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冷秋竟以淮安制置使為條件,換林縛從淮安出兵解徐州之圍,劉庭州越想心裏越氣,便沒有心思替岳冷秋從中說項,敷衍過陶春,便送他回驛館去。
劉庭州怨氣難消,心想:岳冷秋的摺子遞上去,林縛解徐州之圍再立奇功,淮安制置使的事就成板上釘釘。朝廷若不許,以後有事再想請林縛出兵,就不那麼容易了。
想到這裏,劉庭州暗自神傷:帝權衰落,已經到這種地步了嗎?想慶裕帝在位,哪個文臣武將敢如此跋扈?德隆年間,帝威也隆。
當年的靖北侯蘇護謀逆欲反,郝宗成一人隻身攜旨進軍營便奪下其兵權。
說到文臣武將跋扈難制,大概也是從靖北侯蘇護案開始的吧,梁家、奢家、曹家都相繼成為尾大不掉的權宦。
夜裏起了風,月色恰好,劉庭州在私園涼亭里擺了兩樣小菜,燒香驅文,喚小妾過來陪他喝酒納涼,梁文展過來造訪。
劉庭州讓小妾在旁攜酒壺伺候,將岳冷秋的三本摺子事說給梁文展聽,猶自氣憤:「你說說看,岳督為求脫身,竟想禍害淮安……以後帝權中興,要削諸將兵權,淮東難安,又將是大禍啊。」
梁文展笑道:「府尊大人,你誤會岳督了……」
「啊?」劉庭州訝然。
「岳督若真想讓林大人來當這個制置使,何必要陶春先把摺子給府尊看?直接拿去換林大人出兵得了,」梁文展笑道,「岳督知道陶春來淮安,不足以說動林大人,這是要府尊幫陶春支招啊!」
「啊!」劉庭州拍了拍額頭,恍然大悟,自嘲笑道,「老夫當真是老糊塗了,當真是老糊塗了。」
劉庭州站起來吩咐園子外守候的家人,說道,「快派人去驛館請陶將軍過來……」又對梁文展說道,「你也留下來,幫我出謀劃策!」
梁文展說道:「此等秘事,岳督不會想讓第三人知曉,府尊大人若能說動林大人出兵,密折自然是要銷毀不留痕跡……縣衙還有事情,我要趕着去處置。」
劉庭州捋須思忖,點點頭,說道:「那也好,陶春這邊,我替他想想主意……」
梁文展坐轎出了府衙後宅,吩咐轎夫往縣衙走。
官署是前衙後宅,梁文展跟劉庭州都是異地為官,家小都住在衙署後宅里。轎到州橋,縣衙就在橋南,梁文展掀起透氣極好的絲帘子,問前頭引路的家人:「肖校尉今夜是在南門守值?」
「是。」家人問道。
「那走東門,我想起北灘有樁事沒有處理,要趕着出城去,你先趕去東門備一輛馬車,不要搞出什麼動靜。」梁文展說道,便放下帘子,不動聲色的坐在轎子裏。
林縛在北灘行轅剛剛睡下,孫敬堂便親自過來通傳淮安知縣梁文展求見。
營帳四處漏風,除了蚊蟲多些外,炎炎酷暑里,倒也沒有什麼不好。
林縛披衣起來,問孫敬堂:「這大半夜的,梁文展能有什麼事情?」
築堤安置新卒丁口,孫敬堂與梁文展接觸最多。
這大半夜的,梁文展先找孫敬堂,孫敬堂又親自跑來通傳,林縛撓着腦門,想不出梁文展能有什麼事。
孫敬堂說道:「倒也沒有說,他倒是輕車簡從,行跡頗為神秘……」
林縛搓了搓臉,讓自己看起來精神些,不趁涼爽時多睡一會兒,天亮後就熱得睡不着,既然梁文展有要事密奏,他也不能不理,也不換官袍,穿着薄褂子,說道:「讓他進來吧……」
梁文展隨孫敬堂進來。
林縛不想這麼夜驚動隨扈,請梁文展坐下,拿起涼茶壺就給他與孫敬堂分茶,這本是他隨意之極的事情,孫敬堂等人也不以為怪,梁文展卻是惶恐。
梁文展見林縛如此客氣,只當林縛已窺透他的來意,便不繞彎子,直接將岳冷秋三本密折的事情相告。
「淮東制置使啊!」林縛倒也頗為意外,沒想到岳冷秋會下如此血本,朝梁文展作揖說道,「今夜之情,林某人當不會忘。營中耳目眾多,我不便相送,夜裏也不安全,我就讓敬堂代我送文展你回城去……」
在淮安,除了秦承祖代林縛在沐口營寨掌兵外,孫敬堂實是崇州系在淮安最重要的人物了,林縛讓孫敬堂親自護衛他回城去,梁文展便曉得此行不虛,行禮告退……
待孫敬堂送梁文展離開,林縛將馬潑猴喚起來,說道:「送我去綠柳園……」
馬潑猴嘿然一笑,自以為是的說道:「我就說呢,這麼熱的天,孤枕難眠,大人何必跟着我們這些光棍漢子在營中苦熬?大人白天來營中,將士們就知大人的心志,操練時都拼了老命,誰也不懈怠。大伙兒白天辛苦些,夜裏沾鋪就睡,一宿到天亮,蟻叮不醒,不比大人你夜裏還要處置公務,早就該去綠柳園了……將士們只會體諒大人,還為大人你心疼呢。」
「胡嚼個屁,」林縛抬腳要踹馬潑猴,都營指揮了,還沒有個正形,笑罵道,「趕明兒給你找個水靈靈的婆娘,看你還有屁話來說……」
馬潑猴的妻子難產死了有兩年,馬潑猴在軍中,兩個兒子讓老娘照管着,他也顧不上續娶。
馬潑猴嘿笑道:「小的可惦念上心了。」在林縛真要踢之前,便趕着出去點齊護兵。
綠柳園離行轅駐營不遠,是座鹽商私園,淮泗戰事,鹽商早就避入城中,園裏只有三五老僕看守。
林縛率親衛營過來駐紮在左右,將園子征為軍用,實際上也是秘密來淮安的宋佳、奢明月與小蠻住在裏面。
岳冷秋的三本密折,非同小可,劉庭州勢必替陶春在背後謀劃,林縛夜裏趕去綠柳園,就想聽聽宋佳對這事有什麼看法。
天才破曉,就聽見馬隊進園子來,宋佳遲遲不肯醒來,夜裏當值的女衛在門外通報,她才睜開惺松的睡眼,打個哈欠,抱怨說道:「還讓不讓人睡了,這才什麼點?」
「大人在前面廳上等着少夫人呢,說是少夫人貪睡不起,就讓我們將少夫人架過去……」女衛回道。
宋佳指揮不動這些女衛,這裏只有小蠻那妮子能給這些女衛臉色看,起身稍加洗漱,便到前廳來見林縛,哈欠連天,忍不住還要抱怨:「妾身只是崇州的囚徒,可沒有夜裏聽候使喚的本分……再說了,陶春今天才嚎了一嚎呢,今會兒又能有什麼變故?」
「你便當是夜裏過堂……」林縛笑道。
「夜裏過堂哪有這滋潤?」小蠻也打個哈欠進來,睡得晚,又正是熟睡時給鬧醒,人沒有精神,渴睡得很,倒了茶水,見此間沒有她的事情,便又要回房去睡,與林縛說道,「走時跟我說一聲,又不要大半個月見不到人。」
宋佳笑了笑,暗道這小妮子還沒有給收進房呢,倒是以妾身自居了。
將伺候人遣退,林縛將梁文展夜訪行轅之事說給宋佳聽。
「這個梁文展倒是知時務啊,」宋佳輕輕一嘆,說道,「但也枉劉庭州對他這麼信任,密事相托,他轉身將劉庭州賣了乾淨。」
林縛不說什麼,從道德角色來說,梁文展這要算德行有虧,算作小人,但是欲謀大事,用君子,也要用小人。
林縛能容忍無才無德的宋小波繼續在鶴城司都監位上廝混,為何不能容有鑽營之嫌卻有才幹的梁文展?
再說這世間可用之人,有幾人是錚錚鐵骨、不屈不直的君子操行?
宋佳倒也是嘴上一笑,林縛能讓淮安知縣梁文展夜奔告之秘事,也正說明林縛的根基已成。宋佳微蹙着眉頭,細思起岳冷秋的三本摺子來。
天還沒有大亮,廳上點起明燭,宋佳披件輕衫,裏間只穿件大紅抹胸,露出豐/乳似雪,端是誘人。
伺候人手都在外間,就林縛與宋佳對案而坐。
宋佳思事,喜手擱几案上,俯身趴胸,那抹胸里更是露出大片的嬌嫩,晃得林縛心神不寧。
「這個淮東制置使怕是岳冷秋拿來嚇唬劉庭州的,」宋佳思慮說道,「我看就岳冷秋的這隻老狡猾的本意,怕是三個籌碼一個都不想拿出來……」抬頭看到林縛在看她的胸口走神,嗔怪的坐直腰,將輕裳攏了攏。
林縛假裝走神,瞳光散於空處,又緩緩的收回來,說道:「劉庭州會不會給他嚇住倒是個問題——任是岳冷秋狡猾如狐,也料不到劉庭州會將事情告訴梁文展,梁文展又跑過來通風報信……」
「總之按兵不動就是了,」宋佳說道,「即使梁文展的通風報信是岳冷秋所想不到的,我也懷疑他另有後手,只是事情沒有到那一步,也看不出他的後手在哪裏……」
「讓陶春將岳冷秋的三個摺子拿出來,管他還有沒有後手——那是以後的問題,問題要一個一個的解決,不能奢望有一蹴而就的可能……」林縛說道,「劉安兒之禍還是好平,讓岳冷秋逃過一劫,也沒有什麼大不了的。東虜一反常態,圍困大同到今日還不解圍而去,這讓人擔憂啊……」
「以往東胡人關入寇只是搶一把就走的心思,但是他們看到中原局勢如此混亂,而朝廷脆弱無力,有觀望的心思也很正常啊,」宋佳說道,「對你來說,岳冷秋雖令人憎恨,卻不得不救呢,只是你要小心去救他,會反過來給他的毒蠍子尾扎一針。不過你也不是什麼善茬,他多半也不會將心思都寄托在你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