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黑下來,寨牆內外燃起篝火,楊一航站在寨牆上看着南邊。
地平線上有隱約的火光傳來,隔得這麼遠,也分辨不清是江東左軍或者虜賊那赫雄祁部燒起的營火。江東左軍從初七日移師到津海南部也要五天了,那赫雄祁部追來也有三天了,江東按察使司都監、江東左軍主將林縛也派人給渦口、長蘆、青齊等寨投來信函,邀他們出海或他親自登岸來共商聯兵之事。
聯兵能有什麼用嗎?
津海、青縣一帶沒有給攻破的寨子裏,楊一航能聯絡上的晉中兵殘部約三千人,主帥戰亡、晉中兵十亡**,已經是覆滅性質的慘敗了,即使加上江東左軍,他們這邊也只有六千餘人,而東虜酋之一的葉濟羅榮率東虜北線主力近四萬騎兵就在兩百里外京畿南盤亘不去。
高陽慘敗後,隨後燕南三府及諸縣相聚失陷,楊一航沒有派人往南越過河間府到山東境內偵察、聯絡。對他們來說,薊北兵在他們背後捅了一刀,他們又怎麼再傻到將漂渺的希望寄託到「友軍」的身上?差不多一直拖到七八日才知道滄南大捷的消息。不過他們一直關注朝廷對晉中兵、對高陽會戰、對力戰而亡的提督大人、對坐視旁觀的郝宗成有什麼公允的說法,一直都有派人秘密往來燕京、渦口之間。
高陽會戰後,朝廷確認提督大人率部力戰而亡後,便追授兵部尚書銜,這不是題中應有之意。令人心寒的是,由於率薊北精銳而坐視旁觀直接致使高陽慘敗的郝宗成卻沒有給追究一丁點的責任。高陽會戰後,中樞依舊未派使臣總督天下勤王師,卻委任郝宗成這個大閹賊總監天下勤王師。
這叫慘死高陽的近兩萬晉中將士以及提督大人如何能夠瞑目?楊一航即使不想相信是皇帝與楚黨聯手將提督大人與兩萬晉中兵賣了,卻又找不到絲毫能說服自己的理由。
楊一航握緊腰間佩劍,恨不得抽出來朝着牆頭狠砍幾下來泄心裏怨恨。
「一航!」
楊一航回頭看見,見是個子不高卻異常壯實的魏中龍站在在寨牆下喊他。
「什麼事情?」楊一航坐在寨牆上問道。
「你看我這裏!」魏中龍將甲袍解開,不顧酷寒的天氣,赤身裸/胸,指着身上幾乎沒有一塊好地方的鞭痕,「你要是在考慮跟江東左軍聯兵,你先睜大眼睛看看我這些傷;這不是虜賊在我身上留下的。楊督身中數箭,命我率百餘人衝出重圍最後跪求郝宗成出援兵;郝宗成卻將我捆起了鞭打了三天,一盞茶的時間都沒有停過。他明里栽贓說我是虜賤派去賺他的奸細,對我嚴刑逼供,我心裏清楚他對我用刑是想要我開口說什麼,他是想要我說出你們跟楊督已叛降虜賊的假話。我便是給他活生生的抽死,也絕不可能對不住楊督、對不住你們說這些話的。廟堂蛇鼠之輩,你還敢將渦口寨六百七十二名兄弟的性命搭上再相信他們嗎?楊督跟晉中兄弟們死得冤啊!」魏中龍滿腔憤恨,虎目綻滿熱淚。
吳天站在遠處,看着魏中龍背上刺目的傷痕,欲語又止,默然上了寨牆,走到楊一航身邊,讓周圍的士兵離開,才對楊一航說道:「楊督在世時也說過,虜賊此番入寇,意在劫掠,開春必去……這時候離冰消雪融也沒有幾天了,虜賊退去後,我們要怎麼辦,這渦口寨六百七十二名兄弟要怎麼辦?長蘆、青齊等寨的兄弟們要怎麼辦?」
「……」楊一航疑惑的看了吳天一眼。
「……能知道我等率晉中兵殘兵仍堅守這裏的,不會只有林縛一人,應該說京畿對這邊的情況更清楚一些,但為什麼拖延到今日,只有林縛一人派信使來要求聯兵?你想過沒有?」吳天問道。
「你是說……」楊一航問道。
「不錯,沒有人會為了我們這些殘兵敗將去得罪大閹賊郝宗成的,」吳天說道,「且不說事後可能會追究高陽會戰兵敗的責任,即便是郝宗成明里不會對我們怎麼樣,但我們若是在東虜退後很不幸的給編入薊北鎮,我們,還有寨子裏好不容易活下來的六百多兄弟還有其他寨子的兄弟會有什麼下場,你難道就想像不出來嗎?」
「他小小的七品都監一個,他能做什麼?要是郝宗成一定要將我們送到北邊消耗掉,他還有資格對抗郝宗成嗎?」魏中龍厲聲質問道。
「我不知道他能不能,我也不知道他有沒有資格,」吳天說道,「但是我知道江東左軍是這兩個月來唯一主動聯絡我們的軍隊,也是這兩個月來唯一在野戰兩次大部殲滅虜賊的軍隊……」
「我寧可進太行山也不再將性命寄到他人掌心」魏中龍聲音激動說道。
「這種話也敢大聲說出來!」楊一航蹙眉呵斥道,他知道吳天提出的問題很關鍵,他們不要奢望給楊督報仇血恨的,但是東虜退去,好不容易活下來的六百多兄弟出路在哪裏?還有避入其他寨子的兄弟們出路在哪裏?無論是回晉中還是給編入其他軍中,怕是都不會有好下場,他也動過上山寨的心思,但勢必會牽累家人,也可能使楊督一世英名因為他們毀於一旦。
「不管怎麼說,即使要對付津海南的敵騎,也應與江東左軍聯絡;不管怎麼說,都要跟江東左軍、跟林縛接觸一下……」吳天說道,「難道說我們就守着寨子,一點都不為楊督以及死去的兩萬兄弟報仇了?至少江東左軍還是有膽量跟虜騎野戰的,這一點,你我都不如他。」
清晨時分,有一艘小舢舨從登州過來,有從登州抄來的各地驛傳。
林縛最關心濟南勢態,塘抄過來,他就從床上爬起來。
江東左軍的斥候數量有限,無法盯着濟南府的動向不斷的讓人將消息過來回來,還要依賴從登州獲得山東各府縣以及中原各郡的最新勢態。
「東虜前天開始攻打濟南了……」林縛將塘抄遞給曹子昂。
曹子昂兩天前才率第二營趕到津海渦口與主力匯合。
不單曹子昂回來,孫尚望在滄南鄉民抵達臨輜南之後,就率領兩百滄南子弟鄉兵北返欲與江東左軍主力匯合殺虜騎,孫文炳與孫豐毅繼續率大部前往即墨。所幸途中遇到曹子昂派出的斥候,一起坐船到渦口來,不然很難想像孫尚望率領兩百滄南子弟鄉兵在岸上遇到那赫雄祁部騎兵會是怎樣的災難。
林縛將犟驢性子的孫尚望罵得狗血淋頭,最後還是將他留在軍中給自己當書辦。諸將都抽不出空來,孫尚望秀才出身、人生閱歷多、有幹才,協助替林縛處理軍中雜務,正是合適。
隨孫尚望北返的滄南子弟鄉兵,都暫時交給大鰍爺葛存信,編入諸船當護船兵。
海船只能藏一時,縱火燒小泊頭寨之後,那赫雄祁不可能再想不到他們有海船為依靠,林縛便索性大模大樣的將七艘千石船沿海岸線陣列,唯有將兩艘五千石巨艦隱藏起來,虛虛實實,總不能讓東虜看穿他們所有的底細。
不得不承認那赫雄祁是東虜諸將中一員有對抗步卒經驗豐富且老成持重的將領,一旦虜騎戒除驕縱輕進的毛病,江東左軍就很難再捕捉到殲敵機會。數日來,都在打粘着戰,林縛只是借這個機會,將部隊輪番調上岸鍛煉。既是練兵,也要想獲得渦口、長蘆、青齊等塢寨晉中兵殘部的信任。
在青縣、津海一帶,晉中兵殘部仍有三千餘眾,能用好,就是一支不可輕視的力量。
不過害楊照麒身亡、害兩萬晉中勤王師幾乎給全殲的郝宗成大概不會希望看到晉中兵殘部在戰後還繼續保持完整的編制吧……林縛看着銅油燈微微的走神,有時候帶兵打戰會相對較容易一些,隱藏在背後的兇險與刀子會比兵鋒兇惡一百倍。
曹子昂不知道林縛在想什麼,他接過從登州捎來的塘抄,說道:「濟南府要是能守上十天半個月,東虜主力差不多就應該要撤退了……如今東線相對來說已經安全了。」
「希望是如此。」林縛輕聲說道。
此時北風正盛,走海路從南往北難,從北往南易,林縛率江東左軍在津海渦口,揚帆到陽信都不用一天的時間,實際上就牽制了虜騎不敢對陽信、渤海等山東東部近海的城池用兵。濟南攻不下,虜騎就只能沿太行山東麓或繞道晉中出關去了。
這時候,艙外守着的護衛進來稟報說道:「渦口來人了,岸上派船送來……」
「哦,是嗎?快快請進來,」林縛大喜道,與曹子昂忙站起來出艙室來迎接,他領江東左軍到津海有五天了,一到津海就派人去各寨投信,各寨雖然都不再將信使拒之門外,但是對聯兵的反應都很冷淡,渦口寨能主動派人過來聯絡,林縛當然是高興得很。
p:求紅票,兄弟們,紅票要給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