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崖頂
片刻功夫,門帘被掀開一條小縫兒,有人悄悄向內窺視着沈思的狀況,見他倒在地上緊閉雙眼一動不動,很快有三個便裝打扮的男人躡手躡腳走了進來。
其中一人快速走到桌邊,拿起沈思喝過藥的空碗瞧了瞧,又倒提着碗舉向同伴,示意裏頭的藥湯已經喝得一滴不剩了。另兩人先是發出會意的笑聲,隨後伸腳用力踢了沈思兩下,確認過沈思完全沒有任何反應,他們才徹底放下心來,只聽得三聲清脆擊掌,有人行動迅捷地抬進了一隻大號木箱,幾人將沈思裝進箱內,蓋子扣好,又合力運出了大帳。
帳外原本的守衛都被替換掉了,三公子衛謙騎着高頭大馬,早已等候在了院中。衛謙與幾人交換過眼神,知道事情成了,他向外一擺手,自己走在頭裏,十數名手下將裝有沈思的木箱混在一堆同樣規格的木箱當中,用馬車載着,隨同衛謙一起走出了軍營。
衛謙手中持有主帥衛悠的信符,因而經過幾重關卡俱是暢通無阻,即便有人攔下盤查,也只是掀開最上層的幾口木箱略微做做樣子,畢竟衛謙是衛悠的親弟弟,設若真得罪了他,鐵定沒有好果子吃。
馬車在山坳間狂奔着,路面坑坑窪窪,箱子顛簸得厲害。中途有人時不時將箱蓋掀開,嚴密監視着沈思的動靜。大約一炷香光景,隊伍進入了一片荒無人煙的小樹林,衛謙四周看了看,朝身後一擺手:「停,就這裏吧。」
指令一出,手下立刻勒停了馬車,三五個人應聲而動,操起鐵鏟迅速在草從中挖出了個半人高的大坑。
一切準備妥當,衛謙翻身下馬,慢悠悠提着馬鞭走到箱子旁邊,猛地揚起鞭子「啪」一聲將箱蓋抽為兩半,又居高臨下瞥了一眼縮在裏頭不知死活的沈思,臉上露出了輕蔑的笑意:「來人,動手……」
話音未落,只見一道黑影突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從箱子裏躍出,頃刻間竄到衛謙跟前,單手鎖出他的肩胛骨反向一扭,順利將衛謙鉗制在身前,同時伸出另外一隻手從靴筒里抽出短匕首,刀尖緊緊抵在了衛謙的喉嚨上。
在場眾人誰也沒料到這一變故,紛紛發出驚呼:「大膽!抓刺客!」待到看清挾持衛謙之人正是被下藥迷暈的沈思,他們不免又急又怕,「賊子,快放了我家三公子,你敢傷他一根汗毛,王爺定然不會饒過你!」
沈思的匕首是精鋼所制,刀刃鋒利異常,帶着懾人的寒氣。此刻刀尖就抵在衛謙喉頭上,逼得他不得不竭力向後仰着頭顱,艱難罵道:「沈念卿,你好生卑鄙!枉我大哥還誇你少年英雄光明磊落,原來也是這等陰險狡詐之徒。」
沈思聽了嘿嘿一樂:「要說奸詐狡猾,我萬萬不及三公子。」說着話他勾起食指中指,以指關節照准衛謙肩膀的穴位飛快點了下去,「啪啪」兩下,衛謙只覺得肩頭一陣酸麻,兩條胳膊登時無力地垂了下去,再不能動彈。
從打那晚補品送進帳子,沈思就覺察到不對勁了,他雖是粗人,卻也粗中帶細,那送藥的人是生面孔不說,眼神還充滿鬼祟,教人不得不防。沈思潛入敵營與衛悠密會這事若傳出去,牽連甚廣,自然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故此院子裏幾名守衛都是衛悠心腹,進進出出幾張面孔沈思已經記熟了,斷然沒有隨便更換個生人的道理。而那送藥的人能順利出入偏帳,不會被衛兵攔下,足見來頭不小。
在這軍營之中能壓得住嘉蘭衛的還有誰?除了衛悠,自然是權力、地位僅次於他的三公子衛謙了!
沈思很清楚衛謙的想法,在衛謙心目中,他便是阻礙衛悠成事的最大障礙,既然衛謙有心殺他一次,同樣也會想方設法殺他第二次。沈思當然不會坐以待斃給衛謙機會殺掉自己,他甚至衝動着想要一刀砍下衛謙的人頭以慰姐姐、姐夫在天之靈,但他知道,殺衛謙不急於一時,留下衛謙這條狗命,說不定還能派上更大用場。
兵符在手,沈思已經掌握了要挾衛悠的把柄,不需要再低三下四拿昔日情分去換取衛悠的憐憫了,之所以在衛悠面前說那些話,也是專門說給衛謙聽得,不錯,他就是想要激怒衛謙。身處衛氏兄弟的勢力範圍,想做什麼都不容易,可一旦出了軍營,就是他沈思的天下了。沈思原本的計劃是引着衛謙像從前一樣追殺自己,這殺人的勾當自然不用衛謙親自動手,但有了前次的教訓,衛謙在得手後一定會謹慎地親自檢查屍體,只消在他近身時抓住機會一舉將人擒住,將來是殺是剮,就全憑自己高興了。
誰知還沒等沈思實施自己的計劃,衛謙反倒主動送上門來了。那碗動了手腳的補藥沈思根本沒喝,全都借着轉身的機會偷偷倒進了桌子底下的漱盂里,暈倒在地自然也是裝的。
衛謙萬沒想到沈思不但清醒着,而且是生龍活虎的,這一遭他着實是低估了沈思,明明勝券在握的機會,反倒被人給利用了,這叫他氣惱之餘更有幾分羞怯,恨不能立時將沈思剁成肉泥。
此刻衛謙的性命就掌控在沈思手裏,他的屬下一個個持刀在手,卻不敢貿然上前,有心搶人,又唯恐會誤傷到衛謙,最後只能站成一圈,鐵桶般將沈思嚴嚴實實圍在了中間。
沈思左右看了看:「全都讓開,否則就別怪我這把匕首對三公子不利了。」
那行人互相交換着眼色,稍稍後退幾步,卻沒敢依言讓開。人已然是落到沈思手裏了,若再再放虎歸山,豈不是任人魚肉了。
見說出口的話沒人肯聽,沈思不慌不忙手腕一轉,匕首刀刃朝下,帶着寒光向衛謙手腕揮去,「唰」一下,精準挑斷了衛謙的手筋。手法之快,直待他收回匕首衛謙手腕的傷口才綻裂開來,大股大股濃稠的鮮血洶湧而出,可憐他兩條胳膊都不能動,連捂住傷口止血這種簡單的小事都做不到。
衛謙疼得忍耐不住,「哇哇」大叫道:「沈思!小人!我大哥有眼無珠信錯了你,還一心維護你這忘恩負義的傢伙,我只恨當初沒能連你一起殺掉!你聽着,你今日最好一刀殺了我,否則我定會叫你死得比你父兄還要悽慘百倍!」
不等他說完,沈思反手又是一刀,將衛謙另一隻手的手筋也挑斷了,白花花的皮肉翻開,好像小孩的嘴唇,整隻手掌破補丁一樣耷拉着,鮮血淋漓。
匕首沾了血,沈思提着在衛謙衣襟上蹭了蹭,又對衛謙的手下說道:「諸位也都看見了,你家三公子這雙手已然是廢了,諸位圍在這不肯散去,是想再觀賞一番我如何斬斷他的雙腳雙膝嗎?」
瞬間的大量失血使衛謙漸漸意識昏沉,幾乎站立不穩,那些手下一時沒了主張,嚇得屏氣凝神再不敢輕舉妄動,沈思押着衛謙前進一步,他們就順勢後退一步。
沈思生恐再拖延下去會橫生枝節,於是收斂起笑意目光一凜:「我與衛三公子是私仇,夕日他心懷歹念,殘害我胞姐、姐夫,今日我便一刀殺了他也不為過。但我與伯齡畢竟兄弟一場,為着這份情誼,我也會暫且留他弟弟一條狗命,你們先且讓路,待我安全脫身之後,定會信守承諾釋放你家三公子,如果不讓,那也只好爭個魚死網破了,我有得是耐心,可以一點點將他剁掉四肢、挖去眼耳口鼻、做成人彘慢慢賞玩。」
跟隨着衛謙前來的皆是心腹,都知道沈思所言非虛,無論如何,誰也不敢拿衛謙的性命去冒險,思前想後只好乖乖讓出了一條通路。沈思屈指含在口中,打了一聲唿哨,不多時,他的坐騎戰風便如一道黑色閃電般沖入人群,揚起前蹄嘶鳴着立在了沈思身側,沈思單手提着衛謙的腰帶翻身上馬,腳尖輕輕一點,戰風凌空躍起,四蹄如飛帶着一股煙塵轉瞬間消失在了樹林深處……
那邊廂晉王正同幾名將領在中軍議事,他接連幾日都沒睡好,坐在椅子上不禁有些晃神。面前的桌案上攤着羊皮地圖,用花花綠綠了的顏料描畫出了晉原的山河城郭,其間還充斥着各種戰略相關的特殊符號,身邊人激烈爭論着什麼,可他丁點也沒聽進去,反而覺得異常聒噪。
門帘窸窣聲響,一名親兵躬身走了進來:「稟王爺,沈公子回來了。」
晉王一愣,不自信地反問了一遍:「你說什麼?」
&王爺,沈公子回來了。」親兵恭敬地重複了一遍,還特意在「沈」和「回」兩個字上加重了音量。
晉王頓時喜笑顏開,霍地站起身來:「人在哪裏?可還周全?臉色可好?是胖是瘦?」
不想他起得太急,袖子無意間掃過桌面,將上頭的紙筆硯台和茶杯茶碗一股腦全都帶到地上,摔了個粉碎。被聲音一震,晉王自己反應過來,立時收住腳步轉過身四平八穩坐回了椅子上,又一抹臉摒去笑意,端起了王爺架子:>
滿室大小將領紛紛偷眼觀望着晉王,大氣也不敢出。晉王鳳目一睨,輕輕乾咳了一聲,眾人心領神會,趕緊躬身回道:「末將等告退了。」爭先恐後退了出去。
等人走光了,晉王擺擺手吩咐親兵:「去,把沈小五給我帶過來!」
話音剛落,門外已響起了熟悉人聲:「不勞大駕,我來了。」
晉王極力板着臉,可嘴角還是不受控制地彎了起來,任他怎麼揉搓臉頰,都掩飾不住由內而外的愉悅與欣喜,若不是十根指頭死死抓着椅子的扶手,他恐怕早就一溜煙飛奔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