無其他事,奴婢便告退了,娘娘還在殿外等,久了便是罪過。」芷荷說完這話,便頭也不回的跑出了正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