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禍_
嬴煥卻是被她喝住時,才發覺自己竟不是回房,而是來了她這裏。
方才必定是着了魔。
目光向房內一看,嬴煥頓時面紅耳赤。
她情急之下雖伸手拽了床帳,但只拽到了裏面的紗層,臉又已扭過去背對着他,並沒有看到眼下這遮擋還不如沒有。
那層紗簾薄薄的,陽光映照過去,波浪般的褶皺上有淡淡的光輝。她的身姿不僅能看得清楚,更被這道紗添上了一層朦朧的美感,裸|露在外的雙肩、腰肢都輪廓分明。好在因是趴着,她手又擱在旁邊,胸口起伏的地方倒被擋得看不出什麼,否則只怕他想別過頭去,頭都要不聽使喚。
榻上的景象太香艷,戚王又明顯的尷尬,一時房裏的婢女、醫女也都跟着臉紅,四下都僵着回不過神來。阿追自己又面朝着牆,根本不知後面出了什麼事。
幸虧蘇鸞反應快,上前將外層厚實的那一層床帳拉過,又走到門口向戚王一福:「殿下請。」
嬴煥後頸仍發着木,抬眸稍瞧了一眼,大鬆口氣,向蘇鸞一頷首,正正色進了屋。
阿追細聽着他駐足又落座的動靜,回過頭時因外層床帳已遮上,並不知方才讓他看見了怎樣的「活色生香」。她撐身坐起來,拽過衾被將自己裹住,隔着道帘子如常跟他寒暄:「衣裳不整,就不下榻見殿下了。」
外面「嗯」了一聲,她又道:「雲琅,上茶。」
方才那一幅「美景」在嬴煥眼前晃來晃去,時不時就撩得雙頰一熱。連啜了三口茶他才勉強靜心:「今日是怎麼回事?我見你拐過山腳,又半道折了回去?」
阿追點點頭,意識到他隔着帘子看不見,又應了聲「是」,將所見幻象與當時的擔憂說了個大概,又道:「雖是趕在了鹿群闖來之前,卻還是沒躲過。方才還多謝殿下出手搭救,若不然……」
陽光下,他銀甲沾血的樣子忽地撞進她的視線,一下剎住了她的話。
阿追怔怔,臉頰莫名溫熱,緩了緩才又說:「咳……若不然我不死也殘。」
此話落下,簾內簾外忽地都靜了下來。該是有些尷尬,二人卻都不見無措神色,倒像說好了一般,就該如此似的。
嬴煥支着額頭,凝睇着那道遮擋得密不透風的床帳,心底目睹香艷后的灼熱散去後,仍是很想揭開帘子看一看,迫切又無理由地想知道她的傷究竟有多重。
阿追盤坐在榻上,頷首靜想着,好似思緒萬千,實則腦中顛來倒去的,都是他繞在她身邊與鹿群拼殺的畫面。
過了好一會兒,二人總算驀地回過神來:>
又一靜。
皆不假思索地忙道:「你先說。」
嬴煥別過臉去乾咳了一聲:「沒什麼。女郎好好養傷,如需要什麼,着人來跟本王說一聲。」
阿追應了聲「好」,又問:「南束公主還會在戚國待些時日麼?若有機會,我想見見她。」
他微微一怔,繼而點了頭:「好,我會告訴她。女郎救了她一命,她自該來道個謝的。」
而後又幾句簡單得揭不起心緒的交談,嬴煥便起身告辭了。
出了她的房門,他突然覺得心裏抑得難受!
似乎是因為冬日太冷,冷得將空氣都死死凍住,凍得他吸不進去、呼不出來,一口、一口,用力地喘了數聲,還是不見好轉。
他……他當真愈發覺得她不一樣了。他覺得自己似乎又被施了什麼邪術,心底卻有另一個聲音在說,這無關邪術。
嬴煥故作平靜地回過頭去,從此處,只能看到她床榻的一方帳角,外面是折返淡金陽光的輕紗,裏面是濃郁得像勤娘子花瓣的鬼魅藍紫。
那床帳輕輕地一動,應是她揭了帳子。只那一剎間,他竟忍不住在猜她是為什麼揭開帳子,是醫女要為她上藥,還是她想喝水?
嬴煥又狠狠地吸了一口嚴冬的寒涼,踱步向外走着,隨口吩咐胡滌:「多留兩個人守着她,免得養傷時人手不夠。」
跨出月門間,他餘光掃見門邊正盛開的一株綠梅。
她房裏的花瓶還空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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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書房,嬴煥強定住心神,儘量冷靜地斟酌其中輕重。
阿追稱不上絕色。不好好施妝時,一張臉充其量夸一句「清秀」,認真梳妝之後倒算得上明艷動人,但也不過爾爾。
他見過的年輕女子裏,生得最美的,該是天子賜給他的姜曦。天子再昏聵也是知道他的野心的,想拿美女攏住他,那姜曦據說是東榮千里挑一的美人,封作公主專門賜給他的。
可就算是那樣的美人,也不曾讓他有過半點這樣的混亂。他沒動過一點心,天子想拿姜曦止住他的腳步的想法就更是無稽之談。
嬴煥目光漸漸冷凝。不讓他動心的人,生得再美,也沒有半點威脅,讓他動心的才是可怕的。
&滌。」他叫了人來,聲音帶着點疲乏,緩緩道,「你先前查到弦國有國君迎娶國巫的先例,卻鬧得兩敗俱傷?具體是為何?」
胡滌短怔,睇一眼戚王的神色,如是道:「說是成婚後,國巫私心愈盛,日漸到了窮凶極惡的地步,為給自己斂財攬權濫殺忠良,攪得朝中烏煙瘴氣……」
&後弦國人便認為這是巫師命里一劫,認為權勢地位會激起他們的貪慾。」嬴煥淺支着額頭,一睇胡滌,見他點頭,又問,「有依據嗎?」
&下?」胡滌微愣,心中猜測一划,按住訝異,只說,「不論有否依據,殿下您是有辦法壓住那等貪慾的。」
戚王眉頭倏皺,胡滌忙噤聲,他睃了他一會兒,又笑出來:「你倒會說。」
此話不是大話。從坐穩這個位子開始,他就十分清楚,慾念最難阻擋,其實也最易阻擋。能把握好這一點,他便大可隨心而為一些,並不需這樣前瞻後顧。
再者,遲早有一日,連東榮都城裏的旗幟他也要換成戚國所尚的黑色,真談及「顧慮」,顧慮的也該是天下江山,除此之外,俱是小事。
阿追的傷在行館裏將養了二十餘日,結疤後就無大礙了。早聽說王駕已先一步回了朝麓,她便也吩咐收拾收拾,儘早回去。
這些日子已與南束公主熟稔,南束公主名喚鈴朵,比她小兩歲,性子爽朗。從望着她驚嘆「原來你是個活人啊,我一直以為你該是鬼神一類!」到後來日日折新的綠梅花枝來給她插瓶,每日都賴在她這裏說話喝茶吃點心,倒讓她養傷的日子也有趣起來。
其間阿追提起希望南束不要對弦國動兵,她也大大方方地答應了,拍着胸脯保證說:「我們南束人最講義氣,你救我一命,我不會恩將仇報的!」
這般一來,二人關係更近,回朝麓時在馬車裏說了一路話,臨近城門時就不約而同地困了。
原想小憩一會兒,入城時頃刻傳來的呼喊聲卻讓二人都一震!
&麼回事?」鈴朵皺眉,揭開帘子一看,道路兩旁涌滿了人,滿是興奮得往前擠着,還好有護衛持劍阻攔。
眼下可是半夜。
火把的光亮與劍刃反出的光亮交相輝映,阿追詫異了一會兒,隱約聽出外面在喊什麼。
&巫!國巫萬歲!」有人幾乎喊得聲嘶力竭。
&巫保佑戚國!」連小孩子也在喊。
阿追的目光微凜,心「咚咚」地重跳了兩下,看看蘇鸞又看看鈴朵,最終什麼也沒說。
馬車在王宮的高牆前停下,她從馬車上下來時,離得近的百姓往前涌得太厲害,護衛攔得吃力,阿追蹙眉看看,卻遲遲不見眼前大門打開。
目光抬得再高些,她注意到城樓里的燈火亮着。
&手!」身後傳來急喝,阿追忙看去,見不遠處的人群鬧得狠了,竟踢打起來,一護衛已然跌在地上,好在有同伴趕來繼續擋着。
她再抬頭看看城樓中的光火,依稀可以看見一道人影就在那道門後。
眼前的王宮大門卻仍不開。
阿追輕吁口氣,點點頭,轉身走向那片鬧得厲害的人群,斷喝:「都安靜!」
被護衛們喝上一百句也當聽不見的人群陡然安靜。
她一睇跌在地上起不來的護衛,抬手指指天邊明月:「你們在月主眼皮底下傷人,是會遭報應的。」
語罷如料從眾人臉上看到驚懼,就如她在弦國臣民上常見的一樣。
阿追踱了兩步,聲音懶懶:「盤古開天地,諸神劃定白日與黑夜,便是要你們白日勞作、夜裏休息,現下子時都過了,你們還在街頭吵鬧什麼?」
&是,國巫,我們……」有人着急地想要解釋,阿追眼帘微垂,適時地止了交談:「你同我解釋,月主卻未必會聽。倒不如你們趕緊回去,我替你們向月主告罪。」
在弦國時就是這樣,她偶爾會這樣出來「妖言惑眾」,蘇鸞總笑她「一分靠占卜、九分靠做戲」。不太一樣的,只是在弦國時她會以一件斗篷遮住身形面容,有時還會讓個男巫替她,讓她更添神秘。
眾人很快連連向她作着揖告退,猶如消退的浪潮一樣很快從街頭散去,阿追回頭就看見蘇鸞撲在雲琅懷裏笑得直顫,鈴朵則一臉訝異地拉着她就問:「你告罪了,月主就會原諒方才的混亂嗎?」
阿追無心理她,再度抬頭看向城樓中的暖黃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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嬴煥悠然地品着茶,靜聽着外面的嘈雜,又享受着嘈雜盡退的過程,放下茶盞正要回去歇息,門外清亮的女聲灌入:「讓開!」
屋門驀地打開,他睇了一會兒立在門口的人,挑眉:「女郎傷好了?」
阿追身後是漆漆黑夜、面前是滿室光火,她抱臂打量着他,越打量就越是氣鼓鼓:「殿下果然打算利用我?」
嬴煥眉心一跳:「女郎何出此言?」
&阿追冷哼,手一指城樓下已安靜空寂的街道,嫌棄滿面,「為國巫立威的這套法子,懷哥哥早就玩膩了,殿下真是沒點新意!」
嬴煥嘖了聲嘴,一步步踱近她,並不理會她身後還有鈴朵與蘇鸞,手往她身邊的門框上一撐,笑容溫緩:「你事事都會想到他?也好,本王樂得在你心裏同他一較高下。」
他說罷打了個哈欠便拾階走下城樓,阿追短怔之後說不清緣由地紅了臉,不知為何而惱羞成怒,追在他身後氣勢洶洶:「殿下少跟懷哥哥比,還有……我不是戚國的國巫!方才是急着回來歇息沒有辦法,日後再有人這樣叫我,我是不認的!」
嬴煥大步流星地往前走,不回頭看她,目光卻一直定在被月光投在他身前的倩影上。
那影子被急得蹦蹦跳跳的,他看得直覺好笑,縱是強定心神,笑意也仍從嘴角沁出來好幾次。
阿追又急又氣,既想追上他說個清楚,又因背上的傷沒好全,不敢猛追,即便始終只差兩步遠也無計可施。
眼前有護衛迎面巡邏而來,迎過來的火把一照,二人的影子都轉到後面。她視線一低,下意識地狠狠踩在他的影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