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厭惡之事的時間理應是格外漫長,可是余香沒想明白,今日的夜怎麼黑得這樣早。
她還沒有準備好,要以這樣的方式面對一國之君。
「宜主姑娘,皇后娘娘為您準備了趕往宣室殿的車輦,她說今日身子抱恙,便不來與你道別了,望日後能夠等到你的好消息。」芙蓉對余香說這話的時候語氣里難得的柔和。
不過若細細品味,那眼神里還帶了一絲同情之意。
芙蓉的一番話讓余香更為緊張,敢情兒今晚上去宣室殿的只有她一個人?皇后躲開了,芙蓉姑姑也不陪着?
「去吧,車輦已經備好了,莫讓陛下等候你。」芙蓉又重複了一遍,催促之意非常明顯。
余香點頭,對着銅鏡望了一眼自己精緻的妝容,心下一橫,轉頭對着芙蓉道:「芙蓉姑姑,奴婢的包袱還留在這偏殿內,還勞煩您幫忙保管。」
芙蓉望着她的眼睛,看到了示弱的目光,心也不由得柔和了一點,道:「知道了,去吧。」
余香身上的披肩是由輕紗製成的,這名貴的面料是她曾經在縣上時想都不敢想的,如今竟然真就穿在自個兒身上了。
這紗又輕又透,披在肩上起不到任何擋風的作用,天也炎熱,穿在身上不過是徒增一絲朦朧,芙蓉姑姑說,這樣穿着人看起來更嬌媚。
走到門口,有小公公早就等候在車輦旁,見余香出來,連忙掏出木凳扶她上輦。
「起吧……」她點頭示意,小公公便吊嗓喊了一聲,這車輦便搖搖晃晃走了起來。
自己在這車輦上坐的時間越長,她這心就「嘭嘭」跳的越快。
余香用手按在自己胸口的位置,努力的讓自己深呼吸,想要平靜一些。
沒什麼可畏懼的,縱使貴為皇帝,首先也不過是個男人。又不是會吃人的虎豹,怕什麼?
余香跟自己這樣念叨着,一遍又一遍的重複,心裏似乎平穩了一點,可是不曾想這半刻鐘的功夫,就瞧見前方殿堂宏偉壯闊,燈火通明。
這陣勢比起皇后的立政殿,有過之而無不及。
糟了,怕是這就到了皇上的宣室殿。這未央宮如此大,怎麼兩個宮殿這便近呢?
余香的指尖冰涼,縱然心思再多,也沒有不懼君王的道理。
「姑娘,陛下的宣室殿就在前面了,車輦不可靠前,勞煩您下車步行吧。」小公公忽然命人停駐車輦,掀開紗簾輕聲道。
余香扶着車輦跳了下來,望着眼前壯大的宮殿,一種孤獨感瞬間遍佈全身。
待她再回頭時,只見小公公已經領着抬車輦的人們走遠。
她攏了攏身上的披肩,這夏季炎熱,可她一點都感覺不到暖。
抬頭是明月,低頭無舊人。
這等送死的差事,果真只有她獨自來面對。
余香望着那殿內明媚燈火,一步度着一步走了過去,剛剛到門口,就被侍衛攔了下來。
「你是何人?欲要作何?」侍衛冰冷的劍鞘抵住了她的脖子,余香捫心自問,這兩個問題她卻回答不出。
她是誰?馮余香?南宮天寧?宜主?不同的名字代表了不同的身份,可究竟哪一個才是真正的她,究竟又有哪一個是她願意做的自己?
欲要作何?勾引帝王?博得聖寵?她怎麼知道呢,沒有一件事情是她心甘情願的,她怎麼會清楚呢?
見余香半天默不作聲,侍衛連忙上前架起她,欲當做刺客拖走,還捂住她的嘴,怕她亂喊亂叫驚擾聖駕。
「這是發生了什麼事?」杜松本是站在門口等着替皇上迎接皇后娘娘的大禮,卻聽到外面有侍衛呵斥的聲音,便趕出來查看。
「杜公公,是一名女刺客,已被臣等抓捕。」侍衛見到是杜松,除了架着余香的那個人,其他人均連忙抱拳施禮。
「刺客?」杜松望着面前打扮暴露、妝容精緻的女子,不禁一愣。
余香見到有個能管事的出來,連忙掙脫着,大聲道:「奴婢不是刺客,奴婢是皇后娘娘派來服侍陛下的人。」
這話一出,眾人均是一愣,侍衛一慌鬆開了束縛余香的手臂。
「你是皇后娘娘送來的?」杜松詢問道,心中暗自疑慮,這就是皇后娘娘要送給陛下的大禮?
「奴婢宜主見過杜公公,卻是如此,奴婢來自立政殿,這是皇后娘娘宮裏的腰牌。」余香解下腰上的銀牌給杜松看。
杜松將那銀牌接過來,仔細瞧過後才確定是真的,於是道:「你先在門口候着吧,我去跟皇上通傳一聲。」
「喏」,余香輕輕施禮,安靜的等候在原地。
杜松小步跑進殿內,望着書桌前品茶的漢元帝,忽然跪下行了個大禮,嚇了漢元帝一跳。
「杜松,你這是做什麼?」漢元帝不解道。
「皇上,皇后娘娘的大禮送到了。」杜松心中暗道今夜必定不太平,自從陛下修仙問道起,再不近女色,皇后此時送女人過來,無疑是頂風上啊。
漢元帝聽見這話喜上眉梢,「那還不快快給朕拿進來,還在這兒等什麼?」
「回皇上的話,這大禮怕是臣無法拿進來,只能自己走進來。」
杜松這沒頭沒腦的一句話將漢元帝說懵了,看大禮的好奇之心已經蒙蔽了他的視聽,才不管是人拿進來還是走進來,有什麼區別?「快宣。」
「是。」杜松猶豫了一下,決定讓門外的女子自己來面對這喜怒無常的帝王,他不打算將自己牽絆進去。
「姑娘,進來吧。」杜松打開殿門,讓余香走進來,心中卻祈禱她能夠自求多福。
余香努力放輕自己的步子,可是頭上的步搖與腰間的環佩還是不合時宜的響了起來,清脆叮噹,每響一聲都讓她的步子邁的更慌。
漢元帝聽見環佩玎璫的聲音,抬起頭來看,見竟是一身姿苗條的女子向自己走過來。
「奴婢宜主叩見陛下,願陛下長樂安康。」余香一直垂着腦袋,直走到書桌前,才停下腳步,跪了下來,腦袋磕在地上出了個響聲。
「杜松,這是?」漢元帝疑惑。
杜松連忙回答:「陛下,這就是皇后娘娘送來的大禮。」
漢元帝眉頭一皺,竟然又是王氏出的花招,送女人給朕,也虧她想得出來。
他望着台階下瘦弱不堪的女子,想要責備又心生不忍,於是命令道:「你抬起頭來。」
「喏」,聽到命令,余香緩緩抬頭,眼神卻依然低垂。面前的男人聲音雄厚,雖然在周子歡的口中聽聞了許多有關於他昏庸不仁的故事,可她依然感覺得到他屬於帝王的霸氣。
漢元帝望着跪在下面的女子,見她光滑的臉蛋,怕是比自己的公主還小上幾歲。
「皇后把你獻給朕了?」漢元帝問道。
「是。」余香只回答了這一個字。
漢元帝望着余香的眼神里充滿玩味之色:「既然是獻給朕,那你可會些什麼?」
「奴婢會跳舞,但怕舞姿不夠優美,玷污了陛下的眼睛。」余香的語氣卑微的如同可以鑽到地底,再聽不出絲毫倔強之意。
「無礙,命你跳給朕看。」既是皇后的好意,朕就這樣駁了豈不是不好。曾經以莫須有的罪名殺了朕的仙人,如今又派了女子前來,若是就這麼讓這女子回去,怕她依然不會消停。
「喏。」余香感覺到了自己此刻有多麼卑微,在這宮中,除了服從二字,她當真是什麼都不認得。
瀟湘有美人,舞轉回紅袖。眼是橫波目,身如柳枝彎。
步移風留雪,玉顏呈仙姿。長袖甩胭脂,足點驚飛燕。
漢元帝望着面前的女子不緊不慢的翩翩起舞,屋內無人奏樂,她就時而足尖踏地自己給自己找着節拍。這女子還當真與許多平常女子有所不同,但到底是哪兒不同,他一時間又說不出來。
余香在跳舞的時候,會沉醉在裏面,故而暫且遺忘了孤獨,故而暫且遺忘了恐懼,她跳了很久,但沒有停下來。因為皇帝不曾讓她停下來,也因為再這個空曠而陌生的地方,她覺得害怕,跳舞是唯一可以讓她逃避情緒的方式,所以她的心中,更是不願停下來。
漢元帝見她雙手高舉,快速旋轉,身上披着的輕紗如同化作翅膀,隨着她舞動的旋律紛飛着。她的肌膚如此白嫩,真是年輕,即使隔着這麼遠,那活力四射的感覺卻清晰可見,怕是這狀態他服用多少丹藥都達不到。
他的眼睛忽然在余香肩上瞥到什麼,連忙出聲制止道:「你先停下舞步,到朕跟前來。」
余香猛地從舞蹈的思緒中抽離出來,如同換了一個樣子,安安靜靜的走到漢元帝身邊,跪下。
「你轉過身去,背對於朕。」漢元帝下了一道奇怪的命令,讓余香有些摸不着頭腦。
不容余香多想,那語氣就足以讓她乖乖轉過身去,蹲在原地。
漢元帝望着余香左肩上的彎月形紅色圖案,眼光驀地縮緊,而後嚴聲問道:「你肩膀上的彎月圖案是什麼?」
「回陛下的話,奴婢肩膀上的彎月圖案是胎記。」余香怯聲回答,難道這彎月胎記觸犯了皇帝的什麼忌諱嗎?
隔壁老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