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中佈滿一束束正在逐漸褪淡的殷紅色流光,四周的霧光也變得越來越稀薄。
接下來的戰鬥已經沒有任何懸念,鷹揚老妖和花妖娘趁亂逃遁,其他的魔頭更是一鬨而散四下奔逃,誰會願意給斑斕老妖殉葬?
望着急轉直下的戰局,和數百名倒在血泊里的手下,皂衣幫幫主徐蕭乾的世界觀徹底崩潰。即便是在半刻之前,他都不敢也不可能相信赫赫凶名的斑斕老妖居然會被人煉化了元神,裝進浮屠里當寵物養!
那可是稱雄南荒一個多甲子,位列七大妖王之一的頂尖魔頭,竟然就這樣栽了,而且肉身盡毀連一點渣都沒留下。
不過徐蕭乾已經沒心思同情哀悼斑斕老妖了,甚至連兔死狐悲的心情都沒有。因為兔子死了,狐狸還能有閒情抹把眼淚;現在狐狸完蛋了,兔子就只剩下等死的命。
他不由後悔萬分。人在江湖走哪能不挨刀?不過是放點血,吃點虧,必要的時候再裝裝孫子,總能媳婦熬成婆守得雲開見月明。然而站錯隊,跟錯老大的後果就嚴重得多了。老大一出事,淹死的就是整船人。
「爹爹,我們投降吧!」徐振傑小臉煞白躲在他的身後,如篩糠般瑟瑟發抖。
徐蕭乾搖了搖頭沒吭聲,他倒是很想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可是哪怕只用腳趾頭想想,也知道耿南翼等人絕不會答應!
七日前的那場大屠殺,會通鏢局死了多少人?這滿山坡的墳冢又豈是一聲「投降」就可以抹平的?放下手中的刀固然容易,怕就怕成不了佛,只能做孤魂野鬼!
這時候耿南翼在耿少華夫婦的攙扶之下緩步行來,後面跟着渾身浴血滿臉殺氣的楚烈,還有眾多的江州分局劫後餘生的鏢師、趟子手。
徐蕭乾將刀一橫,叫道:「姓耿的,你若殺了我們父子,被本幫捉住的那四十多個人也同樣活不了!」
楚烈怒目圓睜,冷笑道:「做你娘的清秋大夢!他們早已被葉仙長從山莊裏救了出來,可笑你還蒙在鼓裏。」
徐蕭乾心頭一寒,就見自己的寶貝兒子突然連滾帶爬奔到耿南翼的面前,噗通跪倒如小雞啄米般不停地磕頭求饒道:「耿總鏢頭,饒命啊……我什麼也不知道,更沒殺過一個貴鏢局的好漢,都是、都是我爹,哦不——都是徐蕭乾帶着斑斕老妖他們幹的呀……」一時間痛哭不止涕淚橫流。
「不要臉!」楚烈一皺眉頭,飛起一腳將這跳樑小丑踹得昏死了過去。
徐蕭乾望了兒子一眼,頓時萬念俱灰,徐徐道:「耿總鏢頭,楚總鏢頭,徐某自知罪孽深重,也不求會通鏢局能夠饒恕。但請留這劣子一命,讓他有口飯吃,延續我徐家香火。如此徐某在九泉之下,亦會感激不盡!」說罷不等耿南翼和楚烈開口,猛然橫刀在脖頸上一抹,鮮血狂飆如紅花盛開,他的身形晃了晃,隨即筆直地向前栽倒。
徐蕭乾這一死,皂衣幫樹倒猢猻散,餘下的幫眾或死或降,幾乎無一人能夠漏網。
皂衣幫的勢力就此被連根拔除,從此江州水陸兩道都在趙百川的朝天幫掌控之下,於日後江州分局的發展亦是利好消息。
當然正道群雄方面也有傷亡,夏培恆死裏逃生,卻也得在床上至少躺三個月。葉法善和李元霸都有傷在身需要靜養。除此之外,還有四十多人不幸戰死,由會通鏢局出面撫恤安排後事。
如此輝煌的戰果,別說玉中石等人不敢相信,連曾經和刁小四朝夕相處的耿南翼、楚烈他們都覺得像是在做夢一樣。
誰都明白,假如不是刁小四以陣設伏,又邀來葉法善、李靖、李元霸、長孫無忌幾個實力干將,今日的結果將會完全是另外一番光景。
當然,大伙兒都是有身份、有內涵的人,那些感激欽佩的話自然不會成天掛在嘴邊,反正從今往後若有哪個不長眼的哈巴膽敢跟刁四爺過不去,就別想接茬在巴山蜀水黑白兩道上混下去!
可惜眾人的心意過於含蓄,刁小四一時半會兒尚未能體會。打了一場打勝仗,又幹掉了七大妖王之一的斑斕老妖,他滿心期待着大傢伙兒都會感恩戴德交口誇讚,甚至暗自準備了一篇慷慨激昂的精彩說辭,要讓所有人流下感動崇拜的熱淚。
孰料爺本將心照明月,奈何明月照溝渠。
大戰一結束,有人忙着處理善後,有人忙着救死扶傷,還有人忙着搜索殘敵,可就是沒有人想着過來誇讚刁四爺一聲,哪怕就是打個招呼,問問自己中飯吃沒吃,心情好不好呢?
刁小四瞅着各自忙碌的眾人,有種被過河拆橋的憋屈與懊惱。更讓他鬱悶的是,連那些投降的俘虜都時不時會有人衝上去踹兩腳,罵幾聲,偏偏自己居然成了空氣一樣的存在,卻教今日大捷的首功之臣情何以堪?!
幸好有這鬱悶感覺的並不止刁小四一個人,長孫無忌百無聊賴地搖着摺扇遛達過來,抬頭仰望天空感慨道:「雲開霧散,紅日當空,今日的天氣真不錯。」
刁小四繃着臉道:「那八零後的妖女呢,你不是御女劍麼?」
長孫無忌尷尬地咳嗽道:「在下素來憐香惜玉,從不忍辣手摧花,見她窮途末路不由動了憐惜之意,便網開一面放妖歸山,留待他日再續前緣。」
刁小四嘿然道:「我怎麼聽說你被老妖婆攆得四處亂竄差點沒命?」
長孫無忌怒道:「一定是李元霸那小子胡說八道,本公子就曉得他最見不得有美女追我。」
刁小四問道:「他人呢?」
長孫無忌悻悻然道:「這傢伙吐了些血,跟葉老道走了,估計是要找地方養養。」
聽長孫無忌提起賊老道,刁小四倏然一省,想起自己還欠他一座道觀。
若是欠別人的債,刁小四自然是能賴就賴,不能賴則拖。但一想到葉法善惡鬥斑斕老妖,被打得皮開肉綻的模樣,刁小四便立刻死了欠債不還的心思。
他問道:「段老鬼的債討得如何,老子不在你們可不准偷懶。」
長孫無忌道:「哪能呢,就在離京前我和元霸師弟還去過一次關洛鏢局,討回來八萬兩銀子。剩下的等咱們回到長安城再接着找姓段的要。」
刁小四聞言心緒轉佳,眼珠一轉,說道:「無雞兄,我曉得你是世外高人,視金錢如糞土。曾經有一張滾燙的銀票擺在你的面前,你卻沒有珍惜。如果上天再給你一次機會,你會不會改變主意?如果非要在這張銀票上填一個數字,我希望是……一萬兩!」
長孫無忌傲然道:「刁兄弟,你既然明白錢對本公子來說不過是個銀票上的幾個數字,又何必再多費口舌,還是來點實惠的吧!」
刁小四衝着這自我感覺十分良好的傢伙瞪了一眼,說道:「就一萬兩,老子帶你去搶皂衣幫的金庫,你干不干?」
長孫無忌聞言想也不想便回答道:「早說呢,你還在這兒傻站着幹嘛?快走,若是被別人佔了先,這事就不好玩了。」
刁小四怔了怔道:「你不是對錢不感興趣麼?」
長孫無忌不耐煩道:「廢話,我是對錢不感興趣,可你說的只是錢麼?」
刁小四多少有點明了像長孫無忌這般出身名門的世家子弟的悲哀與無奈了。他們從小到大都被清規戒律條條框框給栓得透不過氣來,處處要循規蹈矩顯現正道風範名門風采,根本不可能似自己這般跟着死老頭自由自在坑蒙拐騙。
所以一旦有機會下山,不少人就會如同脫韁的野馬,干出許許多多教人瞠目結舌的荒誕事情。或許,這就是所謂的年少輕狂。又或者溫室里長大的不一定就是花朵,也可能是妖蛾子。
如今刁小四要動手打劫皂衣幫的金庫,頭頂上打的是懲惡揚善、劫富濟貧的旗號,又有葉法善這般正道名宿在後頭撐腰,干起活來理直氣壯,不會有任何後遺症。似這等好事,長孫無忌自然是奮勇爭先興高采烈。
當下刁小四找來趙千峰,由他召集到數十名朝天幫的弟兄,十萬火急趕往江州城裏接管皂衣幫的金庫。
年前刁小四曾經潛入過皂衣幫總舵,將藏寶閣幾乎洗劫一空。但那是徐蕭乾的私庫,而皂衣幫多年積攢搜刮用來支撐整個幫會運作的錢財則存放在別處。
這時磁器口一戰徐蕭乾兵敗自盡的消息業已傳回城裏,皂衣幫總舵頓時亂成了一鍋粥。那些平日裏耀武揚威的幫會頭目有的腳底抹油各奔前程,有的如喪考妣驚惶失措,還有不少腦袋瓜機靈的早早做好了棄暗投明改邪歸正的準備。
故而刁小四等人進得總舵,不僅沒有遭遇任何抵抗,反而受到熱烈歡迎,鞍前馬後眾星捧月,順風順水便接管了金庫。
這回刁小四吃一塹長一智,不再往箱子上貼封條,直接把銀票往懷裏揣,又吩咐趙千峰安排人手守住金庫,打算幹完活立馬拍屁股走人。
哪知江州府衙的十幾個捕快衙役也趕來趁火打劫湊個熱鬧,對着趙千峰一通吆五喝六指手畫腳。
刁小四也不跟他們廢話,直接亮出一塊千牛衛腰牌,將這群丘八統統踹出門外。
這原是楊廣為了讓他行事方便,特意命兵部將刁小四安插進禁軍左衛,封了個一官半職充充門面,如今果然派上了用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