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經很深了,街道上歡慶的人群漸漸散去。喧囂的洛陽城終於變得寧靜,或許還有人為了守歲而通宵不眠,但更多的人正在進入夢鄉。
除此之外,還有一些人沒有睡去,王世充無疑是其中的一個。
李岱墨或者刁小四,此刻他有兩個選擇。而偏偏這兩人均未隱形匿蹤,在洛陽城裏招搖過市大殺大砍,似乎就是為了激怒他,誘使他出手。
不用問,這是想在龍門決戰前藉此擾亂自己的心境,若能迫使他出手耗損哪怕些微的功力那便更好了。
如此無賴的招數寧無奇不屑為之,李岱墨無冤無仇無意為之,只有刁小四那個無恥小人皮厚心黑才幹得出來。
一開始王世充只想按兵不動靜觀其變,可沒多一會兒他就意識到自己犯了個大錯。
他低估了對手的決心和實力——這是要將包括月宗在內的整個扶桑魔門從洛陽城裏連根拔起的節奏啊!
即使明知是刁小四的詭計,他亦不得不出招應對了。
不過若以為用此等卑劣伎倆就能保寧無奇贏下龍門決戰,那是痴人說夢!
王世充微作沉吟信步走出寢宮,鎮守在殿門外的御林軍衛士禮敬道:「陛下!」
隨侍的太監段安一路小趨,低頭哈欠道:「陛下,快三更天,您該安歇了。」
王世充不答,夜色沉沉寂靜如水,只有嗚嗚北風吹動檐角驚鳥鈴發出的叮叮噹噹動聽悅耳的脆響。
不知為何,這響聲傳入王世充的耳朵里卻令他的心緒愈發不能平靜。
他緩緩抬起頭,就看到在對面一百五十丈外雲和宮高高聳立的殿頂之上,不曉得什麼時候已靜靜地佇立着一條窈窕婉約的靚影。
大海般幽邃眼神,花瓣般嬌艷櫻唇,那是一位擁有異族血統的少女,居高臨下俯瞰着千門萬戶的靜謐皇城,大地仿佛匍匐在了她的腳下。
「有刺客,保護陛下!」段安一聲尖叫,就像銳利的刀鋒劃破了寧靜的夜幕。
寢宮前的御林軍聞風而動,將王世充團團保護在中央,拔刀架弩搜尋刺客的蹤跡。
「都退下!」王世充面無表情,沉聲喝道。
「陛下?」段安怔了怔,揮手示意御林軍衛士退回原位,詫異問道。
王世充擺了擺手阻止他繼續說下去,段安的眼前一花已看不見他的身影。
下一刻,王世充的聲音從寢宮上空傳來道:「雅宗主,好興致。」
聽得出王世充話裏面隱含的一絲譏嘲語氣,雅蘭黛微微欠身道:「不過受人之託忠人之事而已。」
王世充一記冷笑道:「刁小四,好大的手筆,居然把你和李岱墨都請來了!」
「誰讓他是公子我是丫鬟呢?」雅蘭黛輕輕嘆了口氣道:「只好得罪陛下了。」
王世充低哼不語神情肅殺,心裏泛起了躊躇。
自打郁督軍山大戰義成公主隕落後,身為空日魔宗宗主的雅蘭黛儼然成為漠北魔門第一人,縱使李岱墨亦不能掩其光芒。
王世充自忖有八成以上的把握能夠擊敗自稱丫鬟的雅蘭黛,但自身功力損耗也必定可觀,稍有不慎還可能負傷。如此一來,自己還拿什麼和寧無奇那個老傢伙對決?
雅蘭黛一眼看出王世充心中的顧慮,淺笑道:「長夜漫漫,不如我們來下盤棋吧。」
「下棋?」王世充沒有猜到雅蘭黛會提出這樣一個建議。
雅蘭黛沒有應聲,伸出姣好的小手在身前緩緩抹動,好似在凌空勾勒什麼。
「唿——」漆黑的虛空蕩漾開一圈圈玄妙的光之漣漪,就像一層層帷幕被揭開。
她的面前徐徐地浮現出蓯蓉肥沃一馬平川的原野,如地毯般向王世充推進。
王世充巋然不動,注視着雅蘭黛奇異的舉動,想弄明白她究竟打算幹什麼。
很快答案昭然若揭,當蔥綠的原野挺進到兩座大殿之間的中點剎那,轟隆隆濤聲四起,一條波瀾壯闊的大河橫亘在了平原之前。
王世充明白了,嘿然抬手看似隨意地一揮,身前虛空登時如潮水般中分,嶄露出一座遼闊的平野,彈指間便迫近到大河之前。
很快,原野上鬼斧神工般地開闢出九縱十橫十九條寬闊平坦的通天大道。在道路交錯的結點旁,或有城鎮或有市集人聲鼎沸摩肩接踵。
下方的御林軍衛士正自看得目瞪口呆心旌搖曳之際,王世充的身周又赫然自平地中拔起一座金碧輝煌的九宮皇城。
他便屹立在這皇城之上,遙望對面的雅蘭黛道:「以天下為局,甚合朕意。」
雅蘭黛嫵媚一笑,四周的曠野里牛羊成群,搭起一排排錯落有致的大帳,譬如是突厥的汗庭。
然後,她向遠方地天宇招了招手。北方的天際忽地亮起兩點星芒,朝向皇城極速飛來越變越大,轟然落在了汗庭左右。
底下的御林軍情不自禁爆發出一陣驚呼,卻見飛來的竟是兩座外形酷似披堅執銳羽林衛士的大山!
山高九萬仞摩天接雲不可仰視,然而奇怪的是雅蘭黛亭亭玉立在這兩座崇山峻岭間竟絲毫不見渺小,那視覺上的奇異落差玄之又玄令人瞠目結舌。
「轟、轟、轟——」天外不斷有青峰飛來,如手捧玉芴的宰相,如昂揚躍馬的騎士,如一往無前的戰車,如隆隆開拔的石炮,還有一排陣列於前的彪悍士卒,殺氣騰騰直衝鬥牛。
最後,又是一座狀若王座的山峰橫空出世,雅蘭黛背山落座凜凜盛威如同君臨天下的女皇醉枕江山。
那邊的王世充依葫蘆畫瓢,卻是徑直從平原之下拔起了十六座巍峨雄峰,雲蒸霞蔚華光萬丈,教人不敢以目迫視。
佈局已畢,王世充高踞龍座傲然道:「雅宗主遠來是客,朕讓你先行。」
雅蘭黛輕輕頷首道:「承讓了。」
「砰!」三路的相山飛起落定在九宮之上,未求勝先謀守夯實陣腳。
「飛象局?」王世充頓即探明到雅蘭黛的心思,這丫頭貌似故意示弱,實則是想步步為營穩紮穩打,不停滴消耗自己,以求為寧無奇爭取到更大的勝機。
但他豈容對手的陰謀得逞?意念微動之下二路石炮橫行於道架在了五路兵後,鋒芒所向直指雅蘭黛的中卒。
雅蘭黛的應招中規中矩,跳起二路馬保護中卒,也就是俗稱的「當頭炮馬來跳」。
兩人你來我往對陣了十餘個回合,王世充調兵遣將咄咄逼人,已完全擺開了狂轟亂炸的猛攻架勢。
反觀雅蘭黛不緊不慢按部就班,每一步棋都談不上有什麼出彩的地方,但同樣也沒有任何差錯可以挑剔,將自己的半壁河山守得固若金湯只等王世充按耐不住殺氣攻打過來。
實事求是地說,無論雅蘭黛還是王世充對於象棋之道平時都沒有太多研究浸淫,遠遠稱不上國手。但兩人均是天賦英才智慧超群之士,各自屹立於魔門巔峰之上,
一覽眾山小。所謂一法通百法通,信手捏來一進一退無不蘊含天意大道,那也不是塵世中的凡夫俗子可以比擬揣摩。
只見蒼茫大地之上群山胸競落子如飛,不知不覺棋勢已進入中盤,卻也不知誰勝誰負又是誰能主宰億兆生靈的生死沉浮?
雅蘭黛的棋子環環相扣渾然一體,只守不攻無懈可擊。王世充幾次試探,甚至不惜賣出破綻誘使她的兵馬過河,雅蘭黛俱都不為所動。
「砰!」王世充的二路車突然長驅直入踏過滔滔界河,準備硬吃雅蘭黛的左路馬。
雅蘭黛提馬上前避開鋒芒,跳到界河之上,竟連兌子的機會也不願意給到王世充。
王世充不管不顧起中兵過河,逼迫雅蘭黛還了一手卒五進一。
「轟——」兩座棋山不可避免地迎頭撞擊,王世充的中兵頃刻間土崩瓦解。
一陣地動山搖間,無數巨石如星雨般從高空濺落,附近的村莊市集城郭鎮關頓時化為了一片廢墟。
無數的妻離子散,無數的痛哭哀嚎,宛若真實中的世界,在棋盤上冰冷地演繹。
王世充不動聲色,炮五進五以牙還牙強吃了雅蘭黛飛起的中相。
雅蘭黛毫不猶豫飛象踩炮,力保中宮寸土不失。
王世充見狀立刻車二橫五,於宮闕之頂斬下雅蘭黛碩果僅存的黑相。
登時,雅蘭黛的汗庭城門洞開完全暴露在了戰車無堅不摧的兵鋒之下。
雅蘭黛馬四退五,殺了個回馬槍,將紅車斬首。
王世充的六路車順勢而下切入馬炮之間,左右開弓最終換得一炮。
一輪激戰之後,王世充以一兵一炮一車的代價,換取了雅蘭黛的雙相一馬一炮,子力上略有損失,但也成功撬開了對手密不透風的防線,取得戰略主動。
一時間山河破碎風雨飄搖,沙場之上金戈鐵馬犬牙交錯,雙方各自扯去溫柔的面紗,崢嶸盡顯殺機四起。
見王世充又一次馬躍楚河兵逼汗庭,雅蘭黛的俏臉波瀾不驚,徐徐道:「陛下可知,如今的洛陽城隱約便是我的汗庭,內憂外患四面楚歌,縱然奮起餘勇逆天一搏,勉強爭得一陣輸贏,結果還不是落得身敗名裂毀家滅國。」
王世充的瞳孔緩緩收縮,凝視雅蘭黛絕世的姿容,森然道:「朕天命所歸,豈是李淵老狗所能匹及?天下於我,不過覆手間事!」
雅蘭黛輕輕抿嘴道:「我哥說了,今晚他就是要讓你明白一件事。」
「什麼事?」
雅蘭黛一字一頓道:「你、沒、這、個、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