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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ri之後便是仲chun驚蟄ri,草木萌生,獄島北灘涯頭幾株桃樹也吐出緋sè花蕊。
再過月余時間桐樹就要開花,那時江寧府就將進入雨季。
此時雖說chun寒未除,朝天盪里的江水已經透出淺綠來。獄島北灘的蘆葦地都透出嫩青的新苗來,成群放養的鴨雛就在這青蘆苗間覓食,也有些鴨雛時不時給翻湧的白浪打下水底,過片晌才重新浮出頭來。
顧悟塵就蹲在水邊的灘頭石頭上,看了一會兒灘地里遍地都是的鴨雛,中間還有少量黃絨絨的小雞雛以及通體淺黃絨毛的鵝雛,都已經長了有些個頭。
跟那些不識五穀的官員不同,顧悟塵流放塞北近十載,經歷過很多的苦難,他曉得這滿灘的蟛蜞、蜆子、雜魚蝦蟹、水草江藻給放養的幼禽提供充足的食物。獄島灘地三四千畝,就算是這種灘地放養,也足以能養上兩三萬隻禽類,他過來就問過林縛,才知道這北灘上放養的江灘鴨苗就有七八千隻。江寧的鴨苗、鵝苗廉價得很,就算是能直接丟到江灘上放養的個頭,一隻也才兩枚銅子,讓養鴨人家將一船船將鴨雛運來,直接就放到這江灘上來,獄島這邊派出少量人手照管就行。
所謂濟世之才當真不是嘴皮子上說說那麼輕鬆,窺一斑而見全豹,林縛到獄島赴任還不足兩個月的時間,就能將這獄島經營出這般景象,顧悟塵覺得沒有什麼不放心的。
更令他覺得意外的,江寧工部的老工官葛福閉門謝客多年,竟然願意到獄島上來結廬而居。
這是顧悟塵兩個月來第二次上獄島巡視,他要隨行人等隨意一些,他自己步伐倒快,反而將林縛、楊朴等人落在後面。
給顧悟塵一同揪過來的顧嗣元卻覺得這江灘邊有股子淡淡的水草腥味,怕腳下稍不注意會踩到鴨屎,恨不能馬上離開,心裏想:這林縛也真是的,好歹也是舉子出身,正兒八經的入流文官,到獄島不干正經事,卻專做這養豬餵鴨的下賤事,父親也真是糊塗了,這些役使下等匠戶就能做的雜務,有什麼好值得欣賞的?要是消息傳出來,豈不是要惹人笑話?
「入秋之後,江邊覓食漸難,鴨禽只怕還是要建鴨寮飼養吧?」顧悟塵轉回來,見他兒子蹙着眉,也沒有搭理他,跟林縛聊起養鴨的事情來。
「到秋後,這些雞鴨鵝可以逐批宰殺來可以補足肉食,來年再換一茬。」林縛回答道。
「呵呵,」顧悟塵笑了起來,「就是這麼簡單,倒是我的腦子一時轉不過彎來……江寧府素來是富饒之地,寸土生金,這話倒是不假。」
「不說別的,就是這朝天盪周圍數十萬畝灘地,百里水域,真要能好好經營,養幾萬人不成問題……」林縛說道。
顧悟塵見林縛說這話里眼睛看着朝天盪北面,問道:「你是想說開江禁的事情?跟我說不要兜什麼圈子。」
「我與葛福老工官聊過,他剛來江寧時,是六十年前,那時的河泊所還守規矩,朝天盪周邊養鴨人就不下千戶,拉網圍欄,一戶養家鴨人百十隻江灘鴨養活四五口人綽綽有餘。這六十年來河泊所徵收的養鴨稅從一羽半錢漲一羽兩錢,再後來江寧水營也來橫插一槓子收水錢,這朝天盪就看不到養鴨人……」林縛眯眼看着北邊,人的視力終究是有限,看不到淹留在茫茫朝天盪北岸的十數萬流民,說道,「本朝刑律許坐監囚犯拿錢贖罪,只有那些拿不出贖罪錢又給判處坐監三年以上的徒刑犯才給送到這獄島上來。這些年來,這獄島上關押的囚犯長期保持在兩百人剛出口的水平,恰恰這兩個月,各府縣送來獄島入監的囚犯增加格外的多,都快有四百人了。其他府縣還好,江寧府以及各屬縣送來的囚犯激增,這背後也許有其他原因,但是北岸流民淹滯時間太久,也不能說不是一個重要原因啊……」
「開江禁難啊,吃進嘴裏的肥肉,誰都不想吐出來,」顧悟塵嘆了一口氣,身為按察副使,對北岸淹留流民的情況不可能不察,十數萬流民淹留北岸,偷雞摸狗的事情自然就多,不要說獄島這邊囚犯激增,鬧事流民給當場斃殺者幾乎每天都有,另外流民與當地民戶的矛盾也ri益激化,他眼睛看着島南端金川河口的方向,跟林縛說道,「河口慘案,現在基本上沒有什麼聲音了,按察使司想接手也接手不了。這一個月古棠縣流民與鄉民兩次械鬥,兩次死傷都超過百人,江寧守備將軍府相繼調動六營鎮軍到北岸駐紮……如此麻煩,卻偏偏江禁開不得,其他司府都怕口子一旦鬆開,會吸引更多的流民往這邊涌,臨到頭還是疲於應付出更大的亂子。再說現在從河捐里抽大頭是江寧守備將軍府,現在這位江寧將軍等着別人來頂他的位置,哪裏會願意將這樁收錢的好事給停了?」
「他倒是不怕流民鬧出大亂子?」林縛輕輕的嘆了一口氣。
「他真是不怕,」顧悟塵聲音雖輕,也有很深的不滿,說道,「北岸流民淹集北岸鬧出亂子,他也不用承擔多大的責任,說不定他更盼望着鬧出些亂子,要讓他攢些軍功、軍威離開……」
按說顧悟塵這話說得無憑無據,有些誅心,林縛心裏也認為現在這位江寧守備將軍指不定就是有這樣的齷齪心思,畢竟這邊的駐軍僅守備將軍府下轄的就有三萬之眾,還有提督府衙門的一萬駐軍,他們倒是不怕北岸淹留的十數萬流民鬧什麼大亂子。
這些人是恨不得能再亂一些,更方便他們渾水摸魚。
林縛暗暗的吸了一口氣,又問道:「這新官何時上任?」
奢家正式歸順封侯之後,朝中發文要求江東、兩浙、江西、湖廣等郡中斷對東閩的錢糧輸供,東閩諸軍到新的駐地後,由兵部補發欠餉,以致敦促東閩諸軍北上。這幾個月來朝廷陸續從東閩抽調出去的jing兵強將有五六萬之多,卻單單江寧兵部尚書、東閩總督李卓調任江寧守備將軍的聖諭卻遲遲未發,也不知道會拖到何時。
「都在說快了……」顧悟塵攤了攤,表示以他的身份也不知道確切時間。
林縛猜測,一方面朝廷是希望李卓能在東閩多坐鎮些時間,另一方面,朝廷也許是想儘可能的將李卓麾下的那些jing兵強將都抽掉,防止李卓到江寧坐鎮之後,他麾下那些jing兵強兵都賴在東南不走。李卓只要截下江東一郡的錢糧,勉強能養十萬兵,到時就又有可能形成尾大不掉的局面。
李卓久負盛名,林縛倒是期待他到江寧後,能讓這邊的局面有一些改觀。
林縛與顧悟塵沿着江灘折嚮往南走,顧悟塵看見水面上有好些漁船,問林縛:「天氣轉暖,這水面上的漁船也多了,獄島上每ri捕魚可有增加?」
「以往派十五人捕魚每天能得三四百斤魚,這兩天能得五六百斤,是有增加……」林縛說道,他也看向遠處水面上的漁船,心裏暗道:這些漁船可不都是來朝天盪捕魚的,曲家將今ri要在朝天盪交付贖銀換人的消息暗中散播出去,江寧府左右的流寇盜匪不曉得有多少人想到朝天盪上渾水摸魚一把,畢竟兩萬兩銀子對任何人來說都不是一個小數字。
林縛剛剛跟顧悟塵一邊說流民事,一邊在觀察江面上的情形。
曲家裝銀子的船此時就停在距獄島東南角四五里的水面上裝模作樣的捕魚,這隻扮成漁舟的小船有一處不是很明顯的特殊記號,這艘船午前過河口時,林縛就看到了。林縛在想:曲武陽此時到底藏身在哪裏觀察着朝天盪里的一舉一動?
「大人,」楊朴走過來問道,「是不是該回城了?」
「天時還早嘛,」顧悟塵抬頭看了看,說道,「說好還要去岸上看看的……」他早聽說金川河口一派繁忙,早就想來看看,但是一直都沒有一個恰當的名義,這時候就想去順便看一下。
「我就去安排……」楊朴說道。
給折騰了兩回,曲武陽這次除了將消息暗中散出去之後,倒沒有直接做別的手腳。為防止其他趕過來渾水摸魚的勢力先發現裝銀子的船,除了不是十分明顯的標識之外,這艘船跟其他漁舟沒有什麼區別,就連兩名親信也是漁民出身,帶着漁具出去。放銀子的船午前從金口河口出去到朝天盪里等着對方帶人過來換銀子,曲武陽領着人就在金川河口的東岸高堤上觀察水面上有無異常。
今天這朝天盪里也真是事多,早晨先是江寧府尹王學善的夫人坐官船去北岸燒香去,午前按察副使顧悟塵到江島大牢巡視,顧悟塵乘官船到獄島時,還將獄島跟河口的水道封閉了一段時間。裝銀子的船也幸虧早一步出河口,不然河口外的水道封住,要拖到午後才能通行。曲武陽站在一棵百年老柳下,見裝銀船周圍水面並沒有其他船靠近,又朝獄島方向望去,能看見顧悟塵跟林縛的站在涯頭談話的身影。雖說隔得遠,但是顧悟塵身穿朱紅官袍、林縛身穿青sè官袍,跟披甲帶刀的護衛對比鮮明。
「他在石樑縣怎麼就沒有給人一刀殺死,到江寧暗中就為他攪出這麼多風浪來。」曲武明啐了一口。
曲武陽抬頭看了看天,估算着銀船進入朝天盪已有兩個時辰,這時候也不見有人來拿銀子,雖說大家都在比耐心,他還是忍不住有些焦急。
不僅曲武陽焦急,就連朝天盪里聞訊渾水摸魚來的各方流寇勢力也開始焦急,有些船開始向旁邊的漁船靠攏,想在交易之前將那隻裝銀船找出來搶先下手,也不去想到任何一方先得到銀子暴露目標之後就會成為其他人爭先劫殺的對象。
利令智昏,曲武陽不指望這些寇勇能有多少理智,這時候也擔心他們那艘裝銀船給渾水摸魚來的流寇水匪發現了。那樣的話,曲家將消息暗中放出去就弄巧成拙了。這時候獄島這邊又開始封江,四艘載滿武卒的槳船將獄島跟南岸之間的水道封閉,將範圍內的漁船、商客船都趕了出去,曲武陽就看見穿朱紅官袍的顧悟塵與穿青sè官袍的林縛沒有登上那艘形制較大的官船,反而登上一艘烏蓬船往南岸來,心裏奇怪:顧悟塵要到河口這邊來?
「不對……」曲武明開始注意力也給按察副使顧悟塵乘坐烏蓬船的事情給吸引過來,眼角餘光注意到裝銀船上一直在裝模做樣撒網捕魚的兩名親信有些異常,他們手裏動作停下來,任偽裝來打魚的魚網給江水沖走,遠遠看他們的神態似乎在看船另一側的水下,曲武明瞬時明白過來,「有人藏在水下!」
曲武陽異常緊急的盯着水面上,就看見有兩人包頭包腳穿着跟江水sè澤相仿的衣服**的翻身上了船。他剛才一直盯着那邊的水面,裝銀船周圍兩三里水面都沒有什麼異常,就連顧悟塵出行的封水道戰船最近離那邊還有兩里多水路,不知道這兩人從哪裏潛水而來。
對方不止兩人,曲武陽又看到裝銀船另一側貼着船舷露出兩點似乎是鐵箭簇的反光,他當然不相信有人能在水中用弓箭威脅住他的兩名親信不敢動彈。不是弓就是弩,對方竟然有弩箭!本朝軍械中對弩箭管制最嚴,府軍跟鄉兵都禁止用弩。雖說法弛禁廢,但是能擁有弩箭的勢力絕不會簡單。
裝銀船水下突然有數人冒出來,又有兩人上了船,周邊那些想渾水摸魚的江匪流寇就算腦子再笨也看出這裏面有玄機,周圍數艘扮成漁舟的匪船瞬時有了動作,都爭先恐後的往那邊划去。
曲家兩名親信給水下人拿弩箭逼住不得動彈,翻身上船的兩人先後從船艙里將五隻沉甸甸的銀袋子提出來。每隻銀袋子足有兩百五十斤重,就看見船上那兩人先後將銀袋子直接丟水裏去,人也緊跟着跳下去。
對方到底有多少人在水裏接應?曲武陽與曲武明面面相覷,就算江水有浮力,實實的銀子在水下也絕不會輕多少,他就不信天下能有人在水深流急的揚子江主水道將重達兩百五十斤重的銀袋子帶着潛出一里水路去,除非同時有四五人潛在水裏共同運一隻銀袋子!對方要在水裏轉移着兩萬兩銀子,那之前就要同時派出二三十名水xing好手接近裝銀船——這也不可能,他們在岸上離得遠看不到水裏的蛛絲馬跡,但是他們派出去的兩名親信本身就有好水xing,不可能讓二三十人同時接近船都沒有發覺。
此時正有七八艘匪船朝那邊水域拼命划去,曲武陽眼睛緊緊盯着,他懷疑有一艘船就是綁匪的,他已經不在意銀子的問題,他放出消息去,就沒想過兩萬兩銀子還會回到他們曲家手裏,他現在就希望對方能遵守信諾將人放回來。
七八艘漁船圍住裝銀船,同時有十七八人跳上去,這十七八人顯然不屬於同一勢力,先有幾人推搡着一起擠進船艙里,看空空如也,又爭先跳到其他船上查看。這些人也懷疑他們當中必有一艘船是綁匪派來取銀子的。兩萬兩銀子能讓所有人都紅了眼,有些人從知道消息第一天就扮成漁船在朝天盪里等待,越來越沒有耐xing,這時候突然發現交易的裝銀船,情緒頓時給點燃,他們也不相信有誰能從江水下將兩萬兩銀子運上岸,南岸離這邊有四里水路,遠處的獄島離得更遠一些,而且還是逆水。後面不斷有扮成漁船的匪船圍過來,在曲武陽眼睛盯着水面想找出他兒子可能給藏在哪艘船上時,已經糾纏在一起十七八艘匪船上的人突然間就動手殺了起來,有一個人拔刀,就都急先恐後的拔刀廝殺起來。其他趕來的匪船隻當這邊已經發現銀子,看到這邊廝殺,也像見了血的蒼蠅一樣圍衝過來。
「賊他娘的!」曲武陽看着江面上的混亂場面,那先前跳下水的兩人跟同夥根本就沒有再浮出水面來過,曲武陽突然醒悟過來,對方只是費盡心機來取銀子,根本就沒有想過要放人,他看着兩名派出去的親信由於沒有帶兵器,最先給陷入混亂中的眾匪殺死,曲武陽狠狠的一拳打在柳樹幹上,也不管拳破血流,心裏恨得要命,兩眼赤紅,狀如瘋狗的破口朝江面罵道:「無信之徒,不敢露頭的烏龜蛋/子,曲爺他ri定將爾等碎屍萬段……」
事情發生得很突然,封水道的武卒船看到水面的這麼多艘漁船聚到一起又突然混戰起來,也驚詫莫名,遲疑了一會兒,四艘武卒船都同時識相往河口方向聚集,做出要保護顧悟塵後路的樣子。
林縛與顧悟塵這時剛剛登上河口西岸的河堤,顧悟塵也給江面上突然爆發的亂戰搞糊塗了,就站在高堤上看了一會,幾十條漁船混戰在一起,刀光劍影,也完全看不出哪邊跟哪邊在打,完全是亂戰……過了片晌才想起讓楊朴派人騎快馬去通知江寧守備將軍府水營出戰船清匪。
林縛抬頭看向金川河口的東岸,隱隱約約能聽見曲武陽的罵聲,他只當得什麼都沒有聽見,側過頭跟顧悟塵說道:「流民慘案所死三十六人,除一人運回上林里安葬外,其他三十五人都葬在前面的墓園裏,林縛抖膽請大人前往祭一祭這些無辜死去的亡魂……」
顧悟塵本擔心江面上亂戰的兇徒會衝擊獄島,卻林縛一副沒事人的樣子,再看獄島那邊也已經jing戒起來,守獄武卒正有序將高牆外勞役的囚犯有序的押回高牆,放下心來,說道:「自然要先去祭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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