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柳葉飛率兵馬已近刀魚寨,陳恩澤站在城頭往城南面看去,那邊已經星點火光出現,是行軍時點燃的火把。只是給起伏的山嶺及茂密的林子遮着,斷斷續續的,隔着三五里遠,也看不出柳葉飛所率兵馬的規模。
雖說船借風行於海上,行速要比走夜路要快,但海東戰船藏於廟山群島之後,在確知柳葉飛出城後,才會駛入廟山群島展來,分一部奔刀魚寨而來。戰船展開要耗很大的時間,反而不及柳葉飛先趕來刀魚寨。
陳芝虎所派騎兵偏師最遲拖不過一天就會趕來,也就意味着他們只能一天時間控制登州左右的形勢,做好迎頭痛擊陳芝虎所派偏師的準備——時間這麼緊迫,就不能讓柳葉飛率兵馬進刀魚寨將水攪渾。
陳恩澤心裏反覆權衡着。
胡萸兒有心請「江寧特使」屈尊到南城men去迎接柳葉飛,但見他沉默起來,心裏就有些奇怪,暗道:這位特使怎麼有些愛理不理人兒?難不成特使大人在江寧時,跟柳大人結了仇怨?
陳恩澤稍作沉yin,對胡萸兒說道:「柳大人急着趕來,加強刀魚寨的防衛,倒是對朝廷忠心耿耿——但叛將陳芝虎率大軍壓力,胡將軍相信柳大人的節cao嗎?」
「趙大人所言是何意?」胡萸兒蹙起眉頭,心想果然,心裏大呼倒霉:大敵當前,江寧特使跟登州的主官有舊怨,他們這些下面的將領就很難做人,萬一搞得登州城跟刀魚寨守不住,才叫倒了血霉。
但同時,胡萸兒心裏也起怒氣,大敵當前,不思齊心協力禦敵,這位特使倒無緣無故的先懷疑起登州主官的節cao?
胡萸兒雖平日裏也看柳葉飛不順眼,但他作為登州鎮將領,這時候又下意識的與柳葉飛同仇敵愾起來——至少在朝野,柳葉飛代表的是登州府諸縣及登州鎮水步軍,換作誰都會下意識的排斥外人的。
「請胡將軍摒退左右……」陳恩澤看了左右胡萸兒的扈兵,柳葉飛先到,要阻止柳葉飛率兵進刀魚寨,只能將籌碼壓在胡萸兒身上,壓着聲音說道。
胡萸兒滿臉疑huo,暗道:莫非特使嘴裏所稱的密旨是專men針對柳葉飛的?心裏雖疑,還是示意扈從離遠些,不要忍礙他們說話。
「左右都是卑職能信任的人,特使有何機密事,放心說來。」胡萸兒說道。
「高先生言胡將軍能愛民守節之士,能託付信任,」陳恩澤說道,「我能信任胡將軍嗎?」
「高先生,哪個高先生?」胡萸兒一時疑huo,想不起在江寧有哪個姓高的是自己認識的。
「高宗庭高先生,胡將軍也不識得?」陳恩澤問道。
「……」胡萸兒驀的一驚,他與高宗庭自然認得,但是高宗庭如今是淮東的謀臣,下意識的按住腰間的佩刀,瞪眼看着陳恩澤,沉聲喝道,「特使大人,有何密事要說,怎麼提起高先生來?」
胡萸兒雖大字識不得幾個,但心細如髮——陳恩澤攜兵部文函渡海過來,稱有密旨要對柳葉飛及登州水師諸將宣示,他起初也不會起疑心,這會兒請特使到南城men一起去迎接柳葉飛,特使推三阻四,還道出淮東高宗庭,就由不得他不起疑心。
「淮東已得確實消息,柳葉飛暗中與陳芝虎勾結,yu賣登州給燕胡而求一己之榮!」陳恩澤坦然承受胡萸兒凌厲的眼神,說道,「淮東得知消息後去江寧請旨處置此事,時間上已有所不及,只能權宜行事……」
「你到底是何人?」胡萸兒拔出一截刀來,喝問道,「有何證據說柳葉飛與胡虜勾結?」
左右扈眾聽到這邊爭吵起來,看到胡萸兒拔刀,也不管發生什麼事情,一擁而來先將陳恩澤圍在當中。
陳恩澤指着東面,說道:「胡將軍,你看這夜se下的茫茫大海,跟平時有何區別?」
胡萸兒轉頭看去,月如鈎,星辰都映在暗se綢緞似的海水裏,bo光粼粼,遠處是島山的影子,但細看去,還是能隱約看出些不同:是船,大量的船隻正往刀魚寨駛來!
胡萸兒臉seyin晴不定,yin沉着臉盯着陳恩澤,喝問道:「你到底是誰,淮東到底想幹什麼?」
陳恩澤心頭也抹着汗,要是胡萸兒已經給葉柳飛收買,他此趟定難生還,迎着胡萸兒yin狠的眼神,說道:「陳芝虎出兵襲昌邑,又派騎兵奔登州而來——這其中的曲直,胡將軍還看不明白嗎?」
胡萸兒沉着臉,不吭聲。
「陳芝虎所部在青州城下大敗是為詐計,意在調虎離山——要沒有柳葉飛給做內應,陳芝虎僅派兩千偏師襲來,能奪下登州城跟刀魚寨嗎?」陳恩澤反問道。
「淮東既然早知消息,為何不在趙珍將軍率部出登州之前,知會我們?」胡萸兒質問道。
「陳芝虎藏兵臨淄城中,淮東對所掌握的消息,也有猜疑,待知其出兵昌邑,才斷定柳葉飛暗中與燕胡勾結,」陳恩澤沉着心氣,冷靜的說道,「退一萬步說,陳芝虎匕首未現,胡將軍你會相信淮東的說辭?」
「說到底,淮東手裏也沒有柳葉飛與胡虜勾結的證據?」胡萸兒的聲音又冷了幾分。
「是或不是,胡將軍這時候難道還沒有判斷,還需要淮東拿出證據來嗎?」陳恩澤說道。
「你到底是誰?」胡萸兒當然不會忘了這個問題。
「淮東軍情司指揮參軍陳恩澤見過胡將軍,」陳恩澤抱拳致歉,又將手伸向懷裏。左右有人見他有動作,怕他懷裏藏刀,拔出刀架他脖子,禁止他luan動彈——陳恩澤哂然一笑,說道,「高先生有信給胡將軍,給刀架着脖子我可拿不出來!」
胡萸兒示意左右退後,他沒有降燕胡的心思,自然就不會輕易得罪淮東的人。
陳恩澤將高宗庭事前寫好的信從懷裏掏出,遞給胡萸兒——胡萸兒將信jiao給身邊一名xiao校:「趙淮山,你看是不是高先生所寫……」
那人接過信,拆開來讀過,說道:「是高先生的信。信里還說起崇觀十一年大冬天大家在堂子灣高老頭店裏喝羊rou湯的事情,旁人應該冒充不得……」
這會兒,東面的淮東戰船也更清晰的浮現在眾人的視野里。
大家都曉得那些是淮東的戰船,也沒有那麼驚慌。
高宗庭的這封信主要也是證實陳恩澤的身份,胡萸兒確認陳恩澤果真是淮東的人,也將刀回了鞘,說道:「淮東拿不出半點證據來,陳參軍又冒充朝廷特使欺瞞我等,叫我等怎麼相信你的話?」
「此前相瞞,實在是迫不得已,」陳恩澤見胡萸兒的神se緩下,心裏也稍定,說道,「留守登州城的兵馬,都是柳葉飛的心腹親信,若不用計將他誆出城來,萬一打草驚蛇了,這事情可就難辦了。甚至要在確認柳葉飛出城後,高先生他們才敢率援兵接近刀魚寨,一切都還請胡將軍見諒。」
這會兒有兵卒跑上城頭來,稟道:「柳大人前騎已到城外,問這邊怎麼還不打開城men迎接?」
胡萸兒臉seyin晴不定——確如陳恩澤所說,要不是陳芝虎突然出兵進襲昌邑,又派偏師奔襲登州,他絕不會輕易相信柳葉飛暗中與燕胡勾結的話。沒有一點證據,也太捕風捉影——但事情發展到這一步,又有陳恩澤直接點出裏面的問題,胡萸兒還堅持認為柳葉飛沒有問題,就太單純了。
關鍵的問題是,胡萸兒雖對柳葉飛起了疑心,但終究不能百分百的確定,萬一與燕胡勾結的另有其人,萬一猜測錯了,怎麼辦?
萬一搞錯了,淮東挨板子也不會重,也許只要一封xiaoxiao的請罪摺子,就能將這事輕輕的揭過去。
朝廷這時候依重淮東,多半不會追究淮東派人冒充特使、污衊大臣的罪責,但胡萸兒僅是一員xiaoxiao的昭武校尉,栽了進去,自身難保是肯定的,怕是連妻兒、家xiao都難保全。
左右扈從都聽到胡萸兒與陳恩澤的對話,都一臉緊張的看着胡萸兒,等他發號施令——柳葉飛率兵馬過來,萬一柳葉飛真與燕胡勾結,放他們進來,刀魚寨眨眼間就會變成血腥戰場。
要是搞錯了,身為登州主官的柳葉飛會第一個饒不了他們。
陳恩澤看得出胡萸兒的遲疑,心想只要他沒有投敵就好,說道:「高先生就在來刀魚寨的船上。要驗證柳葉飛是否投敵也簡單,只需派人去跟柳葉飛說淮東派援軍過來,就要進入刀魚寨,且看柳葉飛如何反應?唯一可惜的是,不能將柳葉飛誆進城來活捉!」
陳恩澤這麼說,胡萸兒也難下決定。
登州與淮東互不統屬,淮東派援軍過來,胡萸兒按照道理也應該在請示柳葉飛之後,才能讓淮東援軍進刀魚寨,輪不到他擅作主張……但這事即使做錯了,頂多是這身武官甲衣給剝掉,不會罪及家xiao。
胡萸兒想了那麼一會兒,咬牙下定決心,說道:「趙淮山,你去打開水men,迎接淮東援軍進城,我去南men迎接柳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