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老太太眼神莫測的看着君小姐。
死過一次是不是真的大徹大悟暫且不說,這口舌倒是犀利了幾分。
原先君小姐的口舌也犀利,但那是笨拙的犀利,是罵了別人自己也撈不到好的那種。
「有了婚書自然會有更好的思量,也能有更好的應對。」她淡淡說道。
「心病還須心藥醫,我自己想不通,再好的應對也不能應對。」君小姐說道。
呵。
方老太太心裏說道。
「你想通了,還了婚書,他們家就接了?」她問道。
君小姐嗯了聲。
那是自然,寧家不接才怪呢,方老太太問完就有些後悔,覺得自己問的話有些蠢,或者是沒話找話說吧。
既然是沒話找話,那就意味着沒什麼可說的了,方老太太立刻站了起來。
「事情就過去了,你折騰這麼久,也算是卸下重擔,現在好好歇息吧,有什麼事明日再說。」
她說罷不待君小姐再開口就直接向外走去。
門外的丫頭僕婦聽到腳步聲忙打起帘子。
方老太太走到門口又停下,轉頭看君小姐。
「這身作怪的衣服別再穿了。」她木然說道。
君小姐低頭看了眼自己,身上穿的是那件粗布破舊衣裙。
這是君小姐為了表明自己清貧但不可辱,讓柳兒找來的衣裙。
不可辱,並不是要靠衣裙來證明的。
君小姐笑了笑應聲是。
方老太太沒有再說話,在僕婦丫頭的擁簇下疾步而去,動作快的君小姐都沒來得及施禮相送。
「小姐。」柳兒帶着幾個丫頭捧着食盒疾步而來,「你站在外邊做什麼?是餓了嗎?」
「送老太太。」君小姐說道。
柳兒不以為意的哦了聲。
「走就走唄理他呢。」她說道,帶着滿滿的關切,「小姐你累了吧,餓了吧,吃了飯快些歇息。」
這種天底下只有小姐最大的表現讓君小姐再次笑了。
她這一輩子四周圍繞的都是對她好的人,她從來都不知道冷臉是什麼,更沒有見過厭惡嘲諷,就算當初追纏師父學醫,師父也從未冷漠不屑,而是恭敬的疏離。
所有人都對她喜愛恭敬討好,就連那個人…
明明是她的仇人,卻直到她要殺死他的那一刻,還對她好的願意摘星撈月。
想到那個人,君小姐垂在衣袖裏的手緊緊的握住,深吸幾口氣將這些事壓在心底。
只不過那些好要麼恭敬要麼精明掩飾極有分寸,像這小丫頭這種赤裸裸的蠢蠢的招災惹禍的好,倒是第一次看到。
也蠻有意思的。
君小姐抬手撫了撫柳兒的頭。
「好。」她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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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到方老太太回來,方大太太親自接到院門口。
「熱水燒好了,飯菜也擺好了。」她說道,「有什麼話母親先洗漱緩解疲憊再說。」
方老太太扶着她的手。
「沒什麼可說的。」她說道,「周嬤嬤在北留鎮,等她回來就知道怎麼回事了。」
方大太太扶着她邁進室內,室內亦是溫暖如春,她接過丫頭遞來的熱手巾,親自給老太太擦手。
「那退親的事是真的?君小姐怎麼說?」她問道。
方老太太進門,僕婦丫頭們都回來,方大太太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也理所當然。
方老太太哼了聲,在椅子上坐下來。
「她說的自然是理直氣壯的。」她說道,「沒什麼意思。」
方大太太捧茶的手頓了頓。
也就是說老太太還是跟往常一樣,根本就不信也不在乎君小姐的話,可是那為什麼這次還去聽她說話了?
方老太太說完也察覺到這一點,自己也頓了下。
「我累了,先歇息了,你等周嬤嬤回來。」她說道,沒有解釋也沒有再繼續這個話題,接過茶送客。
方大太太忙應聲是,喚着丫頭們伺候方老太太洗漱退了出去,隨着她的走出去,院子裏的燈漸漸變暗。
「太太。」一個僕婦緊跟着她低聲問道,「真的退親了?君小姐怎麼說的?」
方大太太搖搖頭。
「老太太說要等周嬤嬤回來了才知道具體怎麼回事。」她說道。
「那老太太幹嗎還去君小姐那裏?」僕婦一臉不解。
既然根本不信也不在意君小姐的話,何必還當着家人的面去君小姐那裏?難道老夫人不知道這在大家眼裏是給了那君小姐多大的臉面。
「安撫吧。」方大太太說道,「君小姐可是真的尋死了。」
僕婦嗤聲。
「什麼真的,她就是故意嚇人呢。」她說道,「這種把戲在家就玩了幾次了,老太太信了才怪呢。」
方大太太笑了笑。
「不管怎麼說,也是外孫女。」她說道。
看着大太太夜色里燈籠招搖下晦暗不明的神情,僕婦神情也有些暗暗。
「那就是不管怎麼樣,這惹禍精還是要在咱們家呆下去了。」她低聲說道。
方大太太面無表情。
「這個家是老太太的,怎麼當這個家,那就看老太太的意思了。」她說道。
一陣夜風襲來,寒意森森。
熱熱的水氣在屋子裏蒸蒸,兩個小丫頭小心的將水小心的澆下去,方老太太閉目躺在浴桶里,另外兩個小丫頭輕輕的揉洗着她的頭髮。
為什麼明明不信也不在意那丫頭的話,這次卻偏偏要去聽她說?
方老太太忍不住也在想這個問題,是下車的時候鬼使神差臨時起意,還是真的是因為是自己的外孫女而憐惜?
在一次次打擊磨鍊中已經鐵石般的心腸怎麼會出現這麼可笑的多愁善感。
方老太太微微皺眉,小丫頭們看到了動作更加輕柔,唯恐驚擾了她。
「外祖母不用再為了維護我做戲給他們看了。」
方老太太的耳邊陡然響起這句話,她猛地睜開眼,似乎看到水氣中那女孩子平靜的神情。
維護我。
她說知道自己做這些事是為了維護她。
她知道寧家是什麼人家惹不得嗎?
她知道作為親人如果還不斥責她,寧家就會給她一個教訓嗎?
她知道她的名聲已經糟到不用寧家出手就能被世人唾沫淹死了嗎?
真是見了鬼了,她竟然會說出這三個字,她竟然能看明白這三個字,她能嗎?能嗎?
所以這才引的不由自主的下意識的去了她的院子,想要聽她說話,想要印證探究。
方老太太哂笑,又靠回浴桶內,小丫頭們剛要繼續澆水,她又坐了起來。
「好了。」她說道,在丫頭們的服侍下走出了淨房。
不要胡思亂想了,等周媽媽帶了消息來再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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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夜不管這方家多少人睡不好,君小姐睡的很好,大概是累極了,睜開眼天已經大亮。
屋子裏暖意濃濃,雖然略有些乾澀,但除此外沒有其他的不適。
君小姐伸手掀起簾帳,晨光透過玻璃照進室內,窗邊的美人瓶蒙上一層妖嬈的光芒,桌子上擺着的水仙花舒展着身姿。
這個小小的居室佈置的奢華又溫暖。
「…茶怎麼是涼的?我不是告訴過你們要溫着水嗎?」
外邊傳來柳兒的聲音,帶着幾分倨傲訓斥着丫頭們。
平心而論,柳兒和她小姐以前過的日子絕沒有現在這般舒坦,君家一直是個清貧人家,但來到這裏柳兒並沒有絲毫的卑微。
哪怕是再沒有享受過的柳兒也能坦然的享受,並享受的理所應當。
這也算是寵辱不驚了吧。
君小姐笑了笑,起身打開妝枱上一個漆盒,一張銀票擺在一層層金釵玉璉上,這是她昨日從寧家要來的五千兩銀票。
這算是真正屬於她的錢。
五千兩說少也不少,足夠一個人安穩過一輩子,但說多也不多,這些錢可以讓她進入京城,但並不能保證讓她能接近那個人。
不夠,遠遠不夠。
君小姐將妝盒蓋上,手指撫過其上點綴的寶石。
連用來放首飾的盒子都做的如此奢華,可見這方家是個很有錢的人家。
只是方家可以讓她們主僕理所應當的享受,但如果要用的話只怕就沒那麼容易了,更何況如今這個方家她們主僕只怕連留都不好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