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晴的識海之中,一縷縷黑色的煙氣如有神智般纏上她的元神,一個悲憫的聲音低低的迴蕩:
「孩子,留下吧,從此只做芳晴公主吧!你將有無上的權利,有寵愛你的父母,有對你俯首帖耳的情/人,再也不會有人敢輕視你、拒絕你……」
元神里的方晴只是一團虛影,此刻,她神色悽然,茫然的注視識海里晦暗不明的空白,瞳孔落在一點上,仿佛那裏站了一個人一般,似乎有所動容,可不知為什麼,到口的話又咽了回去。
那聲音繼續憐憫道:「可憐的孩子,在塵緣鏡里,你就不是那個沒有人在意的方晴了,在這裏,不會有人知道你的過去,你可以重新開始。多少人都渴望一個重來的機會而不可得,你難道不動心嗎?」
她遲疑了一會兒,像是在無聲的掙扎,眼睛裏漸漸透出光彩來。
「不,我是方晴。方晴就是方晴,重來多少次都一樣。我知道,我是什麼樣子。我不需要你的同情和施捨,我永遠都不會認輸。」
那聲音依然耐心:「孩子,你不是一直憎恨,上天為什麼不在一開始就給你一個尊貴的身份和一副絕佳的資質嗎?只要你答應留下,這些東西就可以立即為你所有。做芳晴公主不好嗎?」
「不好,」方晴大喊,「我方晴不需要這些!就算沒有這些,現在我依然過得很好啊!方晴是門派的天才,方晴是門派的傳奇,方晴是公認的仁慈善良的仙子。方劍心空有好資質,還不是一樣得屈居我之下。哪怕明知道我想要她的命,她也只能左躲右藏,不敢聲張。葉清月空有家世,可性子古怪清高,一旦沒了葉清宸護着她,她就什麼都不是!我的一切,都是我自己努力得來的。這一點,她們誰也比不上我。」
「傻丫頭啊,你還想欺騙自己嗎?那吃人的修真界就這麼讓你留戀的嗎?想想吧,你那母親軟弱無能,你受委屈時,她除了勸你隱忍,還做過什麼?這樣懦弱的女人,你不恨她嗎?
你那父親冷漠涼薄,對你這個女兒視如無物。你對她來說,不過就是個棋子。他根本不在意你的死活,這樣連親生骨肉都可以隨時捨棄的父親,你不恨他嗎?
還有你的親生哥哥方劍筠,暴虐無常,為了家族利益,根本不在意你的意願,就擅自安排你的終身大事。他有尊貴的身份,絕好的資質和父親的看重,可對你呢?你被族中姐妹欺負孤立的時候,你因為沒有足夠的靈石丹藥修煉緩慢被人嘲笑的時候,你資質差,擔心沒有人願意收你為徒的時候,他在幹什麼?他什麼都有,卻不願意為你這個親妹妹用一點兒心思。他飽受家族和父親的看重,卻不願意關心過你一絲一毫。你不恨他嗎?
你的親生妹妹方劍筠,自小驕縱任性。你的師兄弟們雖然仰慕你,可他們只知道貪慕你表面光鮮的一切只關心你能給他們帶來多少好處,一旦你沒了用處,一旦你暗地裏的那些事情公開,誰還會在意你呢?信不信,只要方劍筠把你被放逐的消息散佈開,人人都恨不得離你要多遠有多遠。如此種種,你不憎恨嗎?你還在遲疑什麼呢?」
不恨嗎,怎麼可能,憤怒的火焰在心底燃起,纏繞着元神的黑絲線猛然加粗。
不恨嗎?似乎有怒火從心底燃起,她的元神也隱隱泛起一層黑色。
「你是誰?」她的元神在掙扎、呼喊,她感覺不到痛,只感覺到煩躁、暴怒和絕望,「你究竟是誰?」
「孩子,我是這塵緣鏡的神明,只要你願意留下,我什麼都可以滿足你。」
「什麼都可以?同命蠱呢?你連同命蠱都能解的掉嗎?」
那聲音遲疑了一會兒道:「可以,只要你想,只要你願意留下。」
「哧……我怎麼知道你是不是可信?」
「傻孩子,我為什麼要騙你呢?」
「那麼,你告訴我,同命蠱該怎麼解,好不好?」
「好吧,我若是告訴了你,你就留下如何?」
「你先說來聽聽!」
那聲音無奈一笑:「好吧,同命蠱的解法非常之多。其一,將同命蠱引出,雲狐之血是養蠱聖藥,只要有它,就能將蠱蟲引出體外。其二,蠱毒本是陰邪血腥之術,破除陰邪,當以陽剛之氣為要。你是女子,若是能得到一個修煉雷屬性功法的純陽體質男子的元陽,也可以殺死蠱蟲。其三,同命蠱,兩人兩蠱同命,你只要保證另外一人體內的蠱蟲生機不絕就好。其實,說起來難,做起來卻是簡單。蠱蟲依靠宿主的心頭血滋養存活,只要心頭血不絕,蠱蟲便不會死。大可以趁着另一人身死而心血為盡之時,將蠱蟲取出,用心頭血養起來。只要有足夠的心頭血供應,那蠱蟲便不會死,你也能一直安然無恙。」
「哈哈……原來竟是如此嗎!」方晴大笑,笑容里有淚水沁出。綠園的器靈,果然是對她有所隱瞞。
「孩子,我都說的這般清楚了。你可願意留下來?」
「留下來?我為什麼要留下來,難道這裏有解蠱所用的材料不成。」
「不錯,我這裏的確有解除蠱毒的材料。」
「塵緣境,究竟是什麼地方?」
「塵緣境啊,是一方小世界。在這裏,修真之人可以避開天道的窺視,躲開天劫。」
竟是如此嗎?方晴忽然一笑,掙扎之色盡去,眼底一片清明:「你說的很好,可是,我還是不能留下。」
「什麼?你在開玩笑吧!」
元神上的黑色霧氣陡然被彈開,絲絲縷縷的交纏在一起,如已一叢糾結的水草。
元神里的方晴半點悲戚之色也無,反而神色凌厲,整個人如一把染血的刀,帶着中不可阻擋的決絕。若說之前的方晴是矛盾的困獸,此時的她就是出藩籬的虎豹。
「你說的不錯,我的確心中有恨。可我為什麼要逃呢?我憑什麼要逃走?反而,正因為如此,我更要回去。我要讓他們仰望,以回報他們曾經的漠視。我要讓他們畏懼,以回報他們曾經欺凌。我不是聖人,可也不是懦夫,一旦認準了什麼,就一定不會放手。他們,都要付出代價。」
那聲音苦笑了一下:「方才,你面對心魔的表現,難道也都是裝出來的?」
「開始時是,只是,你小看了我罷了!說來,我還要多謝你,替我一解後顧之憂。」
「你身上的同命蠱呢?便是不願意留在這裏,總也得顧惜幾分小命吧!」
「你說過,塵緣境能夠遮擋天機的所在。既然如此,我只要留在這裏,就不需擔憂性命之危,可對?」
「你說的錯,確實是我疏忽了。」
那聲音嘆了一聲,似乎並未因方晴的算計而心生惱怒,反而有幾分規勸心思道:「這般說來,你是決意要一心追求力量不顧其他了嗎?你這些心思,已經有些魔道的味道了,只怕很難留在正道修仙門派里待下去了。」
「那有如何?飛升成仙,本就無所謂善惡道魔,區別只在道心堅定與否,修為凝實與否,準備充分與否。大道無情,天道假魔道一線生機,便是因為,它也契合大道。」放晴揚眉一笑,隱隱有種睥睨的味道,「何況,善惡之分,道魔之屬,可不是天道定下來的,而是人定下來的。」
「既然是人,那麼,誰允許他們定我是非對錯,誰准他們左右我之意志?心魔,心魔,若是堪不破,那就左右它,讓它成為我的意志。道心是執念,難道心魔就不是執念了嗎?道心亦可是心魔,心魔亦可是道心,關鍵就在於,你怎麼認為罷了!兩者皆不舍的逃不過道消身殞,能擇其一的,就是強者。」
空蕩蕩的識海有一剎那的安靜,黑霧隱隱散去,一個白衣豐俊的青年男子的虛像靜靜浮現出來,眉目英朗,神色溫潤,卻給人一種高不可攀的感覺,他有些感慨的瞧着放晴,眼中有讚嘆,也有悲憫。
「你這話初聽上去有些大逆不道,可似乎又是再合理不過。大道無情,不是要人清心寡欲,不是要人心如蛇蠍,而是說,欲明大道,就得先入其道。斬斷一切妨礙道心通明之桎梏,以心證道,以身成道。當年,我若是能想清楚這些,只怕也不會流落到這個地步了。也對,天機大變大年,合該是人才輩出!」
白衣男子喃喃低語罷,微微一笑,不似之前那般溫潤內斂,而是帶着種由內而外的釋然:「小道友此言大是不凡,我雖然不能立即解了你身上的同命蠱之桎梏,卻也有法子壓制幾分,至於解蠱的希望,也不是沒有。」
方晴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來。
白衣男子卻是狡黠一笑:「這個不急着說,你先告訴我,你是不是確立了道心?」
方晴抿唇道:「是,執我之心,終不反顧。雖千萬人,我亦往矣。我的道心是---無回道」(未完待續。)xh2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