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時分,天邊的雲彩燦金而靜美,商驛入口處的人群卻是漸漸散去,廣晟坐在大堂內,看到最後剩下的一疊文書證明,正要簽字畫押印戳,卻又放下了,站起來伸了個懶腰。
「真是無聊……。」
他抱怨道,身旁管事心急如焚,一心想讓他簽字蓋章,連忙勸道:「大人,還剩下最後一份,乾脆一鼓作氣……」
「這又不是十萬火急的戰報,何必着急?」
廣晟將他的話打斷,閉上眼一個示意,在旁侍立的藍寧連忙把冰鎮葡萄送進他嘴裏。
師爺這下真急了,沒有簽字蓋章,這批貨誰也不能動,但接應的人今夜子時就要來,這可怎麼辦?
他還待再說,只聽羅師爺乾咳一聲,在旁奉承道:「大人連日來為公務辛勞,也該放鬆放鬆。」
「人間至樂,無非酒色二字……我每晚都在放鬆啊。」
廣晟輕佻的笑着,一語雙關的答道,一邊伸手,在身畔的藍寧臉上輕擰了一記,一副吊兒郎當的紈絝模樣。
羅師爺露出男人都懂的曖昧笑容,湊到他耳邊低聲說了幾句,廣晟笑着答應道:「都是絕色的回回女人?那倒要好好見識一下。」
羅師爺卻反而露出為難的神情,「那裏離我們平寧坊不遠,是一個員外的外宅,可是您軍令在身,若是沒有完成就擅離職守,按照律法可是死罪啊!」
「什麼軍令,就是讓老子來做賬房先生的!」
廣晟不耐煩的抱怨道,隨即扯過手邊公文,看也不看就簽字蓋章,一旁站着的羅師爺和管事交換了個眼色,鬆了口氣對視一笑。
天擦黑的時候,廣晟並未回來用晚飯,而是派小廝送回官服官印等物,月初看到這一幕,急忙迎上前去,笑得比蜜還甜,跟小廝連道辛苦,就要接過他手裏的東西,卻被秦媽媽及時攔住了,「少爺吩咐過,書房重地閒人莫入。」
「少爺早就把鑰匙交我保管了。」
月初語聲驕傲,秦媽媽卻不以為然,「唯一的一把書房鑰匙也不在其中。」
月初不信邪,卻見小古拿出貼身收藏的一把鑰匙,引了小廝走向書房,頓時氣得面色鐵青,緊抿着嘴唇幾乎要咬出血來。
晚飯時分,月初卻是裊裊的出來了,神色自若好似完全沒有方才那一場難堪,談笑自若的跟三人套近乎,「今晚聽說是慧清師太舉辦法會,平寧坊的大姑娘小媳婦和官家太太都去。」
秦媽媽聲音平平沒有起伏,「少爺吩咐,讓你好好在家歇着。」
「媽媽您誤會了。」
出乎意料,月初居然絲毫不惱,仍是笑容可親,「我知道少爺身份非凡,我們不能拋頭露面去看,但佛法無邊,普度眾生,多信些也是沒壞處的。」
說着,她拿出幾串佛珠,放在三女面前,「這個是先前從慧清師太那裏求來的,送給你們,一人一串戴着,也好保佑平安。」
秦媽媽一愣,警惕的拿起來仔細觀視,甚至輕輕嗅了一下,看樣子是怕月初又出什麼么蛾子。
小古冷眼旁觀——秦媽媽對藥劑也算精通,但白蓮教的圓光幻術並未尋常藥物可比,只怕她也發現不了什麼端倪。
果然,秦媽媽一無所獲,雖然遲疑,但仍然把佛珠戴在腕上——她對月初雖是不喜,但神佛之物求個吉祥,按民間規矩是不便拒絕的。
佛珠的檀香縈繞身畔,莫名的卻讓人心神安寧、鬆弛,漸漸的上下眼皮都打架了。
「秦媽媽,少爺的官印在哪裏?」
「在書房暗櫃下第四個格子。」
「怎麼打開?」
「按動桌角下的凸起。」
秦媽媽居然一一作答,毫無警惕,這大概又是佛珠的功效——小古靜靜聽着,卻是閉着眼,竭力掐疼自己來抵禦昏沉之感。
「給我少爺書房的鑰匙。」
月初走到小古跟前,毫不客氣的伸手。
小古緩緩的拿了出來,月初得意一笑,狠狠踢了她一腳,笑着罵道:「憑你也想跟我爭?!」
她接過鑰匙亟不可待的去了書房,隨即又提着絹布包的物件竄了出來,打開院門急匆匆去了後巷。
後巷之中狹窄曲折,石磚上青苔遍佈,月初心急慌張,一個踉蹌就要摔倒。
白皙手腕伸出,將她從地上攙起,月初抬頭,卻見來人葛布遮住一頭一身,只露出半張面龐,雖然眉目秀麗,眼角的細紋卻顯示她青春不再。
「慧清師傅……我把你要的東西都帶來了。」
慧清默不作聲的接過她手中的包袱,打開看着裏面的錯金虎踞篆印、幾封公文書信,唇邊露出微微笑意來。
「就這些了?」
月初愣愣的點頭,隨即卻拽住師太的衣角,急切道:「師傅,那個藥真能一直管用嗎?」
「佛渡有緣人,三生石上一根紅線牽。只要用了我這藥,你們之間的紅線就再也扯不斷、理不清。」
月初的臉上露出興奮而甜蜜的光芒,「我什麼也不求,只求少爺永遠這麼疼寵我,愛惜我。」
清慧師太眼中露出一絲譏誚冷笑,隨即卻隱沒化為一聲輕嘆,「這卻是難了。」
「啊?!」
月初驚慌失措,臉色變為慘白。
「貧尼雖不解世間情愛,卻也知道有願有必有劫,玄奘西天求經尚有九九八十一難,你所盼望之事雖小,卻也有他人覬覦,恐遭非難。」
看到月初焦急的表情,她的嗓音壓得更低,「況且貧尼略通相法,觀察沈大人之面相,只怕命中桃花非淺……」
這話正中月初的心口,雖然不願承認,但她也知道自己容貌不算出眾,而少爺身為軍中新貴,侯府公子,這一生里都不會缺少美女投懷送抱。
「那要怎麼才能拴住少爺的心?」
慧清師太笑的溫柔和藹,遞給她一隻精緻的荷包,「這裏面放着佛祖座前奉貢過的佛經,足足念過一百遍,只要把它放在你家少爺的枕頭下,就能讓他對你死心塌地。」
目送着月初歡天喜地的離去,慧清合上灰色葛布斗篷,唇邊的細紋勾畫出一道陰鬱惡意的笑——
「可憐又愚蠢的小女人,給你的藥只能暫時迷住心竅,讓他對你身上的味道着迷——這世上,哪有什麼永恆的情愛?就算是漫天神佛,也不能阻止一個男人移情變心。」
她冷然的笑聲迴蕩在陰暗逼仄的小巷裏,滿是憤世嫉俗的慨嘆。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