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臣的惶惶不安當然躲不過住在宋府之中負責演戲和窺探的陳三,他小心地盯着宋臣,裝作什麼都不知道的樣子在宋府四處悠閒地晃悠着,時不時找話刺劉管事幾句,氣得他直跳腳。
陳三落水的事情雖然知道的人並不多,不過他當初失蹤了那些天才又出現,王家還是知道他消失的事情的。
王子朋曾經派人專門來詢問過陳三,陳三除了隱去江源他們的事情,將其餘能說的情況都說了。什麼劉管事搶了他手中的信,還將他丟到河裏差點沒淹死他,什麼有商船經過恰巧救了他,不過人家心急生意的事,不肯隨意靠岸,所以耽擱了幾天他才能接着商船靠岸的機會離開船隻,輾轉來到了宋府。
這一番說辭並不是沒有破綻的,不過陳三這段時間一直住在揚州的宋府,也沒有回過金陵王家,王子朋就算想要仔細地詢問他事情經過也沒有機會,倒是讓他這番謊話蒙了過去。
王家這邊一聽說劉家竟然連搶信滅口的事情都做出來了,滿心考慮的都是怎麼找劉家報復算賬,再加上劉管事也不離開宋府,王家怕陳三離開之後便宜了劉家,因此只是命令陳三繼續住在宋府勸說宋臣交出東西,倒是讓陳三混過去了,沒有露出馬腳來。
陳三很清楚,他當初既然將知道的事情都告訴了江源等人,就形同出賣了王家,那麼他在王家的路就已經被絕了。他將如此隱秘的事情全部告訴了外人,按照王子朋那狠辣的性子絕對不會放過他的,除非他真的不想活了,否則就只能聽從江源和林鈞的安排一條道走到黑了。
林鈞得知了他送出去的消息,暗自防備着宋臣逃走,只是命陳三儘量糾纏住劉管事,讓劉管事沒有心思做別的事情,以免被他發現東西被偷的事情。所以陳三每天有事沒事都在劉管事身前轉悠,讓這個殺人未遂的劉家奴僕嚇得不輕。
劉管事自認為當時丟陳三下河的事情做的很是隱蔽,陳三應該拿不出什麼人證物證之類的,他掩蓋捆綁痕跡的那件撕壞的綢緞外衣也早被一把火燒乾淨了,就算陳三真的要去府衙告狀也沒有什麼拿得出手的證據,州府的官員想來也不敢為了陳三而得罪劉家。
而且殺人總得有原因吧,陳三一個奴僕有什麼值得別人暗害他的?說是謀財害命,那船上比陳三有錢又體弱的人多了,怎麼不見被殺?這完全沒道理嘛,難道陳三敢冒着被王家殺死的危險桶穿整件事的緣由嗎?他要是敢說出當初那封信的相關之事,別說劉家了,就是王子朋也絕不會饒了他,他的死期也就不遠了,劉管事量他也不敢胡說八道。
話是這麼說,可是這個陳三三不五時就到他身邊轉一圈,眼神兇狠還露出陰森森的笑容,又說兩句似是而非的話,卻嚇得他心驚膽戰。他是確定陳三不敢告他,可他不知道陳三會不會狠下心來把他殺了報仇啊,萬一陳三打算沖他下手,他還真的未必能躲得過去。
當初他是靠偷襲才打倒陳三的,否則就陳三那般年輕力壯,他還真的未必是對手。萬一陳三來個魚死網破……
想到這裏,劉管事簡直都想退縮了,可是一想到劉家比王家不遑多讓的手段,他又咬牙不敢離開宋府。陳三怕王子朋,難道他就不怕劉家了嗎?若是那東西因為他提前離開被陳三拿到了,劉家還不得把他活活颳了?!
前怕狼,後怕虎,這位劉管事被陳三盯得心寒不已,做事都變得有些恍恍惚惚,也就沒心情逼迫宋臣來。劉管事如此,陳三樂不得的,兩人都不肯下手逼迫,因此這兩家奴僕雖然住在宋府好幾個月,也沒有對宋臣作出什麼特別極端的事情,倒是沒有鬧到魚死網破的地步,也為江源帶兵南下提供了時間。
在世家和勛貴們不知不覺的時候,已經有一隻大手籠罩在了江南的天空之上,就等着將他們旗下的勢力全部一網打盡!
揚州府,小院之中。
江源微微笑着望着面前神色堅毅越發乾練的林鈞很是滿意,這個林鈞果然是謀事的高人,雖然在謀人上略遜色於自己,但是做出的事情卻滴水不漏,比江源自己還要高明許多。他離開江南數月,整個江南之地依舊風平浪靜,沒有波瀾,就連宋臣府上也沒出什麼亂子。做事的手段在司徒晟麾下首屈一指,果然是最好的幫手。
還是那件小宅子,廳堂之中除了江源和林鈞,只有陳有為和狄飛在場,他們這四個人都是司徒晟的心腹干將,自然都是可靠之人,到得現在,有些事情就不必隱瞞了。
江源拿出那張羊皮地圖平鋪在了桌面上,指點着上面的位置說道:「江南之地雖然涵蓋多省,地域廣闊,可是落到世家和勛貴們頭上,卻是主要集中在這四個地點——杭州、揚州、蘇州和金陵。其餘之地雖然也是他們爭奪的勢力範圍,可是到底差着一層,沒有他們本族之人鎮守,因此不如這四地那麼重要。」
「我們手中只有三國之地調來的四萬人馬,看着不多,但其實已經夠用了。」江源說道:「如今主公已然登基為帝,下了旨意懲治地方,又交給我等虎符以掌控兵權,就算江南這裏的駐軍再多,將領又都是上皇的人,也是不敢公開反叛,違逆皇上的命令的。」
「只要他們這些兵馬不動,江南就再也沒有其他勢力能與我們手中的人馬抗衡了。就算想要武裝佃戶也是需要時間的,只要我們分兵先掌握住這四地,搶在世家勛貴之前控制了局勢,然後再層層推進蠶食整個江南,必然能將世家和勛貴的勢力徹底瓦解!」
他指着地圖上特別標註出來的幾處地方,「這些地點都是當年勇王、順王和義忠親王囤積糧草軍備的地方,我等必須搶先奪下這些地方才行,防止勛貴、世家想要狗急跳牆煽動佃戶造反。這些地方全數佔領之後,就算他們想不老實也沒有用了,佃戶就是再多沒有兵器糧草也只是普通人罷了,難道要讓他們拿着鋤頭吃着草根來造反嗎?」
江源將具體的事宜一一佈置下去,安排照應,滴水不漏。杭州、揚州、蘇州、金陵四地,他們四人一人負責一處,然後再以這些州府為中心,向周圍之地逐漸擴張,爭取在幾日之內就控制整個江南!打世家勛貴一個措手不及!
杭州城外,一處田莊,劉家莊。
雖然都是姓劉的,可是這劉家莊的莊主卻不是世家劉家的親眷。劉家的老爺們喜歡給下面的僕人賜姓劉,這劉姓的僕人被放出來替劉家管理這處田莊,於是這田莊就叫做劉家莊了。
劉家莊實際上的主人姓劉,管事的姓劉,可是下面的佃戶卻姓什麼的都有,足足有上千戶的人家居住在這裏,租種莊子的土地過活。整個田莊之中土地不少,山坡上還種着不少茶樹,似乎收成很是不錯,可是這裏的佃戶日子卻依舊過得很苦。
江南這裏氣候適宜,土地肥沃,本是稱為魚米之鄉,產糧之地。可是這地裏面產的多了,田地的租子也跟着連連上漲,遇到荒年,青黃不接的時候租子不但不降,反而又要增加,非逼得佃戶們賣兒賣女,全家成了劉家的奴僕才肯干休。
忙活了一整年,田裏刨出來七八成的糧食都要被莊子的管事收了去,留下的一點糧食連餬口都不夠,餓得人人面黃肌瘦。這還不算什麼,他們這些佃戶還得幫着莊子裏面收茶炒茶,打獵打漁,醃菜制肉,送給老爺們做節禮,這些事情都不算工錢,全是白做,可是不做就要被收回土地趕出田莊。
莊子裏的日子雖然苦悶,可是卻沒有幾家佃戶決定離開這裏,只因為整個江南的田莊都是這般樣子,無論走到哪裏都是這種命運,避無可避。
也有識字的人說道,朝廷有明文律法規定,江北之地的田租不得超過地產四成,江南的地租不得超過地產五成。
可是說是這麼說,自古以來,又有哪家佃戶能夠告贏主家的?這江南大大小小的官員們早就被莊子的主人打點好了,若是佃戶敢去上告,不但討不回公道,還得以誣告之名被反坐,被發配充軍。所以大家都只能苦苦忍着,不能忍也得繼續忍。
現在雖然日子過得苦了一些,至少還能勉強地活着,有一口吃的,可若是離開了田莊,在這江南一地就真的沒有活路了,不是淪為賤民,就是活活餓死。因此他們痛恨着田莊,可是卻沒辦法離開,所有人都以為會這樣生活一代又一代……
半夜,劉家莊管事的院子發出一陣陣的嘈雜聲音,不少租田的佃戶都聽到了院子那邊的動靜,小心地趴着門縫往那邊偷看。
幾個膽大的人偷偷溜出屋子靠得近了些,看的比較清楚。只見那處三進的院落被一哨人馬給團團圍住,厚實的圍牆牆頭上趴着幾個劉管事的心腹莊客,正拿着弓箭打算反擊,卻被外面包圍的人馬先下了手,幾箭射了過去就沒有了聲息。
看衣着,看甲冑……那幾個偷看的佃戶咽了咽唾沫,這些圍困院子的人馬竟然是朝廷的軍隊!這得犯了多大的事才能招來朝廷的人馬來剿滅莊子啊?難道那劉管事犯事了,所以要被官府捉拿?佃戶們心裏面犯着嘀咕,卻一步都不敢踏出去,反而偷偷溜回了家中,就怕被這伙軍隊當成田莊管事的心腹給誤殺了。
嘈雜的聲響持續了足足一個時辰,那哨人馬撞開了院門,衝進了田莊管事的院子,不一會兒就將那個管事連着院子裏的所有人都捆好了壓了出來,之後也不知他們在莊子裏面搜出了什麼東西,翻出來十幾口大箱子。直到抓住的人和翻出來的箱子都被放上馬車,這些人才離開了劉家莊,不知去向。
看到外面沒有動靜了,有膽大的佃戶偷偷溜出家門去院子那邊查看,只見那管事的院子裏一人都不剩,連那些被射死的莊客都沒留下。屋子裏稍微值錢的東西,倉庫里的銀錢米糧被搬得一點兒不剩,全被那伙兵丁給拉走了。
這場面看起來就像是戲文里說的抄家滅族一樣,該不會那個管事真的犯了大事了吧……
蘇州城,同知宅院。
後半夜,更夫都找地方打盹了,卻突然有人錘響了大門,那乒乒乓乓的聲音響個不停,擺明了裏面不開門他就不肯罷休。
值夜的門子大大地打了個哈欠,拍着嘴,懶洋洋地對門外低聲說道:「也不看看是什麼時候,敲什麼敲啊,催命啊!」
雖然心裏面很不滿意,可還是得老實去開門,就算罵罵咧咧也不敢大聲,就怕外面的人聽到了給他小鞋穿。身為同知官宅的門子,他還是很有眼色的,這都已經是宵禁的時辰了,膽敢這個時候滿街亂走還敢敲官宅大門的必然不是尋常人物,估計是有什麼大事找他家老爺,總之不是他這個門子惹得起的,所以他雖然滿腹牢騷,還是快步走過去拉開了門栓。
大門剛開一個小縫,還沒等那門子看清外面敲門的是什麼人,門外之人猛地在大門上推了一把,把躲在門後的門子推了一個趔趄。
那門子還沒來得及大聲叫罵呢,門外的人已經把兩扇大門都撞開了,只見外面的階梯下足有百十個手執火把武器的兵丁,當先敲門的那人還沒等他反應過來已經衝進前院了。
「你,你們……」是做什麼的?他剛磕磕絆絆說出前面的兩個字就被闖進門的兵丁拖拽到了牆角的陰影里塞住了嘴巴捆了起來,無力反抗的他只能眼睜睜地看着門口的兵丁們衝進了宅院裏面,引起了一陣陣的騷亂。
幾刻之後,正在府宅裏面摟着小妾睡覺的蘇州同知只穿着散亂的褻衣,披頭散髮的被兵丁們揪到了前院之中,用不知道從哪裏找來的枷鎖銬住了按着跪在了院子正中。
之後同知老爺的那些親眷們也沒跑掉,就連府宅裏面的僕從們也都沒有放過,不是被兵丁們綁了起來,就是被反鎖在了屋子裏不得出入。宅院裏面值錢的東西和庫房裏積攢的金銀財寶都被兵丁們熟練的裝箱抬出來,整齊地碼放在院子裏,就等着馬車到來,拖上帶走了。
那位蘇州的同知老爺還打算和兵丁們爭辯上幾句,當先那似乎有品級在身的將領輕蔑地看了他一眼,冷冷地說道:「聖上有旨,要我等抄你的家,你難道還敢不從嗎?」
這麼一句話比什麼都要管用,也不知那同知腦補了些什麼東西,臉色蒼白,全身抽搐,一下子癱倒在地上,過了一會兒,周圍的人只聞到一陣騷臭味從他身下傳來,他竟然被嚇得失禁了!
就這同知心虛的樣子,就是說他沒有犯下大事都沒人肯信了,沒犯錯至於嚇成這樣嗎?被綁在他旁邊的人們忍不住瑟瑟發抖,就怕被他牽連進大案裏面被發配甚至殺頭。
這樣的場景不是只在劉家莊和蘇州同知的宅院之中發生,整個江南之地都在一夜之間顛了個個兒,無數官員的宅院都被官兵們衝破,無數田莊的管事都被兵丁們緝拿。一夜之間也不知有多少人被抓,也不知有多少家被抄。
無數人哀嚎喊冤,無數人驚嚇任命,無數人咬牙切齒地詛咒,無數人以為自己的後台能夠保住自己的性命,出言不遜,大聲叫罵……可是結果呢?他們統統罪有應得……
揚州城,宋臣府上。
厚重的府門被雄壯的士兵們拿着木樁生生給撞開了,宋臣直到被捆成一團丟在了地上都不知道自己做的什麼事被人給翻出來了。
貪贓枉法?這樣的罪過天下多少官員都做過,至於讓人這麼大張旗鼓地來抓他嗎?
收受賄賂?在他這等人心中,這只能算是下面的屬下對他的孝敬,這是天底下的慣例,根本不算是罪過!
勾結外族?這倒是大罪沒錯,可他自認為自己做的精細,不留痕跡,人證物證什麼都沒留下,連信件都讓他給燒了,他人是看不透的。
至於大開方便之門?人家給錢給權,他給利益,這簡直就是天經地義之事,怎麼能算錯事呢?
那是什麼導致他被人抓了呢?
他倒在地上,大聲地喊着冤枉,掙扎着去看面前站着的那個明顯是主導之人的年輕人。他很確定,這人他過去絕對沒有見過,不過二十來歲的樣子,看着倒不像小門小戶出來的,身上也沒什麼官氣,難道是哪家的子弟嗎?
一想到這一點,宋臣連忙閉上了嘴,此時此刻他完全不認為是官府來抓他了,還以為是世家、勛貴要拿他滅口呢!
雖然這動靜實在大張旗鼓了一點,還動用了周圍的軍隊,但是現在已經是宵禁的時候了,就算有再大的動靜也沒人敢出門打探,事後大不了推脫到周邊的哪處盜匪身上就是了。
就報個強盜搶劫殺人,以這世家和勛貴在江南的勢力也不是抹不平他這個四品官員之死的,就算抹不平又怎麼樣?他人到那時早就已經死了,難道還能活過來報仇嗎?只要手段乾淨一些,就算京裏面現派人來查也查不出什麼來……
他正這麼越想越怕,只見客房裏住着的劉管事也被五花大綁地丟到了牆角那裏與他作伴,而同樣住在客房的陳三雖然此時臉色煞白,卻是毫髮無傷地走向了那個主導之位的年輕人,竟似和他是一夥的。
這下宋臣更是確定了自己的判斷,這個年輕人必然是勛貴那邊的人,甚至可能是金陵王家的人,要不然為什麼他和劉管事都被抓了,偏偏陳三能夠躲過這一劫?這勛貴之家認識的武將一向很多,江南不少將軍都是他們家族的門生故舊,都願意給他們幾分面子,想來不過是借幾個兵丁也不是不行的,這些人馬必定就是這麼被他們要來殺他的!
看着陳三蒼白着臉走了過來,站在院子當中的林鈞勾起了唇角,輕聲安撫着瑟瑟發抖的陳三,「這次你做的很好,你既然如此替朝廷辦事,穩住了情勢,朝廷自然不會虧待你的。」
「等這件事過去以後,你就能抹掉奴籍,得到一大筆錢去個誰都不認識你的地方過好日子了。到時候離王家要多遠有多遠,王子朋就算想要報復也找不到你的人。」
陳三咽了口唾沫,老老實實對林鈞行了一禮,既然已經一條道走到黑了,那麼就得繼續走下去,現在只要能讓他活下去,他什麼都敢幹!平日裏越是惜命的人被逼到危險之地的時候膽子就越大,他為了保住自己的性命甚至敢欺騙主家,天天去盯着要取他性命的劉管事,還有什麼是他不敢幹的嗎?他只懇求林鈞和江源肯放過他,什麼金銀什麼田產,他一點都不敢要……
林鈞說話的聲音不大,說的什麼宋臣是一句也沒聽見,不過一看到陳三恭敬地向林鈞行禮,宋臣已經將之前的懷疑坐實了,認定面前的林鈞必然是王家之人,而且看那陳三謙卑的樣子恐怕還是王家的子弟,就不知是哪一房的少爺了!
這時候為了保住性命,宋臣什麼也不顧了,直接高聲大喊起來,「你們金陵王家竟然敢對我下手,不知道我手中握着你們王家的把柄嗎?你家王子騰的把柄就在我手心裏攥着呢,要除掉我,那個消息可就保不住了,一定會被我的心腹之人傳遍大靖的!你們還不將我放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