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國千嬌 第二百二十章 一嘴毛

    皇帝當晚在大名府歇下。王忠等他睡下了,這才小心翼翼地從臥房裏走出來,長吁了一口氣,吩咐左右道:「別打瞌睡輪流守着,要時刻都有人清醒着。」

    說罷,王忠正打算找地方也睡會兒,便見一個骨骼粗大面黃肌瘦的宦官站在外面的屋檐下。不是他的乾兒子彭漢舉是誰?之前派到東京去了,不料這麼快就返回軍中……王忠還以為他會徑直在東京大內等着大伙兒回宮呢。

    「乾爹。」彭漢舉拱手拜道。

    王忠道:「隨我來。」

    二人進了隔壁的一間廂房,王忠親自把門掩上,拉着彭漢舉的袖子往裏走幾步,小聲問道:「話兒帶到了?」

    「帶了,不過沒見着皇后娘娘,只見到曹泰那廝。」彭漢舉道。

    倆人一白一蠟黃,膚色全然不同,王忠本來就小一兩歲,長得又白胖,看起來比「兒子」年輕了很多。王忠點頭道:「曹泰那廝在鄴都就投靠了皇后,那時候皇后剛改嫁官家不久、也不是皇后……你告訴了曹泰,也是一樣的。咦?王繼恩留在東京等咱們,你怎麼不和他一塊兒,卻回來了?」

    「兒子就是想說這事兒。」彭漢舉聲音愈低,小聲道,「兒子左思右想,覺得還是不能嫌麻煩,得趕緊跑一趟。因為覺得很奇怪。」

    「哪裏奇怪?」王忠隨口問道。

    彭漢舉道:「乾爹叫兒子帶口信之前,提過曾叫王繼恩送過信。但曹泰說,從未收到過王繼恩送的信。我觀之,曹泰對我帶口信的事表現得頗為詫異,也很有疑心;所以覺着罷,他說的事是真的……不然他見了我、不該感到意外才對。」

    「那王繼恩在東京了?」王忠問道。

    彭漢舉答道:「在的。」

    王忠沉思片刻後,頓時罵道:「這個吃裏扒外的東西!」

    彭漢舉也附和道:「乾爹罵得好,他回了東京、卻沒送信,那信去了哪兒?」

    「操!」王忠額頭上露出皺紋,「老子太信任他了!回去找這廝算賬。」

    ……皇帝在大名府一共就見了符彥卿兩面,沒逗留多久,便繼續南下。儀仗和大軍走這邊稍微有點繞,不過可以沿河而行;皇帝似乎真的只是順路來一趟,畢竟符彥卿也算是他的岳父。

    從雄州出發,大軍走了近一個月才到達東京。

    皇帝車架入宮的當晚,王忠立刻就叫人把王繼恩叫了過來,並把內侍省這座院子裏的閒雜人都屏退。一時間王忠一臉惱怒,在這光線陰暗的院子裏,他把一個宦官弄_死也不是什麼大事。

    大餅臉王繼恩見到「乾爹」的樣子,平時的積威之下也面有畏懼,先是說:「信給弄丟了,怕乾爹懲罰便沒敢回稟。」

    王忠大怒,罵道:「看來不給你點顏色瞧瞧,你便沒大沒小!來人!」

    王繼恩見狀,忽然臉色一變,冷冷道:「乾爹,您千錯萬錯,不該親筆寫信吶。難道您還沒覺得那是實實在在的把柄麼?你敢動我?」

    「你是何意,威脅雜家?」王忠有怒又急,「你個不忠不孝的東西,還有臉叫老子乾爹?」

    王繼恩忽然挺直了腰板,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樣子:「王忠!叫你一聲乾爹,你以為為啥?無非跟着官家的時候長,老早就侍候官家罷了。官家那麼信任你,我不投你、叫你乾爹,還有得過嗎?」

    「哼哼。」王忠發出一個聲音。

    王繼恩道:「官家那麼信任你,你卻背叛他。要是那封信落到了官家手裏,你以為會怎樣?」王繼恩忽然聲色俱厲道,官家被親信的一個狗奴婢背叛,以他的脾氣得把你千刀萬剮!」

    王忠聽罷不禁露出了畏懼之色。

    王繼恩便愈發得意了:「信已經不在雜家手裏,給了別人……你別問是誰,雜家不會告訴你。把雜家逼急了,或是雜家有個三長兩短,那信就會出現在官家面前。那時候你想後悔便來不及了!」

    「狗東西!」王忠愁眉苦臉,頓時覺得自己太疏忽了,實在沒料到跟了自己幾年的乾兒子會這麼陰險。

    那王繼恩還振振有詞道:「大難臨頭各自飛。官家那麼信任你,你見靠山不行了、不也腆着臉皮想去投新主?雜家也是一樣,不過稍有不同:雜家看中的不是皇后,更何況,跟着你同樣冒險、就算成了雜家有多大的好處?」

    王忠臉上青一陣白一陣,竟是無言反駁。

    過了一陣,彭漢舉小心提議道:「咱們不過都是討口吃食的可憐人,何必相互傾軋哩?」

    王忠道:「你覺得這事兒怎辦?」


    彭漢舉道:「咱們做咱們的事,王繼恩做他的,井水不犯河水,相互裝作不知道。」

    王忠道:「你既然和曹泰說了密信的事,追究起來,不把王繼恩弄出去解釋,怎麼辦?」

    彭漢舉道:「曹泰顧不上這點事,他對咱們說的話連信都不信。曹泰現在首先要弄清楚的,是乾爹為何要和他暗中來往,是不是真想投靠、信不信得過。至於那天我提了一下密信的事,並不值得追究……或許以為是咱們想表忠心罷。」

    王忠尋思了一番,點點頭道:「那倒也是。就算問起來,隨便找個藉口打發便是了。」說罷看向王繼恩。

    「彭公的提議挺不錯。」王繼恩道,「只要你們別對付雜家,雜家自然也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雜家冒險把您的把柄抖露出去,對雜家也沒半點好處。」

    「你究竟私投的人是誰?」王忠忍不住好奇又問。

    王繼恩不答。

    他原本沒想着和王忠鬧翻,本打算腳踏兩隻船悄悄的。但事兒既然已經敗露了,只好破罐子破摔以把柄相要挾。

    事到如今,身份敗露,王繼恩為了謹慎起見、打算以後更加小心,若非萬不得已不再與私交的人聯絡。

    ……但王繼恩沒料到,自己每一刻身在何處,早已被人輪流盯住。他自以為身份沒敗露之前,禁軍剛到東京,就悄悄見過趙普一面。

    滋德殿書房裏,曹泰正稟報王繼恩這些日子、以及剛剛的行蹤。

    而皇后拿着一本棋譜一邊瞧,一邊在棋盤上照着一粒接一粒地擺黑白子,好像根本沒聽,也根本不關心。但宦官曹泰不必管皇后聽不聽,她想聽自然會聽、不想聽了一個細微的動作曹泰就知道閉嘴。

    曹泰道:「娘娘,咱們該怎麼對付王繼恩?任由這廝攪合在宮裏頭,總不是啥好事,要不找個由頭打發到別處去……那樣也不好辦,王繼恩是王忠的人,雜家沒法越過王忠打發他的好兒子。」

    「着實是好兒子。」符氏忽然露出了一絲冷笑。

    曹泰忙附和道:「那幫人心眼壞,真是狗咬狗一嘴毛啊……」說到這裏他急忙道,「奴家錯了,不該污了娘娘清聽!」

    就在這時,符氏指着棋盤說道:「我以前可沒閒心下棋,也沒人陪我。去年才開始學的,還從來沒和人下過。」

    曹泰忙道:「以娘娘的聰慧,那些從小就學棋的,現在不一定能下過娘娘。」

    符氏笑道:「很簡單,你瞧瞧,假如你非要用白子吃掉這一片黑子;按理黑方就會被逼盯着這一片地方爭奪,到頭來你也吃不掉。」

    曹泰點頭道:「是這個理,除非對手是讓着別人才放手。」

    「下棋可以讓,關係性命的輸贏能讓嗎?」符氏道,「最好的法子,誰都不要動。心裏有數就行了,現在還不到咱們動的時候;別為了一片無關緊要的地方,把自個陷進去。」

    曹泰若有所思。

    符氏看了他一眼:「你平時倒是個人精,可許多事兒一旦牽扯在一起,越多你就越糊塗。王忠自然不能動,不管他打什麼主意,向我們示好總是好事,可以找機會提一些要求,叫他別到處盯着你的人。」

    「是,娘娘說得是那麼回事。」曹泰忙點頭哈腰道。

    符氏又道:「你走一步得琢磨十步才行。王繼恩更不能動,牽一髮動全身。王繼恩一被對付,他和他的同黨可能會懷疑是王忠所為;如此一來,彭漢舉提到的那密信就會抖露出來。王忠就得倒霉了,王忠一倒霉是因為私自想投靠我……這事兒當然與我們無關,但官家就會覺得我有什麼心思。還有王繼恩的同黨……」

    曹泰聽得一陣糊塗,神情變得茫然。

    符氏看了他一眼,打住話,說道:「罷了罷了。」

    曹泰忙道:「奴婢愚鈍,不過只要一門心思忠於皇后娘娘,聽您的吩咐便是了。」

    符氏沒理會他,忽然喃喃念了一句,將曹泰有點跟不上她的想法。「女符代王……真是巧,偏偏一塊木牌子能飛到大周皇帝的跟前;要是什麼東西都能到皇帝跟前,這天下還是這個樣子麼?」

    她想了想:「我沒猜錯的話,過不了多久,會有人拿天象說話。」

    「娘娘何以得知?」

    符氏道:「這牌子上的話有典故,唐朝時候的讖語『唐中弱、有女武代王』。按照流傳的野史,接下來不就是天象麼?出主意的人肯定是個文官,讀的書不少,野史雜書都有涉獵。」

    曹泰忙問:「那怎麼辦?」

    「沒辦法。」符氏幽幽嘆道,「有時候事兒便是如此,你知道人家想幹嘛,也毫無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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