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殤紅顏
鎏金鏤空的香籠,裏頭一顆金球滾動着,墜着金鈴,發出悅耳的聲音;
玉兔搗藥耳墜,金絲大圓環下,白玉雕成的站立的兔,腳下是金鑲寶石製成的多雲;
四蝶銀步搖,落在花瓣的邊沿,蝴蝶的雙翅展開,蝶翼顫動着,栩栩如生。
眼前的首飾比不上皇上賞賜的名貴,但獨具匠心,頗有趣味。蘇沐雪不愛飾品,仍是挑了那副玉兔搗藥耳墜。
直等到一盞茶的時間過去,周池羽回來,臉色不虞,隨意看了眼蘇沐雪所挑的飾品,讓夏菱給了銀子,拿了出門上馬車。
穿過喧囂的鬧市,拐進了偏僻巷道,噪雜聲逐漸消失,周池羽手執書卷,視線落在上面,沒見書頁翻動,蘇沐雪問道,「有心事?」,周池羽抬眼,朝她淺笑,拿扇柄敲了敲車壁。
馬車緩緩停下,侍衛餘風走到跟前稟道,「公主,有人盯梢,林龍等人去解決了」,周池羽點頭,嘴中發出一聲呼嘯,兩道身影輕飄飄的從屋檐落下,蘇沐雪微驚,她竟對隱匿的人沒有察覺,可見其武藝高深。
&玉、華衣參見公主!」,長的幾乎一模一樣的兩個女子,清雅秀麗,年約十七,身着墨色衣裳,朝着周池羽拜道,「如何?」,周池羽挑眉問道,扇柄在手心敲着。
&主出宮就有人跟上了,侍衛除掉了明梢,暗梢給奴婢拔掉了,現在沒有尾巴了。殿下大可放心」,答話的是華玉,眼神靈動,語速頗快,性子活潑,到底是江湖中人,說話不如宮裏講究,周池羽也不在意,華衣站在後面,臉上沒有表情,一言不發。
&周池羽拿扇柄撩起帘子,側臉看二人,嘴角勾出抹淺笑,從案桌下取出兩個盒子,遞給華玉,道,「你上回向本宮求的東西,還有華衣要的梨花針」。
&婢謝公主賞賜!」,華玉臉上欣喜,視若珍寶的捧過盒子,跪下就要叩頭,「免了」,周池羽擺手,看了眼華衣,笑道,「小衣一慣話少」,
華衣板着的臉,雙頰微紅,衝着周池羽拜了拜,兩人身影一閃,躍上屋頂,周池羽吩咐繼續動身。
周池羽放下帘子,給蘇沐雪解釋道,「江湖裏有個叫影宗的門派,當年惹上了不小的麻煩,雲傾師父與宗主有些交情,便出手相助了。後來,宗主把華玉、華衣送來。我看她們性子不羈,耐不住宮裏寂寞,只是出宮時跟着便好」。
&瞧你與她們頗為熟稔」,蘇沐雪問道,「上回出宮,虧得她們出手」,周池羽眼神閃過厲色,語氣平淡,那回對方可是派了不少人馬。
&什麼有人跟蹤我們?」,蘇沐雪不解地問道,要知周池羽獲准出宮,並未大張旗鼓,許多人並不知情。
周池羽嘴角微翹,冷嘲道,「宮裏宮外,有多少雙眼睛在盯着,就等着大周公主做錯事,一舉一動都落在旁人的視線里」,她稚嫩的臉上,帶着不屬於這個年紀的隱忍和洞察事物的嘲諷,蘇沐雪心疼的握過她的手,拉到懷裏,稍用力的摟住她,喃喃道,「朝兒..」。
&宮後,你倒是放肆得很」,周池羽也不掙扎,只是躺在她懷裏,漆黑的眸子深深望進她眼裏,嘴邊戲謔地說道,
蘇沐雪咬唇,耳根微紅的說道,「你是我帶大的,親近些又如何?從前你不知有多愛黏着我」,
周池羽索性躺在她腿上,把玩着翡翠扇墜,說道,「若是旁人知道蘇家長女與陌生男子共乘一車,不知生出多少是非閒言」,
蘇沐雪低頭瞧她,戴着玉冠的臉,瑩潤如玉,鼻樑英挺,眼角微挑,一柄扇子在手裏把玩着,頗有男子的俊逸、氣度。
指腹撫上她濃密的眉毛,滑過眼角,凝脂的肌膚就近在指尖,卻躊躇不前,不遠處,粉嫩的唇瓣,微微開合,如沾了露珠的花瓣,嬌嫩、惹人憐,蘇沐雪的眼神眷戀而痴迷。
周池羽側臉,躲過她的手指,坐起身來,凝望着蘇沐雪,澄澈的眸子裏帶着迷惑,探究似的望進她的眼眸深處。
心尖又燙又涼,蘇沐雪難堪、心虛的低頭,有些不敢直視她的眼睛,對從小帶大的人,她怎得生出了那些齷蹉的心思。
馬車再度停下,打破了車廂里微妙的氛圍,周池羽撩簾看去,整理衣冠,走下馬車,對蘇沐雪說道,「你且在此候我片刻」,說畢,抬步往前而去。
蘇沐雪坐在車廂里,絞着手指,眼神閃爍,仿佛被窺破心思的悵然和難堪,她再坐不住,起身走下,侍衛都守在馬車旁,只有周池羽和夏菱不見了。
&主呢?」,蘇沐雪舉目四望,此處是東街頭的民居,狹窄的小巷道里,馬車過不去,便停在外面,破舊的屋檐,爬着青苔的磚牆,蘇沐雪心裏有些不安。
&下吩咐在此候着便是」,餘風話不多,不該問的不問,遵從公主的命令,看來倒是周池羽身邊信得過的人。從宮裏的宮女、太監和出宮的侍衛,這一點上,蘇沐雪可以看到周池羽身邊的人,都很忠心。
旁邊不遠處傳來狗叫聲,還有婦人的叫罵聲,蘇沐雪實在放心不下,說道,「我過去看看」,「蘇大人,公主吩咐留在原地」,餘風躬身說道,蘇沐雪眉毛微挑,端起官架子道,「本官自有主意」,
餘風不敢攔她,礙於公主吩咐不得離開,只好看着蘇沐雪獨自前去。
在充斥着青苔、炊煙、腐舊木頭味道里,殘留在空氣里周池羽身上的薰香,似有似無,蘇沐雪鼻尖輕嗅,竟引着她往一處民宅而去。
民宅破舊,前院有人在劈柴,蘇沐雪走近些,隱隱聽到有人說話的聲音,像是夏菱,對屋裏的人問着什麼,一問一答。蘇沐雪站在屋檐下,進退兩難,已有窺視之嫌。
從聚寶閣,再到此處民宅,蘇沐雪再不敢奢望周池羽是為了她的生辰而出宮的,她避開視線與人見面,是為了何事?有何所謀?
聽的說話聲漸遠,似是往前院走去,蘇沐雪猶豫片刻,側身站在檐下,手指戳破窗紙,透過小洞往裏看去。
屋裏很昏暗,物事凌亂,有濃郁的中藥味,榻上坐在一個人,手腳都異常的纖瘦,手掌外翻,手背抵床,以詭異的姿勢,慢慢往旁挪着,每次挪動一點點的距離,都得歇上好會兒。
被子給她蹭到地上,她蜷縮着身子,張大嘴,發出奇怪的叫聲,蘇沐雪定睛一看,那是個女子,面黃肌瘦,披頭散髮,張開的嘴裏,竟沒有舌頭!!
蘇沐雪嚇的往後退了步,啪的踩在瓦片上,「誰?!」,夏菱高聲喊道,「沐雪?」,周池羽聲音平靜,淡淡說道,蘇沐雪走出去,臉色蒼白,「我擔心你,過來看看」,
&看華玉、華衣沒出手,定是認識的人」,周池羽笑着走過來,見蘇沐雪臉色難看,握着她的手,往回走着,「此女當年被人迫害,是我救的她。眼看着剩下日子不多了,她想要見我,以報答恩情。我怕她的樣子嚇到你,便讓你留下等我,誰知你仍是來了」。
&怎放心讓你獨自一人,我看她恐怕是手腳俱廢,舌頭拔掉,迫害的人可謂心腸歹毒」,蘇沐雪不忍的說道,周池羽笑着看她,「有華玉、華衣在,想要傷我,沒那麼容易。聽聞京城醉仙樓的醉八仙這道菜,享譽盛名。既已出宮,不如去嘗嘗?」,轉開話題,周池羽輕描淡寫的帶過去。
醉仙樓的菜色味美,滿城繁花盛開,景致怡人,可蘇沐雪沒有心情,她在想,周池羽在聚寶閣所見何人,而她年紀幼小,又如何救下的那女子,今日她究竟是作何打算的?在背後,仿佛有千頭萬緒的絲線糾纏在一起,她怕周池羽陷在其中,惹來麻煩。
離開醉仙閣,一行人到了花市,點點燈籠,如天幕星河,藤蔓組成的門,爬滿了鮮艷的花朵,嬌艷盛開,亂花漸欲迷人眼,人潮擁擠。
周池羽蹙眉,躲開了差點撞向自己的人,手指在袖中蹭了蹭,隔着袖子牽住了蘇沐雪的手,偏頭問道,「可要去花神廟?」,
蘇沐雪同樣蹙眉,見着旁人的衣袖拂過周池羽的衣裳,道,「池羽想去?」,周池羽見她皺着眉頭,暗自淺噓,淺笑道,「我以為你喜歡」,
二人相對而笑,往旁離開擁擠的花市,並肩沿着河邊慢慢走着,柳樹垂絛,花香四溢,行人不多,比剛才自在多了。
餘風等人同樣舒了口氣,隔着段距離,在身後跟着。
周池羽雙手攏在袖裏,淡淡說道,「今日,你似乎並不開心」,河面在月光里反射出粼粼波光,跟岸邊燈籠相輝映,如蜿蜒的游龍,蘇沐雪的聲音溫柔而悅耳,夜風捎到耳邊,呢喃道,「有你陪着,我是喜歡的」。
周池羽站定在岸邊,從袖裏取出盒子,正是蘇沐雪挑的那對玉兔搗藥耳墜,微仰着臉,道,「我替你帶上」,
蘇沐雪身子微低,側過臉,小巧可愛的耳垂落在周池羽眼前,有些赧然,周池羽的指腹擦過臉頰,微涼的指尖偶爾碰觸到耳垂,讓蘇沐雪蜷握着掌心,連呼吸都斂了,「確是好看,喜歡嗎?」,周池羽站離遠些,淺笑着。
蘇沐雪見她眉眼間稚嫩,身形纖幼,拋開沉寂無波的眸子和故作老成的態度,也就是尋常人家的,本應天真爛漫的年紀,不由寵溺的抬手,揉了揉她的頭,笑道,「你送的,我自是喜歡」,
周池羽看着她寵溺的笑,秀眉微蹙,不滿道,「別像看小孩子似的瞧我」,「別忘了你年方十二,尚未及笄」,蘇沐雪笑着說道。
周池羽怎麼都覺得她有種看着自家小孩的樣子,不由走近了些,站在她身前,平視着她的下巴,微仰起頭,說道,「你問我,為何不稱沐雪姐姐?那我便告訴你緣由」,
蘇沐雪看她仰起的臉,眼眸如黑寶石,在夜色里倒映出月色的清輝,聽的她緩緩道來,「桃花開過,便是我十三的生辰。喚你沐雪,是讓你知道,我不再是叫朝兒的小公主,我如今,足以站在你眼前,和你平視,切不可再看輕我」。
蘇沐雪眼眸閃動,翻湧着情潮,藏在袖中的兩手蜷握,恨不得把她摟入懷裏,只得僵硬的轉過身,面向河面,輕吐着氣,道,「從沒看輕過」,你在我心裏,分量很重。
周池羽靜靜站在她身旁,柳條輕拂,河面倒影出兩人的身形,倒似相互依偎着,那時不過及腰的小孩,如今,身形纖細而修長,不過半尺差距。
歲月如梭,不知不覺間,她就長大了。
曾經錯過了多少,可執手而行的光陰。
從前錯過了,今後的每一步,都有我陪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