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箏考慮現在自己手中銀子已基本上沒有,只有那幾十兩金子,可這些要應付她們以後的生活:買店鋪,買幾個下人,確實捉襟見肘。便想用心繡一幅從繡技到用料都上乘的繡品。
何況還有一個紅兒,她並非不主動去找這個前生給予她最大幫助的女孩子。只是當初生活混沌的她,從來沒有問過紅兒家裏的住址,就連她家幾口人,都不十分清楚。
只知道她與自己一樣,早早地就沒了母親。
紅兒在遇到她之前,似乎家裏因為貧困差點沒有把她賣了。岳箏也只隱約知道,紅兒第一次沒有被賣,是被什麼人救下來,而她好像對救她的那個人,還有點喜歡的意思。
可是救她的這個人是誰呢?她第一次因貧困而被家人賣出時到底是什麼時間呢?
岳箏敲了敲額頭,對前世渾渾噩噩的自己暗恨不已。
似乎是,姑爺,姑爺,姑爺身邊的一個侍衛!
她的腦中突然一閃,想起前世的時候紅兒在她面前的確提過這麼一句。
那時紅兒稱為姑爺的,不正是陸鴻嗎?
陸鴻身邊的侍衛?
前世岳箏沒見過,這一生就更沒見過了。好像這陸鴻常是一人行動,身後從來不見帶人的。
不過她卻記得,前世莫靈兒嫁給陸鴻才剛一個月,就把身邊的一個丫頭——豆蔻許配給了陸鴻身邊的一個侍衛。
難道這個侍衛,正是曾經對紅兒出手相救的那個嗎?
天啊!
岳箏連忙搖了搖頭,拍了拍自己的臉頰。
紅兒跟着她這麼個不清不楚的主子,到底吃了多少苦啊。
以後一定要時常留心街上什麼賣兒賣女的事情,還有牙行里也要特別交代一下,最好這一世能趕在那什麼侍衛出現之前,她先把紅兒救下。
岳箏這麼決定下來,感覺額頭上一片火熱,燒地很不好受。她站起身,將桌上的燈挑的更亮,然後出去打了一盆水,洗了洗臉,感覺清爽許多。
她這才到東面牆壁邊上立着的一個擺飾架邊,將第三個框裏放着的一個精巧的籮筐取了下來。
其實她一進這房間,最先注意到的就是這個精巧的籮筐。
出乎意料之外,卻又好像在意料之中,籮筐里正如她猜想的那樣,放的是一卷卷色彩鮮明,柔軟卻又堅韌的絲線。
從赭到綠,各種顏色都很齊備。每種顏色中,又至少有四種由淺到深的過度色。
一看就是為精於刺繡之人準備的。
岳箏拿着一卷絲線在手中用力地握了握,不自覺地抿嘴笑了。卻突然間產生一種強烈的感覺,那就是,他,容成獨,好像能知道她所有的心思一樣。
在另一邊盛放布匹的柜子裏,岳箏找出了一匹質地輕柔,月白透明的輕紗。
她不識地這紗產自哪裏,卻知道這樣的紗是繡雙面繡最好的一種材料。
不過後來出了朦朧地似帶着一層淡淡的光芒的煙籠紗,這種紗屈居第二了。
但至少目前來看,沒有什麼紗都超過這一種。
岳箏想要儘快繡出一件精美的雙面繡,因此便把面幅裁的很小,只有一面銅鏡大小,這樣可以保證在短時間內完成。
而且這一次的面幅形狀,也設計成圓形。
拿籮筐中最小的一個繡繃將紗撐起,看着繡繃內的紗面,她的腦海中就已選出了一幅圖:正面黃貓撲蝶,反面則是熊貓抱着一根竹子,憨態可掬。
這是雙面全異繡,比她上次繡出的那個簡單的雙面繡完全不可同日而語。
雙面全異繡,顧名思義,正反面不論針法、用色、圖像,都是不相同的。唯一的相同之處,就是要兩幅畫面的大體輪廓一致。
這樣繡在透明紗上的繡品,正反兩方面看來,才不會顯得不協調。
只審視了兩眼,岳箏心中就已有了大致體式,劈了絲線,穿針,然後便穿針引線的開始打底。
這樣的雙面全異繡,小型繡件是很好把握,繡起來並不會太費心思,然而大件的,就比較難了。
雖然岳箏心中有圖,下針即成圖,在這一點上可以節省下不少的時間,但是她想把玲瓏望月中的女子按真人身高繡出,繡屏高至少得七尺。
而絲紗品鑑大會,滿打滿算也就剩了三個月時間。
岳箏已經考慮着儘快動手,而不等着用冰蠶紗了。
若非她心中有圖勢,就是給她兩年時間,她也未必有信心能繡出那麼一大幅繡屏。
門吱呀一聲響,小曲兒身後拖着一個枕頭,站在那裏看着她,小嘴兒動了動:「娘親,今天晚上我能不能先跟你一起睡?」
岳箏只抬頭看了他一眼,便仍然繼續忙碌,聽到小傢伙的話,也絲毫不停手上的動作,卻語音含笑道:「怎麼了,一個人害怕了?」
今天晚上她從異園中挑出蘋果、梨四五種水果,切成丁,配着粳米熬了粥。菜則是簡單地炒了一個香菇肉片和一個涼拌蓮藕,最後還有一盤剝了殼的荔枝,在上面滴了淡紫色的藕花蜜。
一頓晚飯,清新怡人。
這還是重生以來,得到異園之後,她不用想着任何藉口地拿異園內的東西出來做東西吃的一次。
領着兒子吃過飯,岳箏又帶着他去後面看了看那些蠶寶寶,拿了足夠的蠶桑花給那些冰蠶吃,而那幾筐如今已經肥嫩嫩的家蠶,似乎是也聞到蠶桑花的香味,一個個兒也都騷動起來。
岳箏只好也給了它們一些。
和小傢伙看了一會兒,就帶着他回房了。
天才擦黑,她就把小傢伙安頓到了床上,囑咐他乖乖睡覺以後,就熄了燈,然後去把碗筷洗刷了,這才回了房。
哪知道這都過了一個時辰了,兒子那裏竟然還沒睡着?
小曲兒聽到娘親話里有些嘲笑的意思,當下也不說話,將大枕頭吃力地拿小手臂挾住,吱呀一聲又把門關上,小步輕快地就跑到了娘親跟前。
看着仍然忙着飛針走線,而不管他的娘親,小傢伙十分珍重地道:「我是男子漢,才不會害怕。只不過是剛剛搬了新家,我怕娘親不習慣而已。」
「好好好,」岳箏笑着道:「娘的曲兒真懂事,總是這麼為娘親打算。」
小曲兒輕輕哼了一聲,表示對娘親的誇獎毫不在意,抱着枕頭就爬到了娘親對面的凳子上,坐好問道:「娘親,你還不睡嗎?」
岳箏停了針線,看着對面的小傢伙道:「娘親一會兒就去睡,你呢,就不要在這裏坐着了,快去睡吧。」
小曲兒「哦」了一聲,然後道:「我也還不想睡呢,在這裏陪着娘親。」
岳箏無奈地搖了搖頭,「好吧,不過一會兒就乖乖睡覺去。」
小曲兒點了點頭,然後就乖乖地坐在那裏,看着娘親十指靈活地捏着那個纖細的繡花針,上下翻轉。
……
正忙碌着的岳箏,當然不會想到,白天裏一再地命令她搬過來的那個人,這時正頂着一身淡月黃,站在大門口。
抬手欲敲又落下。
金風無聲地在十幾步之外站着。不過看着自家王爺要敲不敲的猶豫手勢,他都感到心急了!
容成獨最終把手臂放下,之所以那天晚上忍不住地夜闖她的房間,氣惱問罪的成分佔大部分,這時,再半夜裏找她,不知要被這個彆扭的女人怎麼想呢。
上次運氣好,正感到她傷心的時候,不僅沒有趕自己出去,還投懷送抱。這一次只怕就沒這運氣了吧,就算是開了門讓他進去,定是一刻鐘不到就被趕出來。
算了,反正白天也見過她了。
容成獨看了看透過門縫微微照出來的燈光,悻悻地自我勸慰着,一轉身,便大步離去。
金風真沒想到,王爺猶豫了半晌竟就這麼瀟灑地大步走了!
隨即馬上按住腰中劍,快步跟着。
金鱗啊,你快點回來吧。我也在不羨慕你每個月都要拿比我們高出一層的俸祿了,王爺真不是好伺候的。
心中牢騷的金風正心無旁騖地跟着,前面的王爺卻突然停了下來。
差點沒剎不住腳步撞上去的金風,一瞬間嚇得滿頭大汗。
悄悄地擦了擦額頭,卻見前面的王爺轉了個彎,直朝着王太醫的醫藥處去了。
金風也忙跟了上去,汗流浹背,得虧是武功好,要不然撞了王爺,他就別要命了。
王祥的醫藥處這時當然也亮着燈。
王祥正在燈下滾動着藥攆,認真閒適地攆着藥。身旁還有一個童子,站在那裏認真地看着。時不時地會問個問題。
房間裏的靜逸很快就被打破了,外面守門的人挑着個燈籠,輕輕推開房門,朝裏面探着腦袋,低聲而又慌張道:「王太醫,王爺過來了。」
王祥驚訝的目光看了過來,隨即就收了回去,卻很快地站起身,從桌子後繞出,幾步到了門口,對着廊口站着的清冷至極的男子見禮道:「下官見過王爺。」
容成獨擺了擺手,這才提步跨進房門。
王祥跟着,疑惑地問道:「王爺夜間過來,可是臂上傷口疼了?」
容成獨沒有說話,目光將這屋子掃了一圈,沒發現可坐的地方,就轉身看着幾步之外的王祥問道:「你說,我的病,有沒有治好的可能?」
王祥掩不住滿目驚訝,關於病,這位王爺可是從來沒有過問過半句,只是他們這些太醫說怎麼治,就怎麼治!
這時卻親自來問,能有個什麼意思?
難道王爺這是要來敦促他們找出個治癒的方子嗎?
可是這麼多年來,京城那麼多醫術精妙之人匯集在一起,也沒有治癒良方,不過就是用藥養着。
而且自從到了金川,王爺犯病的幾率比在京城時又大了許多。
「要治好嗎?」王祥說地既膽怯又不好受——畢竟他調養王爺的病也有十幾年了——,「很難,下官,沒有把握。」
容成獨就知道是這個答案,聽到時臉色還是忍不住暗了暗。
這些日子以來,那種一直陪着她到老的想法越來越強烈。所以即使知道這頑疾沒有治癒的可能,還是想來問一問……
「王爺也頗通醫理,想也知道情導命」,王祥好似勸慰道:「王爺日後若能常常保持心情愉悅,下官想,得養天年也是可以期想的。」
容成獨聽了這話,心中有些煩躁。
以往是生無歡,死無懼,現在呢,他不想要這需要小心翼翼地保護的軀體。
孤高獨絕的人,想到了那個曾經拒絕給他治病的大夫,他語氣僵硬地又問道:「那個姓,月的人,能不能治好我的病?」
王祥一聽,臉色輕微地變了變。
王爺這是定要治好這病了?
月無人他親自去見過,神醫月家之後。可恐怕連太妃娘娘都不知道,當初先帝曾密詔了月家老爺子親自到皇宮給王爺診過脈。
當時他才剛入太醫院,有幸跟着師傅,在場聽到月老爺子親口對先帝說過的話:「王爺與其說是病,不如說是命。天妒,不可醫。好好調養,可至不惑之年。」
先帝聽了這話,就讓人把曾請過當時神醫月老爺子來給王爺診過病的事給封鎖了。就怕太妃娘娘與王爺知道後,再沒有了希望。
可還是有一句話漏了出來,那就是王爺最多能活到四十來歲。
所以說月無人那時不醫,說這是自作孽,和當初月老爺子所言,並無本質差別。
想起這些,王祥真不知道怎麼回答王爺這麼一句帶着點僥倖的話。
僥倖啊!從來不敢想,蘇世獨立的一個王爺,竟然能用這種語氣來向他諮詢!
王祥呵呵笑了兩聲,道:「王爺,下官倒是覺得您這兩天精神好了不少。就是出門幾次,也沒再像以前一樣那麼容易發病。想這都是那岳……」
岳娘子三個字差點脫口而出,猛然想起王爺曾下過的命令,王祥險險地開口道:「……岳姑娘的功勞,醫理第一條,就是強*對身體狀況的主導作用,王爺心中有了這岳姑娘,日後就不是孤身一人,這病漸漸消失了也未可知。」
這是王祥從在轎子裏給岳箏施針那天之後,就不斷在考慮的一個問題。
他只覺得,在那個女子面前,王爺才好像是一個有血有肉的凡人,不再是以往那種給人的印象:看着是活在人世間,卻總讓人感覺飄然獨立於濁世外。
容成獨聽了這一番話,想到那個常常會讓他失去冷靜的女人,溫情地翹起了嘴角,卻有些責備地說王祥道:「本王看你別坐醫生,去做批命的人得了。」
王祥還從沒聽過王爺這麼富有人情味的打趣之言,當下也忍不住笑道:「王爺說起批命,下官倒想起橫橋頗有名氣的那個批命先生,推演極准,何時王爺可以帶着岳姑娘去算一算。」
容成獨清冷的目光灑在了言笑晏晏的王祥身上,王祥忍不住抖了抖。
真是喜怒無常,太…。了
容成獨突然凜然尊貴道:「本王從來不信命,只信一點,命在自己手中!」
話音落,他就已消失在門口。
王祥搖了搖頭,心道話不要說的太滿!
……
第二天岳箏起來,簡單地梳了梳頭,沒來得及洗臉,就去打開了大門。
一開門,就看見斜對面門柱邊青松挺立似的站着他。
容成獨身姿站得筆直,但卻總能給人一種慵懶的感覺。他雙手交插在寬大的袖內,仍是那樣一身珍珠灰,流動飄逸,清冷獨立,慵懶魅力……
早晨的空氣清新的有些清冷,好像都染上了他身上的氣息。
涼風絲絲吹過。
容成獨看着那個有些呆呆地女子輕笑出聲,「我剛才還在想,你什麼時候才開門。」說着看了看東邊的天空,像是誇獎又像是嘲笑道:「不錯,還不算太晚!」
岳箏跨出門檻,看着他問道:「你站在這裏多久了,不會就為了看看我什麼時候開門吧?」
容成獨再次笑了笑,眼光醉人。
他也上前兩步,語調清冷而又慵懶:「我也是才剛在這裏,當然不是為了看你什麼時候開門,我還要和你一起用早膳,走吧,回家去。」
說話間,他已經錯過她的身旁,衣帶交繞,然而剎那間就已經錯開。
岳箏馬上也跟着進去,心中感覺很不錯。
但是當她跟着到了房間內,就見剛才還心情不錯的容成獨,這時一臉黑色沉涌地坐在外間靠門口的一把椅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