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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濟格心裏憤恨難平,算上馳援陽信的江東左軍以及撤入陽信的邵武鎮殘兵,陽信城裏也就兩千五百餘能戰之卒,他們這邊加上漢軍,足足有一萬兩千餘兵力。
大兵壓境,卻不敢直接攻上陽信城頭,哪裏有東胡男兒的血勇之氣?
阿濟格打馬信步在朱龍坡營寨外圍轉悠,滄南失利後,他就給捋奪了兵權,不能再帶兵,手裏沒有兵,就無法替那顏、那圖真報仇血恨。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阿濟格不用帶兵,在營寨周圍閒轉也不受約束,天間月色尚好,營火將朱龍坡雪地映照得更為通透,仿佛光線幽昧的黃昏。
不得不說莫紀本手下那些降兵築營紮寨還是有些本事的,先期兵馬在朱龍坡紮寨有三四天了,營寨鬼樣子都沒有一個,莫紀本率漢軍過來,才兩天的工夫,本寨就有了個模樣。在朱龍坡的正面,七八座營寨相接,直鋪到朱龍坡東面的山腳下,距陽信城西北角也就兩里之遙。按照莫紀本的計劃,還要連夜在陽信北城門、西城外挖濠築壘,挖濠溝的泥堆成土牆,淋上水一夜凍住,就成冰牆,只留三四個出口,監視城門的前哨部隊在守軍出擊時,可以迅退到圍壘內抵抗。靜下心來想想,莫紀本的這種方式雖然要多耗兩天時間,限制守軍出擊卻很有效。
阿濟格拿馬刺抽了一下,心想:這些沒骨頭的叛將,自己怎麼可能認同他們呢?他們要有些志氣,大東胡汗國的鐵蹄也不能踐踏這一片雪地了。
遠遠看見陽信北城頭也燃起燈火,似乎有幾處附在垛牆口外,阿濟格覺得奇怪,就聽見北城外的哨騎嗷嗷大叫,似乎受到什麼刺激,異常的憤怒,阿濟格打馬過來,想細看生什麼。沒等阿濟格靠近,北城外的數十名哨騎就擅自縱馬往陽信北城門衝去,阿濟格大驚,三親王下了嚴令不許擅自攻城,這些哨騎是吃了什麼豹子膽?
滾石擂木箭矢俱下,沖近北城的哨騎頓時死傷慘重,北城門這時候又突然打開,馳出百餘騎兵,將北城外的哨騎沖潰殲殺,又突出來衝殺在北城外築壘的漢軍、民夫,場面頓時混亂不堪。
阿濟格勒住馬不敢前去,待朱龍坡大量騎兵衝下來,衝出城來的守軍騎兵才退出城去。
阿濟格馳馬到北城外,那垛牆外的燈火哪裏是燈火,卻不知道守軍用什麼方式,使得懸掛在垛牆外的十幾具剝得精光的屍體在腹臍處像燈一起給點燃。
江東左軍竟然拿東胡男兒的屍體來點天燈!阿濟格氣血翻湧,恨不得拔出刀來跳上城頭去,將那穿青甲戴紅盔的惡魔砍上十七八段才解恨。
「混帳,擅自攻城者砍,老子的命令,都敢不聽了!」親自帶兵來援葉濟多鏑憤怒的拿馬鞭狠命的抽打幾個逃回來的哨騎,不單北城外的築壘漢軍、民夫給殺散,哨騎也死了三十多人,還不清楚其他三城門外哨騎有沒有受到這樣的挑釁。
就因為守軍這麼一點小伎倆,這邊就完全亂了陣腳,葉濟多鏑自然是暴跳如雷,派手下到其他三城約束哨騎,這樣的事情斷不能再生,他心裏也將城頭那個青甲紅盔之人恨得入骨,誓攻下陽信,必屠城泄恨!
莫紀本看着城頭給點天燈的懸屍,頭皮也暗暗麻。莫紀本未曾見過林縛,不過到現在,林縛這人也讓他如雷貫耳,幾乎每一個虜將提到他都會咬牙切齒,以三千弱旅一而再、再而三的大敗東胡勁旅,有些名聲也是應該的。現在他又將胡兵屍體吊出來城來點天燈,無疑是表明他要死守陽信、絕不會棄守、更不會棄降的決心,莫紀本倒有些後悔邀戰來陽信是不是做錯了決定。不管怎麼說,反正驅趕士卒攻城,這點兵力拼就拼光了吧,只要自己不丟了性命就成。莫紀本心裏也算想明白了,朝廷這些年來也無力壓制東胡了,晚投不如早投,要不得城沒守住,即使逃出來,還是要給問罪砍頭,連家人都保不住。
林縛依着垛牆口子而站,看着城外虜兵,敖滄海探過頭,嘿然一笑:「好些東虜將領都聚在那裏,果真沒有想到我們在城頭還藏着床弩利器呢,這回說不定能殺掉一條大魚!」揮了揮手,左右悄然將八架床弩填高到與垛牆口平齊,使軍士用絞車上弦,絞軸滾動的咔咔聲,在城頭聽來十分的清晰,但是在城外圍壘前聚集的虜兵卻絲毫不覺。
這些虜將自以為站在蹶張弩的射距之外,卻在床弩的射距以及蠍子弩的投擲距之內,除了八架床弩開弦裝填特製的三釰巨箭,蠍子弩的皮兜里悄然也裝上石彈。
林縛回頭看了一眼,吩咐諸士卒,說道:「沉住氣,就一次機會,能逮到條大魚算是白賺的,逮不到也沒有什麼虧的……」
敖滄海見士卒調整差不多了,事實也不能指望床弩、蠍子弩擲射三百步外能有多大的準頭,但是圍壘前人群密聚,正是床弩、蠍子弩擲射的好對象。
敖滄海果斷揮手下切,下令射,八張巨如槍矛的特製弩箭與二十多粒散星石彈一齊帶着破空的呼嘯聲朝圍壘前的虜兵擲射過去。
葉濟多鏑正拿馬鞭抽打不聽話、擅自攻城的哨騎,聽着破空的呼嘯異響,抬頭看到寒芒射來,只來得及翻身躲到馬腹左側。一支巨箭就將他心愛的棗紅牝馬射穿,三釰箭從馬脊側穿透,深深的扎在冰土裏,濺起來的冰屑濺得他臉生疼。不待他有什麼反應,一枚石彈緊拉砸在他的左腿脛骨上,「咔嚓」一聲響,脛骨毫無疑問的給砸斷。左右侍衛奮不顧身的在他身前站在圍障,兩名侍衛拖着他往已經築到有齊胸高的壕牆後躲避……
葉濟多鏑牙齒咬住嘴唇,這時候才感覺到左腿的巨痛,忍住痛沒有暈過去,讓人扶他站起來,就看見一馬兩人圍壘前給巨箭扎在冰雪地里抽搐,他的侍衛副參領腦袋直接給石彈砸中,白乎乎的腦漿流了一地,已經斷了氣。除了他腳骨給砸骨受傷,此外,負責北城外監視的哨騎參領胸口給石彈砸中,雖然給及時拖到圍壘後,雖說身上鎧甲,但是看他口吐血沫,眼見是不能活了。
葉濟多鏑恨得牙痒痒的,林縛這畜生,這一刻他恨不得將林縛抽筋剝皮。
這北城樓上明明置有床弩、投石機,這些天守軍不斷的出城擾襲,床弩、投石機卻一直按兵不動,一點聲色都不露,就是等着他們這邊失去防備,以為兩百五十步就是安全距離的時候,才拿東胡戰士的屍體點天燈,挑釁使哨騎失去理性攻城,又引誘他們這些將領到城門前來訓斥彈壓躁狂不安的哨騎,這時候暗藏已久的床弩與投石機才出致命的偷襲。
葉濟多鏑當然不清楚這些床弩、蠍子弩是前天夜裏才因為城外哨騎的疏乎,隨寧則臣部一起運進陽信城的。
葉濟多鏑恨不得將刀拔出來亂殺亂砍一通泄心間的怒火,這攻城戰還沒有打,不但他腿還給砸斷了,還使大東胡汗國失去兩員驍勇武士。
「大越神弩、殺敵立威,東虜小兒、屁滾尿流!」這時候城頭的守軍一齊高聲大喊,反反覆覆的喊着這十六字不壓韻不平仄的兒歌。這邊騎兵受不住氣,逼近往城頭射箭,卻給城頭射程更遠的弓弩反擊。
葉濟多鏑能忍住腿上的巨痛,這心頭的痛卻忍不住,臉色氣得鐵青,惡狠狠的吼着讓騎兵都退回來,又瞪着莫紀本,一字一頓的說道:「我再給你兩天時間,我要看到漢軍推到城下攻城!」
莫紀本灰眉土臉,剛才就有一支弩箭貼着他的身子射空,扎進泥土濺起來的冰屑,在他臉上劃出一道很淺的傷口,算是很僥倖沒事,他心間所受的驚嚇卻不小。
那赫雄祁聽到葉濟多鏑城門前給城頭床弩襲了正着,不僅葉濟多鏑的腿骨給打折了,一名參領跟葉濟多鏑的侍衛副參領都給打死。他縱馬從朱龍坡營寨趕過來,恨得拿起馬鞭朝葉濟多鏑侍衛參領臉上捅,痛罵道:「混蛋,江東左軍至少擁有八架床弩,我跟你提醒過多少次,所有將領望敵,都不得接近城頭四百步!你是第一次做侍衛!」
葉濟多鏑雖說心間怒氣難抑,但是理智還在,沉聲說道:「雄祁,不要怪他,是我疏乎了。我要是不能保持清醒,你來督管全軍!」
「卑職知道!」那赫雄祁應道。
不管怎麼說,那赫雄祁知道這陽信一定要硬攻了,要是一仗不打,就圍個城還累三親王葉濟多鏑給江東左軍打斷左腿,不要說葉濟多鏑的顏面過不去,這涉及到以後東胡健兒狹路相逢江東左軍的士氣與作戰意志問題。
也幸虧葉濟多鏑下朱龍坡時,是帶大隊騎兵馳援這邊,不然葉濟多鏑在城門前驟然遇襲負傷,城裏再趁亂殺出一隊精騎,這仗也就不用再打了,直接敗回濟南好了……
阿濟格心有餘悸的抬頭看向陽信城頭,這時才真正的知道徒有血勇是鬥不過狡猾的敵人的。滄南大敗,他還能說江東左軍僥倖、那顏、那圖真不小心才中了奸計,只是這一而再、再而三的受挫,也叫他徹底的領略到江東左軍的狡猾與奸詐,江東左軍是一支與普通的南朝兵絕然不同的精銳。
阿濟格跟着葉濟多鏑的侍衛護送葉濟多鏑回朱龍坡營寨治傷,那赫雄祁暫時留下來替葉濟多鏑整飭全軍,他站在圍壘後,眼睛盯着陽信城頭,心裏暗暗籌算。
攻陽信,全依賴叛降的漢軍不行,這些漢軍攻城其他城池可以,跟江東左軍作戰,無論是士氣還是作戰意志以及作戰能力,都要遠差於林縛在城中所掌握的兩千餘精銳,再說江東左軍擁有守城的巨大優勢,莫紀本麾下的六千降兵怕是不夠填的。東胡部族兵也必須下馬作戰,若是可以,將漢軍右都統趙金龍這支降兵也調過來加強對陽信的攻勢才行,那赫雄祁心裏想着。
這次破邊,所有戰略目標都已經完成,由於離河流解凍還有些時間,才派兵東進破城襲擾。
即使東進受阻也無所謂,江東左軍這枚釘子卻是要拔,不然等到下一次破邊,還要跟江東左軍交手。
江東左軍是一支募勇組建才三個多月的新軍就這麼厲害了,等到下一次再相遇,豈不是更難對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