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承宇坐在輪椅上,他的手邊就是矮几,上面擺着茶杯。
他現在很生氣。
如果是其他人生氣,可以伸手拍在桌上,或者抓起摔在地上來表明他的情緒。
但他不能,他的上半身也越來越沒力氣,連日常的抓握都有些困難,能做的也僅僅是端起茶杯拿起勺子自己吃喝,或者翻翻書,至於拍桌子以及用力摔茶杯,一來很費力,二來也是浪費力氣。
他的力氣和時間一樣,都是寶貴的,不能浪費的。
所以不管心裏多憤怒,他也能保持平靜。
家裏人都讚嘆佩服他小小年紀的冷靜自持,其實這冷靜自持也並不是天生的,算是從絕望中一點點的磨出來的。
「為什麼?」他問道。
為什麼就信了她?
就算是病急亂投醫,也至少要是個醫,君蓁蓁她算個什麼東西。
「她說能治我,也肯定是說出了讓你們相信的理由。」方承宇看着方老太太,「祖母,她說了什麼?」
當然是因為她說出了方承宇不是病,是中毒。
方大太太的嘴唇抖了抖,面色有些發白。
而且還是被她親自餵下的毒,現在也在每天餵給他的毒。
「沒有理由。」
在方大太太幾乎說出來的時候,方老太太先開口說道,神情帶着幾分決然。
「如果非要說理由,那就是你就要滿十四歲了,只有一年的時間了,我們找不到張神醫,所以,任何一個機會都絕不放過,不管她是胡說八道,還是另有目的,只要她說了,我就信。」
說罷伸手扶住方大太太。
「反正我們也沒損失,豁出去說不定還有一線希望,只要有一線希望,我就絕不放棄。」
不待方承宇再說話,拉着方大太太走了出去。
方承宇坐在安靜的室內,神情平靜。
「反正也沒損失嘛。」他笑了笑說道。
室內燈如豆,少年人軟在輪椅上的身影一動不動,與夜色融為一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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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為什麼..」
走在夜色里的方大太太忍不住說道。
方老太太看她一眼,方大太太的聲音停下。
雖然前後的僕婦都站的遠遠的,但這話到底是不是能在人前說的。
這個秘密只能困在她的心裏,日日夜夜的折磨她。
「有些事,知道是天註定,比知道是人禍要好一些。」方老太太說道,握了握方大太太的手,「我知道你不怕他恨你怨你,而且你也知道,承宇他這孩子根本也不會怨你我,可就是這不怨,才更讓人….不忍心。」
方大太太點點頭,忍住啜泣。
「母親,關於怎麼保密這件事,我有個想法。」她深吸一口氣抬起頭說道。
方老太太點點頭。
「你說。」她說道。
「讓蓁蓁和承宇假成親。」方大太太說道。
方老太太神情一凝。
「我們現在還不知道那人到底是誰,有可能就在我們家中。」方大太太低聲說道,「我原先已經安排要蓁蓁出嫁了,突然不出嫁要給個合理的理由。」
方老太太沒有說話,慢慢的向前走。
方大太太跟上。
「藉口是給承宇沖喜,有了這個身份,她就能和承宇在一起,治病自然也不會引起別人懷疑了。」她接着低聲說道。
「而且也可以讓寧家徹底的放心。」方老太太接過話頭說道。
她們的腳步停下,方大太太看着方老太太。
「是。」她說道,「這樣安置了蓁蓁的終身,總比將她遠嫁好聽。」
好嗎?
如果沒有治好承宇,君蓁蓁在這方家裏過的日子會很好嗎?
人都要為自己做出的事承擔後果。
如果她能治好承宇,她要什麼我都能給她,同樣,如果她治不好,那她就要付出代價。
方大太太沒有迴避方老太太的視線。
「當然,這件事還要她自己來決定。」她說道。
路都是自己走的,自己選的,怪不得別人。
方老太太點點頭。
「好,那就去問問她。」她說道。
對於夜間過來的方老太太婆媳,柳兒更沒有好臉。
莫非是那日沒吵出個輸贏,現在又要來了?
「我們小姐都要睡了。」她攔着門說道。
「好了,請她們進來吧,睡了也能醒。」君小姐在內說道。
小姐都說了,柳兒只得讓開門,這一次她沒有等君小姐吩咐就主動守在門外。
君小姐已經洗漱了,散着發穿着小襖起身。
不知道是因為屋子裏散發着淡淡的清香,還燈下女孩子清亮如水的雙眸,讓人覺得很是舒坦,跟以前真是不同了。
方老太太停頓下,其實以前她也沒來過幾次,來了也沒心情注意這屋子裏什麼環境,更別提有什麼可舒坦的感覺。
她不喜歡這種對比,便開門見山的將決定說了。
「當然主要還是看你怎麼給他治。」她說道,「如果不需要過多接觸,也不需要這樣。」
「你想到怎麼治了嗎?」方大太太忙問道。
君小姐笑了笑點點頭。
「我想到了。」她說道。
啊?
方老太太和方大太太不由緊張,甚至連那句怎麼治都說不出來。
「通過藥草泡煮,我再用金針修補經絡,雖然不一定讓他立刻就完好如初,至少一年之後不會喪命了。」君小姐主動說道。
啊!
方老太太和方大太太依舊說不出話,不知道該說什麼。
「所以外祖母你的提議很好,我也想着怎麼才能避人耳目不打草驚蛇的做這件事。」君小姐接着說道,含笑點點頭,「成親,很合適。」
啊。
方老太太和方大太太默然。
君蓁蓁這個以往連看他們一眼都覺得受辱,竟然會同意跟她們這個商戶人家做親,而且這個商戶還是個癱子。
「蓁蓁,這太委屈你了。」方大太太不由說道。
君小姐笑了。
「這有什麼委屈?」她說道,「不是假的嗎?」
哦對,是假的。
方老太太和方大太太自己都忘了。
「不過,咱們自己知道假的,別人不知道,你的名聲也就此要受損的。」方大太太柔聲說道,「還是換個法子吧。」
要是有別的法子,又怎麼會說出這個法子?
路指出來,再讓別人選,也不能稱為善人吧。
君小姐含笑搖頭。
「不用,死過一次的人還在乎什麼名聲。」她說道,「還是做對自己有真切好處的事要緊。」
這件事就這樣輕鬆的被應下了。
方大太太又有了那種費了氣力吹起泡泡卻被這女孩子一針輕鬆扎破的感覺,這讓她覺得自己主動提出這個提議有點蠢。
「蓁蓁。」她忽的起身對着君小姐施禮。
君小姐站起身,卻沒有避開這個長輩的禮。
「如果承宇真能保住命,我願意將承宇該得到一切都拱手相送。」方大太太說道。
方承宇是方家的男丁和傳承,他該得到的一切,那就是方家的一切。
這許諾無疑就是把方家拱手相送了。
方老太太神情有些愕然,但她沒有說什麼。
君小姐笑了,但這一次她卻沒有像個恭敬的晚輩一般施禮推辭。
「好啊。」她說道,似乎孩童般玩笑的認真,「舅母別忘了說的話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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