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人關係好的連睡覺都在一起,但郭紹沒有這個嗜好。除了前世和特別熟悉的親戚兄弟,他不太習慣和男人一起睡,特別是曹元忠這種剛見面不久的人。
深夜才送走曹元忠。郭紹準備睡覺了,雖是夏秋之交,但西北地區氣候乾冷,特別入夜後氣溫很低,倒不必天天洗澡。
這房間低矮陳舊,昏暗的燭火下,灰黑的牆壁和家什,叫人覺得沒打掃乾淨一般。郭紹現在身份尊崇,但他本來就是出身底層,且常年行軍打仗風餐露宿,現在有房屋住就算不錯了,還是挺習慣。
寧靜的環境,戒備森嚴的行宮讓郭紹心情放鬆。
影響郭紹心境的不是居住環境,而是費神。很多事他都忍不住會去權衡得失、考慮後果,生怕走錯了沒法收拾,這無形中會增大心理壓力。
這時王忠端着一盆冒着白汽的熱水進來,放在郭紹的面前,然後蹲下去給郭紹脫靴子,一面說道:「陛下燙燙腳,能解乏哩。」
郭紹由得王忠給自己洗腳。他現在已經習慣身邊的人服侍自己了,因為這些人認為能親近服侍皇帝反而很有臉面……既然如此,郭紹漸漸地便能安心享用。
王忠小聲道:「陛下,李賢妃(李月姬)已是您的妃子,要不奴婢傳她來侍寢?」
郭紹沒吭聲。
王忠頓了頓,似乎想到了李月姬可能不願意,便又道:「党項女子雖野了點,又不識好歹,不過已經她有了名分,多半也會認命了……」
郭紹這時便搖了搖頭,「我何必來強的?」
他手握大權,有不少辦法逼她就範,根本不需要弄得雞飛狗跳。
王忠忙道:「那倒也是、也是……」
因為上次在邠州時,當地節帥送過女子侍寢,被郭紹拒絕了。王忠此時也便沒再貿然提起,洗完了腳便端着盆出門,輕輕關上了房門。
郭紹躺在床上,又琢磨了一番之前要挾李月姬的事由。
忽然他發現這麼做不妥……如果李月姬答應,為了救岺哥屈服,豈不是證明她對岺哥的情意很深?李月姬是郭紹的妃子,這不是找不痛快麼?反之,如果李月姬不答應(可能性較小),那便說明她完全看不起自己!
郭紹頓時覺得,做大反派,也不是那麼痛快。
一時間他打算不再問李月姬的態度、也不想知道結果,省得自找不痛快。
……次日,郭紹照常到堂屋與大臣及禁軍重要武將見面。
郭紹西巡到靈州已經不短時間了,但一直沒有與諸部首領議事、會盟。最後的排場禮儀只是一個結果,過程是私下裏在努力。
魏仁浦、盧多遜等人經常設宴款待諸部首領和遣使,也時常與之結交,便是在商量結盟、通商之事。
盧多遜稟奏道:「臣等與諸部商議,大多同意朝廷要辦的兩件事:其一,諸部派人在靈州設行館,朝廷也設禮部行館、直屬中樞禮部。今後各族有事,便可通過靈州禮部行館直達天聽,免生誤會。
其二,在靈州開設茶馬互市,相互商議大宗交易之事。不過……」
盧多遜看了一眼魏仁浦,又繼續說道:「有兩件事阻礙大事進展。第一件,河西党項野辭氏沒派人前來,據察探,這個部落便是此前劫掠歸義軍進貢馬匹、殺我隨從護衛的那幫人。此事幹得實在過分,臣估計他們怕朝廷問罪,故裝聾作啞。
第二件,党項李氏(定難軍)與皇室聯姻,本來進展順利,但因兩日前發生的意外,恐怕易生變故。」
眾人聽罷議論紛紛。
西北這邊諸部的關係非常複雜,單是党項人內部就很紛亂,各地党項人既沒有抱成一團,卻又相互聯姻呼應。
史彥超聽到眾說紛紜,眉頭幾乎皺到了一起,看起來十分不耐煩,他徑直嚷嚷道:「野辭氏搶了貢品,而且還殺了人,罪不可赦,有啥好說的!咱們名正言順,滅了野辭氏便是,別的部落敢妄動?
還有那個沒藏氏的人,慫恿皇妃逃跑,把他和沒藏氏一起砍了!」
魏仁浦道:「官家西巡,是為增進各族和睦、減少後患而來,並想打通商路獲得戰馬;朝廷的方略不在西北,西面諸部也不太可能大舉入寇。若是反生仇恨,官家西巡何利之有?
不過大周上國,朝廷也無需過於寬容。那岺哥罪有應得,即可處斬;咱們有理,李氏也不至於為了一個岺哥,便將聯姻大事廢止,不好收拾善後。」
盧多遜不禁進言道:「有一事不知魏副使知否,那岺哥雖為送親侍衛,身份卻是沒藏氏之子。不管有理沒理,若是斬了岺哥,讓沒藏氏白髮人送黑髮人,仇怨定要結下了,今後還能親大周朝廷?」
史彥超道:「原來是那老東西的兒子!教子無方,一併砍了!」
盧多遜皺眉道:「沒藏氏很多人,砍了首領,還會有新的首領。況且沒藏氏作為送親正使,被以莫須有的罪名殺掉,朝廷拉攏党項、可有誠意?」
這事兒有很多牽扯,爭議便大,下面吵了起來。
郭紹卻一言不發。他能決定所有的事,卻正因如此,責任也就更大,產生的後果他都得面對。
郭紹第一次干皇帝這份工作,真正的帝位心術他不懂;但明白一個上位者,得恩威並濟,缺了一樣都不行。
相比之下,他覺得殺岺哥的副作用最小……另外,郭紹私心裏對岺哥也十分不爽。這種心思十分細微,想殺岺哥,不是因為岺哥有罪、或是對不起郭紹。
恰恰相反,李月姬在郭紹心裏的地位有限,可能岺哥最覺得郭紹對不起他;因為郭紹搶了他青梅竹馬、用情很深可以不顧一切的女人……在郭紹的價值體系裏,最該殺的,不是傷害過自己、欠自己、對不起自己的人,殺了也就是出口氣毫無益處;最該殺的,是恨自己的人,因為多少會有產生威脅感!
也便是,在郭紹看來,越傷害過別人、越要把別人往死里整;別人傷害了自己,反而可以大度寬容……很奇葩的想法,但他自己卻覺得相當合理!
……
此時的沒藏氏正急得團團轉,他連着兩晚上沒合眼了!
或許與事關大局的大事相比,人們覺得損失個兒子也是可以的,孰輕孰重一目了然。但關鍵是,沒藏只有一個兒子!
當初兩邊已經商議好了,聯姻和親本是安穩的好事,他實在沒料到會有這麼大的危險。
要是岺哥死了,他就絕了後。沒藏氏當然有很多族人,堂兄堂弟、同族兄弟都可以接替他的位置,但是哪有把首領的位置傳給自己一手養大的兒子更踏實?!
沒藏臉上的皺紋愈多,頭髮似乎又白了一些,看起來更老了。歲月無情,人都會入土,但連個後人送終的都沒有,沒藏一肚子的淒涼。
部下勸道:「或許岺哥過兩日便放出來了。」
「我求見了幾次,周國皇帝連面也不見……」沒藏有氣無力地說。
他站在門口,抬頭望着行宮的方向,喃喃說道:「都怪老夫,平素沒有讓岺哥懂得權勢的危險。周國人是外人,哪能像王上一般,還會講講交情,網開一面。」
怎麼辦才好?沒藏想不到任何辦法,想去求情,已經好幾次了,但不讓見面;要來強硬的也沒用,不說西平王會不會同意他用兵,就算用兵報仇的時候,人都死了,還能復生麼?
……
岺哥一下子在靈州變成了很被關注的人,各地聚到這裏的人們平素也要找些話題,酒肆里幾個奇裝異服的人一面喝酒,一面下注賭起來:十日為限,賭岺哥死不死。
其中一個腰粗腦大的漢子把密密的小辮往腦後一甩:「那李家郡主自個要跑,皇帝殺岺哥作甚?」
另一個漢子用吐蕃話笑道:「您可別下錯了注。明面上說是李賢妃的忠僕,追隨她逃跑;可我聽說事兒並非如此,說岺哥是李賢妃的情郎,為了聯姻生生被拆散的。」
有人插_嘴道:「我覺得傳言可信,那李賢妃無緣無故跑甚?只有因為那種事兒才會不顧一切,嘿喲,男女之事難說,咱們部落還有個女子和仇家恩愛的……」
腰粗的漢子道:「我還是壓岺哥不死,不就是女人和別人跑了一次,抓回來不就完事,何必殺人?」
「兄弟有所不知,漢兒和咱們的習俗不同,他們的女人是誰的就是誰的。」
腰粗漢子皺眉道:「就算搶到手了,還是別人的?」
「好像是這樣。」剛才那人一本正經道。
那漢子聽罷頗有些猶豫,一拍桌案道:「我還是壓岺哥不死,你們都壓他死,我贏了賺得多。」
「哈哈……」一桌人聽罷一陣鬨笑。
有人嚷嚷道:「咱們等着瞧罷!」
酒肆里十分熱鬧,也沒人理會這邊在說什麼,很多人也聽不懂。靈州簡陋的茶樓酒肆這陣子生意特別好,來了操_着各種聽不懂的方言的人。
……
……
(對不起大家,這兩天遇到了點麻煩,斷更了兩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