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藍夜幕下,大門緊閉。北策在門檻上隨意坐了下來,兩條長長的手臂支在膝上,手無力地垂着,有些無精打採得樣子。
式兒站到他的前面,雖然看到他神情中的頹喪,仍是嫣然笑道:「到地方了嗎?你怎麼不敲門?」
「你看不見天還沒亮嗎?」他語氣惡劣地道。
式兒聽聞,心中一陣委屈,到底什麼也沒說,呼地一下在他旁邊坐下了。
過了一會兒,她忍不住問道:「咱們今天就去盛川嗎?」靜悄悄的只有少年輕輕的呼吸聲,她便繼續道:「我還沒去過盛川呢,聽說北邊很冷,現在都會下雪是嗎?我也沒有見過雪呢。」
唧唧喳喳的。
北策看了她一眼,有些沒好氣道:「見得多了就煩了。」
他那會兒在想什麼啊,會想要帶她一起走?
式兒對於他的態度,不以為意,仍舊繼續說:「我們坐船去,還是坐馬車?坐馬車的話,是雇一輛還是買一輛?」
……
天亮了,式兒抱着包袱已經點着頭睡着了。
睡着的人漸漸歪到了北策身上,他垂目看了肩頭沉靜的女孩子,呼吸輕緩,很是安享。但他大手一抬,就將她給推開了。
式兒驚醒了,揉着眼睛問道:「開門了嗎?」
「你去一邊等着吧。」北策看着她道。
睡意完全消散,式兒不可置信地難掩傷心地看着他。
現在都這麼對她,以後呢?
「你真是過分」,她氣道,然而說過了這句話,就抱着包袱走開了,不遠處有一株大樹,背靠着另一面把自己藏了起來。
他不讓她跟着一起去,就是因為她這見不得人的身份吧!現在還如此,待他真的功成名就,自己就更見不得人了吧?明知道是火坑,為什麼跳下去的時候心中還是這麼喜歡!
岳箏早早地就行了,洗了把臉,就習慣性地去開門。走到門口,才想起已經三四天他都不來了。就是因為那天她收了陸鴻的祛疤藥。
這王爺脾氣真是不可理解,動不動就發,還一次比一次厲害。岳箏忿忿地想,她是不會去王府里看他的,她不覺得自己做錯了什麼。
吱呀一聲開了大門,當猛一看到門口站着的身影時,她心中欣喜地一跳,看清是北策時,有些失落。
但她還是很高興的,已經好幾天沒見過他了。
「策兒,怎麼不叫門,在這等長時間了?」她笑着問道。
「我剛到」,他低頭回道。
岳箏往後退了一步,說道:「快進來吧,我正好也有事找你呢。」
北策跨過門檻,她邊向裏面走邊道:「前段時間,李先生送了一套書,聽人李先生親自校注的,對考試很有用。」
他跟在她的身後,聽着她的聲音,嘴角不禁緩緩翹起。又要從她身邊走開了,也不知以後還有沒有聽到她說話的機會。
翹起的唇角又黯然地抹平了,他突然問道:「箏姐姐,你的傷好了吧?」
岳箏一愣,疑惑地問道:「你怎麼知道我受傷了?」
「我聽介之大哥說的」,北策一下子想好了藉口。
他聽說此事的當天,就猜到被傳為金川王心上人的岳姓女子便是她了。
岳箏瞭然地點了點頭。「傷口已經結痂了」,她說着已來到房間,直到容成獨的小書間,找了好一會兒才從鏤花精緻的書架低下摸到了李先生作為謝禮的一套書。
她不明白李先生為什麼會送一套書給她,要容成獨收起來,他卻說李朝玉人俗書更俗,扔在一邊就是了。
還是她說留着有用,才被他勉強同意放在他的書架上。
只是沒想到,他竟然都給人家塞到了書架底下。真箇是自大的讓人哭笑不得,好歹這也是天下士人都追捧的書啊。
岳箏半跪下去要將書拿出來時,北策伸臂將她拉了起來,問道:「箏姐姐,你找什麼呢?我來吧,要不你傷口該疼了。」
「剛才我說的話,你沒聽見啊。」岳箏伸手在他額頭上敲了一下,卻點頭道:「都在書架下面,聽李先生說有十六冊。好多人都說,照着他的這些書念,考取功名很容易的。」
北策聽着疑惑不已,當那錦藍封皮、已銀白精線裝在一起的書映入眼帘時,他驚訝地看了看書,又看了看岳箏。
這麼珍貴的書,不說裝幀如何,但就是李先生的書,誰會捨得放在書架下面?
想到此,他忙愛惜地撣了撣書皮。倒是意外地,沒有灰塵。
「怎麼樣啊?」見他如此珍惜的樣子,岳箏忍不住笑道:「你都拿走吧,我早就要給你的,只是一忙起來就忘到了腦後。」
北策聽此卻是搖了搖頭。「曲兒也要讀書,留給他看吧。我沒問題的,都學得差不多了。」他將書放在書桌上,說道。
岳箏好笑道:「策兒,你跟我還客氣嗎?曲兒才多大點,再說了以後要用再買就是了。」
「箏姐姐,這樣好的書,市面上買都買不來的」。北策好笑地說道。
怪不得都塞在書架底下呢!
岳箏驚訝道:「不就是幾本書嗎?」
「李先生是當世大儒,他的書只那些普通的簡裝本,每本也都是有價無市的。」北策笑着,忘了心頭縈繞的悲傷。
岳箏聽了這話倒是想起才與策兒見着時,他就是要去聽一個李先生講學去的。不過那個李先生,她也沒看出多不一般啊!
倒是覺得容成獨說的很對,這個人是有些俗的。
不過她卻沒有跟北策說這些,只是道:「既然這樣,你還不帶走。好好念書,趁年少得個功名才是正經。」
看他的臉色並不是很好,她忙又補充道:「但是也不能為了學習,連身子也不顧了。幾天不見,倒是憔悴了許多。」
北策驀地臉色通紅,忙低下了頭吶吶地應了聲。
岳箏也沒在意,對他道:「我去做飯,你吃過飯再走吧。」
她說着就向門口走去,北策卻喊住了她:「箏姐姐……」他頓了頓,才說道:「我今天就要去盛川求學了。」
岳箏聽了,心中登時敞亮起來,高興道:「那我更得好好給你做一頓飯了,到了京里可要好好念書。」
北策悶悶,點頭應了。
她就是把他當弟弟,還痴心妄想什麼?
她的腳步聲聽不見了,他才將目光從門口收回。看到書桌上的書時,心中舒服了一些,信手翻開,裏面的字跡十分見功力。想必這些都是李先生親手抄寫的吧!
北策一行行地看着,目光不覺間撒到桌角的一本褐皮書上,忍不住翻開,迎面撲來的都是古老典雅的氣息。
景行樂譜?
他一直以為,這是一本只記錄在冊卻早已失傳的書……
北策怔在了當下。
她根本不會看書的,而她現在又與金川王好……。雖然他姐說一大早就見王爺從她家中出來,但他也沒想到他們竟好到了這種地步。
王爺的東西都在她這裏了,那麼……北策猛地回頭,朝裏間望去。
他們睡在一起了,像他跟着式兒那樣?
北策覺得喘不過氣來,他踉蹌地跑到了門口,大口大口地呼吸着外面清冷的空氣。在她的住處,發現屬於另一個男人的東西,這比聽他姐說那些話,更讓他接受不了。
聽到姐的話時,他猶自可以自欺欺人地以為他們什麼事也沒有。可是親眼看到,而且她在那些書籍面前,又是那麼隨意,這證明她根本沒有把那個男人當成外人了。
他想起了她站在書架前找書的樣子,神態間自在閒適,就像是管理着丈夫的東西那樣。
北策覺得眼中澀澀的,有些事明明知道了,親眼驗證到,還是這樣讓人心中不舒服。
他定定地站了好一會兒,喘了一口氣,笑了笑,她幸福就好了。
「小叔叔」,聽到了小傢伙驚喜的聲音,北策隨即就看到了從另一個房間出來的曲兒。
他走上前去,揉了揉小傢伙散着的頭髮,笑道:「聽說你上學了,書院裏好玩嗎?」
小曲兒連忙感興趣地問道:「聽誰說的,聽誰說的?小叔叔一直沒有來看我,我還以為小叔叔不管我了。」
北策一彎身,將小傢伙抱了起來。「小叔叔只是最近有些忙,我怎麼會不管你呢?」他說道。
「是啊,娘親也說,不能去打擾小叔叔,小叔叔也要讀書呢。」曲兒稚嫩的聲音說着頭頭是道的話。
北策溫溫一笑,心想着,我定會在京城立足,也好給你日後鋪好路。只是才剛剛冒出這個念頭,便又無力地熄滅了。
日後的曲兒,哪用得着他給鋪什麼路?
這時小文和天明也都起來了,在曲兒的介紹下,兩個人向北策見過禮,小文就帶着曲兒洗漱去了。
曲兒被小文拉着,還不忘轉頭對北策道:「小叔叔,等會兒我帶你去看看我的小馬駒。」
他忽然又覺得,自己一定要拼出個身份,日後也好為他們撐腰,不能再像以前那樣無能為力。
早飯做好後,岳箏從廚房出來,不自覺地就朝門口瞧了瞧,意料之中的沒有半個人影。
……
早飯過後,北策也沒坐一會兒就要走了。
岳箏沒有留他,不過卻回到房間,取出蘋果、枇杷好幾種水果給他裝了起來。想了想,又包了一百兩銀子放在裏面。
她沒有想什麼藉口對北策解釋這些水果的由來,也沒有說銀子的事,而北策也根本沒有什麼心思問。直到他出了門,帶着式兒走了好遠,她拉住他的胳膊說:「我很餓了。」
他這才想起她還沒吃飯,於是微帶歉意,掏出了一個紅艷艷的大蘋果遞給了她:「吃吧。」說着又掰了一根香蕉給她。
式兒驚訝道:「蘋果?香蕉?還是這麼新鮮的,真是少見呢。」
北策此時才有了絲疑惑,但是很快就滿眼黯然。
走到一家餛飩鋪時,北策停了下來,對抱着蘋果吃地津津有味的式兒道:「你在這裏吃點東西,我回家一趟。」頓了頓又道:「你吃好了,就去北浦等我,我從家直接去那裏。」
「你是不是後悔讓我跟着你了?」式兒問道。
「沒有」,北策說道。
他抬步走了,不知想到什麼,又停了下來,沉聲道:「你還是在這裏等吧,我過會兒來接你。」
式兒聽了,粲然一笑。
……
莫靈兒從窗口看到挎個包袱進門來的北策,連忙走出來叱道:「你還知道回來啊?這兩天又跑哪裏鬼混去了。」
北策面無表情道:「管好你自己的事就行了。」
「真是反了你了」,莫靈兒喊道。
北策已經進了屋子。
因為他前段時間的胡鬧,母親說要罰他讓他知道知道自己到底有多少斤兩,身邊的小廝丫頭都給撤走了。
屋中桌子上,才幾天已經落了一層灰。
他絲毫沒在意,找出了一個背箱,將所用的書籍一一裝下,把岳箏給他兜的水果也裝進去,蓋了蓋子就把箱子背了。至於李先生的那一套書,極愛惜地拿布包了,抱在懷中,將走之時,又停下來留了一紙書:「去盛川求學,勿念勿尋。」
寫好了,抱着書就大步跨出家門。
後面母親的叱罵:「小兔崽子,你又哪裏鬼混去?沒銀子花了,別往家裏來要。」
北策充耳不聞。
莫靈兒看着弟弟的背影,有些擔心地說道:「娘,策兒他背着背箱,這是要哪裏去?」
莫老婆子也嘀咕了一聲,終是擺了擺手,頗恨鐵不成鋼道:「讓他吃吃苦,就知道什麼是好了。他再回家拿錢,你不許給他。」
辰時正,北策就帶着式兒坐上了駛向靈川的船,然後再轉車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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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覺不對,寫不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