刁小四知道這回自己是在劫難逃了。當他踏入門檻的一刻,滿腦子想的都是太子丹送別荊軻的悲壯場景。
風蕭蕭兮易水寒,小四一去兮不復還。
雖然從未見過孫思邈,但只要看看李元霸、長孫無忌這兩個傢伙的軟蛋表現,就能夠明白這老頭兒有多恐怖。
然而一抬頭看清楚了屋裏情形,刁小四悲涼的心又頓時被一團怒火點燃。
只見一張四丈見方的軟塌上,邪月真人盤着腿悠哉游哉地喝着小酒,嚼着仙果,兩眼寫意地眯縫成一條線,逍遙快活似神仙。
在矮桌几的對面,跪坐着一個鶴髮童顏白衣如雪的老者,全身上下收拾得一塵不染,好似畫上的神仙,亦正悠然自得地品着香茶。
一邊是水深火熱的折磨,一邊是香茶醇酒的款待,刁小四的眼都紅了,推開長孫無忌直衝過去,苦大仇深道:「你在這裏快活,知不知道老子差點兒被人玩死?!」
邪月真人斜着眼瞟了瞟刁小四,問道:「你是誰的老子?」
「不會吧,開什麼玩笑?」刁小四一傻,老瘋子居然不認自己,這人怎麼翻臉比翻書還快?
紫衣少女見邪月真人不認刁小四,愈發惱恨道:「小賊,你還有何話可說?!」
刁小四突然冷靜下來,臉上瞬間漾起慕孺情深無比親切的笑容,輕聲細語道:「舅舅,我可找到您了!我就是您老人家膝下最乖巧、最懂事、最聽話、最孝順的外甥小四兒啊。」
「外甥?不對呀——」邪月真人咬了一口果子慢條斯理道:「你不是我老子麼?」
長孫無忌站在門口不甘寂寞,插嘴道:「奇怪也哉,如此刁兄豈不成了他媽的老子?這輩份真亂,亂得顛三倒四一塌糊塗。」
刁小四正憋着一肚子火沒地方發泄,聞言勃然大怒道:「你他媽的老子,你他媽的姥爺,你他媽的奇怪也哉嗚呼哀哉!」
紫衣少女聽呆了,從來沒想到過這個世界上會有如許奇人,能夠信手拈來出口成髒,如屈原之離騷,楊雄之大賦,北地之浩歌,南朝之樂府,有引經有據典,有排比有暗諷,一氣呵成天衣無縫,令我煌煌中華文化錦上生輝。
須臾之後,她才記起自己進屋來的目的,叫道:「爺爺,這小賊欺負我!」
刁小四好不容易鼓起的氣勢霎那間一瀉千里,戰戰兢兢就聽得紫衣少女將她如何遭遇自己,如何被按在地上,又如何中了詭計險些被吊到樹上的經過原原本本地說了一遍。
她倒也沒添油加醋,甚至略去了一些令她羞憤的細節,可即便如此也足以讓長孫無忌對刁小四油然升起景仰之情,在一旁搖頭晃腦嘖嘖讚嘆。
白衣老者正是終南醫仙孫思邈,他靜靜聽完也不動怒,輕捻銀白色的須髯問道:「刁公子,紫蘇的話有沒有失實誇大之處?」
刁小四見邪月真人顧吃顧喝就是不顧自己,無奈答道:「好像……差不多。」
孫思邈點點頭,審視刁小四片刻,說道:「能教紫蘇委屈成這樣,你也算人才。」
刁小四趕忙少有的謙虛道:「其實我也沒那麼厲害,全靠舅舅的栽培。」
邪月真人泰然受之,得意道:「孫小妹,這下你總該服了吧?我不過隨意教給這娃兒一招彩雲追月,就將你苦心調教精心栽培的寶貝孫女兒整得一哭二鬧三上吊,咱倆不用比試,誰高誰下早已一目了然。」
孫思邈幼嫩如嬰兒般的臉頰輕輕一記抽搐,淡淡道:「未必!」
孫紫蘇忿忿道:「爺爺,讓我和這小賊再斗一場,保管將他打得抱頭求饒!」
孫思邈搖頭道:「紫蘇,這就是你的不對了。世上的事豈能一味用暴力解決,何況我等學醫修道之士?爺爺一生都是以德服人,不戰而屈人之兵。」
刁小四連連點頭道:「老爺子的話實在教人振聾發聵醍醐灌頂。俗話說冤冤相報何時了?紫蘇姑娘,你還是聽爺爺的話,用心跟他學習如何做人。」
孫思邈童顏大悅,微笑道:「刁公子,如此說來你也贊同老朽的想法?」
長孫無忌偷偷摸摸湊過來,拽了拽刁小四的袖子道:「刁兄——」
刁小四甩開這傢伙的手,恭恭敬敬道:「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只恨我沒能早點兒遇見您老,也能多學一點寬懷大度與人為善的道理。」
孫思邈含笑注視刁小四,竟似越瞧越喜歡,越看越投緣,頷首道:「既然如此,那你就娶了紫蘇吧。」
「娶紫蘇?!」刁小四的腦袋一下陷入混亂,不曉得是自己耳朵出了毛病,還是孫思邈腦子出了問題,更不曉得這是餡餅還是陷阱?
「打死我也不嫁這小賊!」孫紫蘇也是一呆,她本想讓爺爺替自己作主,這才押着刁小四進了屋。哪曉得爺爺確實在為自己做主,卻是要做主將她嫁人!
刁小四也反應了過來,雖說這小孫女長得不錯,身材也過得去,可畢竟自己的美好人生才剛剛開始,他可不想後半輩子都掛在樹上盪鞦韆,急忙道:「老爺子,您如此的大恩大德卻教我何以為報?可惜紫蘇姑娘不同意,我也不能強人所難。」
孫思邈擺擺手道:「這不成問題,她摟也被你摟了,抱也被你抱了,不嫁給你還能嫁給誰?總之,你一定要做我的孫女婿!」
「嗯?」一直在旁邊笑眯眯看熱鬧的邪月真人突然發覺事情有點兒不對勁,唇角旁的笑容一下僵住,叫道:「慢着,誰是你的孫女婿?」
孫思邈捻髯微笑道:「當然是你的外甥刁小四。」
「娘希匹!」邪月真人火了,撂下酒杯道:「那你豈不成了貧道的舅姥爺?!」
孫思邈居之若素,品了一口香茶道:「承讓了。」
「滾儂只蛋!」邪月真人頓時看破了對手的險惡用心,想到一旦刁小四娶了孫紫蘇,自己便會莫名其妙比孫小妹矮一輩,天下大事莫過於此。所謂是可忍孰不可忍,面色鐵青道:「我外甥娶雞娶豬娶母驢,也不會娶孫紫蘇!」
孫思邈勃然變色道:「小月月,做人要厚道。紫蘇哪點兒配不上你那歪瓜酸棗一樣的白痴外甥?」
刁小四嘴巴張了張,最終還是識趣地沒吭聲,卻見孫紫蘇正怒視自己,那模樣不像雞不像豬更不可能像驢,倒似要吃人的母老虎。
就聽邪月真人咬牙切齒道:「好,要我外甥娶你孫女兒也成,但你孫小妹需得先贏過貧道再說!」
孫思邈輕蔑一笑,胸有成竹道:「說吧,這回你想和我比什麼?」
邪月真人也笑了起來,氣定神閒地答道:「解毒!」
孫思邈不以為然地搖搖頭道:「小月月,老朽真心不想欺負你。還是換一種比試的方法吧,不然你輸定了。」
他頓了頓又嘆了口氣道:「也罷,我明白你的苦衷。其實無論比什麼,左右你都是個輸字。」
邪月真人兩眼一翻道:「不錯,若是比吹牛,貧道立馬甘拜下風。」
孫思邈一笑道:「總之,你什麼都不如老朽,這就對了。廢話少說,你劃下道來。」
「老規矩,我下毒你解毒。假如十個回合過後,中毒的那個人沒死,就算你贏!」
邪月真人說道:「到時候別說讓我外甥娶你孫女兒,就是讓他娶了全天下的女人,貧道也絕無二話!反過來要是我贏了,你就得送給貧道一筒麒麟血!」
刁小四眼睛亮了,敢情老瘋子在這兒等着孫小妹呢!
太狡詐了,太陰險了,不愧是自己學習的楷模,趕超的對象。
孫思邈放下茶盞,毫不猶豫地答應道:「一言為定。只是找誰來試毒?」
不約而同地,他和刁小四的目光齊齊望向了同一個人。
長孫無忌脊梁骨生寒,忙不迭往後退道:「愚以為元霸師弟更合適擔此重任。」
刁小四情深意切地問道:「無雞兄,我們是不是兄弟?」
長孫無忌斬釘截鐵大聲回答道:「當然——不是!」
刁小四喜道:「那就是說咱倆沒啥關係,連割袍斷義也可省了。」
長孫無忌愣住了,卻聽邪月真人笑呵呵道:「你們別吵,舉賢不避親,就讓貧道的外甥來試毒吧。」
「我?」刁小四本想隔岸觀火,卻做夢也料不到老瘋子一把火燒到了自己頭上,悚然大叫道:「我不干!」
邪月真人笑嘻嘻地念念有詞道:「麒麟血可是好東西啊……」
刁小四噎了一下,還沒等他算清楚這當中的利害關係,邪月真人已一把將他抓了過來,拍打肩頭信誓旦旦道:「我是你舅舅,是你這世上唯一的親人,怎可能害你?」
刁小四茫然地看着眉開眼笑的邪月真人,說道:「要是你輸了怎麼辦?」
邪月真人笑着道:「那你非但不會被毒死,還能討個小美女做老婆。左右都是好,你怎能把機會讓給別人?」
刁小四的腦瓜兒慢慢靈光起來,猛地打了個激靈道:「那麒麟血呢?」
邪月真人不假思索道:「放心吧,孫小妹哪會是我的對手?這次貧道贏定他了!」
刁小四搖頭道:「可老子不就被你給毒死了麼?」
邪月真人興沖沖道:「哪兒來那麼多廢話,要不我帶你來終南山幹嘛?快坐下,讓我想想先餵你點兒啥好吃的。」
刁小四一聲呻吟,肩膀被邪月真人抓得死死的,上天無路入地無門。
要麼是被孫紫蘇恨死,要麼是被人毒死,無論邪月真人是贏是輸,他卻橫豎都是個死。
——是被恨死,抑或被毒死?
這是一個需要思考的問題。
刁小四覺得自己的腦袋開始崩潰,人生灰暗無光籠罩在老瘋子邪惡的笑容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