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走出藏書閣,華美的大殿此時黑煙瀰漫,打鬥咆哮聲不絕於耳。
只聽一聲尖嘯,守拙的聲音響起:「孽障,以為換了個殼子我便認不出你了麼?」
一陣令人毛骨悚然的怪笑聲響起:「桀桀,老身在此,這一次咱們就好好分個高下吧!」
葉清月心中一動,沒有離開,而是站在了一邊觀戰。
她有所預感,這一戰里,藏着一個巨大的秘密。
大殿之中一陣咯吱咯吱的響動之後,絲絲縷縷的黑煙收攏到一起,幻化出了一個猙獰的獸頭。
這獸頭有尖利的獠牙,兩眼大如磨盤,紅彤彤地泛着血色。大張着的嘴卻是純黑色的,一陣陣黑色的腥氣雲一般從舌根處湧出。
腥氣飄落到大殿承梁四壁上,白色的玉璧,天青色的地面瞬間變成烏黑。
白衣女子的手臂上纏了一縷黑絲,整條手臂瞬間變成了炭塊一般的枯木,整條斷下來,跌到地上。
守拙神色冷峻,手裏不知何時多了一隻畫筆。
他手腕甩動,揮毫落墨,就見一個個繁複的金色符文從筆下成型,飛出。
葉清月隱約認得出其中一些,有一些是諸如「殺」、「伐」、「困」字符,還有一些是「消」、「噬」、「滅」字符。
這些字符排成森嚴陣列,如萬千支劍,向着獸頭襲去。
「如今倒是長進了!」獸頭一聲低吼,眼中閃過一道詭異的血光。
大殿裏驀然暗了下來,一個巨大的黑洞漩渦浮現出來。
仔細看去,那黑洞邊緣,有一根根尖利如刀鋒一樣的獠牙聳然而立。這竟是一張嘴。
這張嘴一開一閉,如長鯨吸水,金色的符文盡數被它吸入了口中。
「味道不錯,小子有幾分道行嘛!」巨嘴咀嚼了幾下,眼中血光更濃了幾分。
守拙眼中煞氣更重,手裏的畫筆突然變成了血色。筆尖似乎也有血水滴落。
「且再接我一招!」
血色畫筆在空中重重劃了幾下,一個大大的鮮紅色「伏」字成型。
這個血字在空中蔓延長大,漸漸成一張巨網,兜頭衝着巨獸罩下。
一聲巨吼響起。恍如晴空裏打了一個響亮的霹靂。葉清月只見這個字符如細繩一般纏繞到巨獸獸頭上。
字符將獸頭束縛住,越勒越緊。巨獸悽厲吼聲不斷,黑色煙氣在血色印符中升騰,仿佛是千萬雙掙扎的魔手。
守拙的身形以目力能見的速度透明下去。顯然,這一手對他來說也分外吃力。
這時。幾個彩衣女子也加入了對付巨獸的行列。
但聞環佩叮咚,管弦悅耳,一串串符印從她們白皙的掌心中,落花一般灑落在巨獸的頭上。
守拙的臉越發透明起來,身形有些維持不住的趨勢。
而此時,巨獸掙扎得越發猛烈起來。
束縛住巨獸的血線在逐漸變得暗淡、細弱。
管弦聲一變,繁華雲散,鑼鼓緊密。江山倥傯,秣馬厲兵,義士枕戈待旦。
鐵馬冰河入夢。千里黃雲橫空。匣中金刀染血,胸中肝膽崢嶸。
這樂聲中,竟透出一股寧為玉碎的滔天戰意。
葉清月心中一凜,這遠不是她所能摻和的戰鬥,遂退得遠了一些。
「轟隆!」一聲巨響,大殿轟然倒塌,碎石亂玉飛濺,整個大地都似乎在顫抖。
等到煙塵散盡,葉清月望向這一片狼藉地大殿。
猙獰獸頭已經不見了蹤影,碎石之上。守拙青色的人影已經完全透明,只有瞳孔的兩點黑色仍然閃爍着微弱的光。
他轉過臉,眼中的黑色微光如暗夜的燭火,似乎隨時都可能被一陣風熄滅。
他看過來的眼睛裏。閃動着懇求,以及不甘心。
葉清月覺察得到,他僅餘的一點兒生機也搖搖欲散,暗嘆一聲,走到他身邊。
「小心,它逃走了。」他說。「我拼着同歸於盡,也不過是重創了它。」
「是當年的碧水?」葉清月問。
「是,也不是。」守拙道。「應該說,是碧水的另外一部分。」
「當年的碧水,的確被碾滅了。如今的這個饕餮獸頭,應該是與碧水一樣,同是一個強大魂修的一部分。」
「如今這一部分倒是學聰明了,居然躲到了那樣一個小洞天中,誰能想到呢?」
「小洞天?」葉清月問,「這是何意?」
守拙的魂體越發透明了,眼中的一點黑光也已經黯淡。
「小心,它藏在……」守拙說的這裏,忽然如陽光下的泡沫一般,噗嗤一聲,破滅了。
「什麼?它藏在哪裏?」葉清月急急問。
可惜已經沒有人回答。碎石瓦礫之上,一片狼藉。
有土石翻動的聲響傳來,葉清月打量了四周一番,她現在是在一處深坑裏。
想來,這隻怕是初時見過的幾個金丹期妖修鬧出的動靜。
微微凝了凝神,祭出飛劍,踩着飛劍飛出了深坑。
這一番打鬥,鬧出的動靜很大。葉清月不欲留在原地多事,悄悄地離開了這一處地方。
也幸好她溜得快。不久之後,便有修士陸陸續續趕來了坑洞附近。
葉清月悄無聲息地進了城,回到了李成與穆三娘住處。
葉清月走進洞府,穆三娘恰好掀開帘子走進來。
微薄的夕陽下,她的臉色有些蒼白,眼裏似乎有慌亂一閃而逝。
葉清月微微留了心,點了點頭算是打過招呼,便走進了李成的房間。
「主人!」李成的氣色好了許多,起身問候道。
「今日可有什麼事情發生?」葉清月問。
「並無大事,只是,」李成遲疑道,「晌午時候,洞府里飛來了一張傳音符籙,穆三娘接了,然後便慌慌張張出去了。」
「我知道了。」葉清月思索了一下,道,「我再為你療一次傷吧。這樣,你恢復得也快些。」
李成眼裏露出疑色,葉清月低頭,以神識傳音的方式遞過去一句話。
李成眼裏露出了點兒驚色。點點頭,應下了。
葉清月掀開帘子,見穆三娘還站在過道里,招呼了一聲道:「穆道友,我要為李道友療傷。大約有幾個時辰不能被打擾。外頭的情況,煩你先替我照看着些。」
穆三娘笑了笑,和氣道:「葉道友,在下省的。」
「如此,多謝!」葉清月放下帘子,走到李成背後,雙手抵在他的背心上,開始運功療傷。
洞府里沒有窗子,嵌在房頂上的月光石清輝盈盈。
李成眼睛微閉,葉清月似乎心神都已在運功上。
兩個人的影子在房間裏拉出了長長的一道陰影。寂靜的房間裏,影子隨着兩個人細微的呼吸聲微微晃動。
大約半個時辰後,一直垂着的布簾忽然被一隻手挑開。一道影子幽靈般潛了進來。
她在葉清月和李成身後悄無聲息的站定,掌心忽然多出一把劍來。
雪亮的劍鋒,在月光石的光輝下能照出人影。
劍鋒指着兩人的心口,直直向前刺去。握劍的那人臉上已經有了笑容,仿佛已經看到了這一劍穿過兩個人的胸膛時帶起的血雨如花。
誰都知道,療傷的過程需要兩個人全神貫注,若是中途被人打斷,輕則真氣走岔。經脈受傷,重則走火入魔,身死道消。
她知道,即便是葉清月與李成注意到了她這個偷襲的人。也絕對沒有機會作出反擊。
她已經勝券在握。
「噹啷!」
一聲脆響在寂靜的房間裏響起。
本來該是血濺三尺的兩個人已經全都站了起來。李成臉色陰沉,眸子裏有怒火在燃燒。葉清月目光淺淡,看不出什麼表情。
穆三娘的臉一下子變得慘白,有如那落在地上的蒼白劍鋒。
「你們早已知道我會動手?」穆三娘道。
葉清月淡淡道:「我只是有些懷疑,想試一試而已。」
「你早知道我是什麼人了,是不是?」葉清月將落地的劍攝到了自己手裏。把玩着冰冷的劍鋒,問。
穆三娘道:「葉這個姓氏,實在是太有名了。我只稍微打聽了一下,便知道了你的身份。」
「你既然知道了主人的身份,為何還要來行刺?」李成冷冷問。
穆三娘未答,反而問葉清月:「你們怎麼會懷疑我呢?我只是個毫無背景的小人物而已。」
葉清月道:「一直以來,我都很奇怪,你為什麼還要留在這裏?畢竟,李成的傷勢,在當時看來,已經完全沒有希望了。他根本已經再無力轄制你了,而你呢,非但沒有報復,還一副雪中送炭的模樣留在這裏。」
「我受了那樣重的傷,無處可去,難道不是很正常麼?」穆三娘道。
「這姑且算是個合理的解釋吧!」葉清月道,「可是,按照常理來說,作為一個重傷且處境不妙的女修,你這些日子對我的態度,不嫌太冷淡了麼?」
「我有意拉攏你,你應該看得出我的意思。可是,你卻一直沒有表示。」葉清月說,「究竟是你太過淡泊名利,還是另有所圖,便不能不讓我多想了。」
「就因為這個,葉道友就懷疑我了?」穆三娘眼裏露出譏諷之色道,「道友也未免太看得起自己了,也未免太過看低了散修!」
葉清月未置可否,接着道:「再有,我一回到洞府,第二天,這洞府里就有人來打劫。這打劫的人還恰好知道一處機緣的位置。這種巧合出現的幾率,實在不高,對不對?」
「如果這處機緣,其實是一個陷阱的話。那麼,一切就都說得通了,是不是?」
「你竟能活着回來,的確出乎我的意料。」穆三娘冷冷道,「可是,你既然已經斷定是我動了手腳,為什麼還敢孤身回來?」
葉清月輕輕笑了笑:「因為,我不知道那處機緣究竟是不是陷阱啊?」
「你根本就沒去?」穆三娘臉上露出驚愕之色。
葉清月搖了搖頭:「現在看來,那裏真的設了陷阱了。」
「可是,想必這做陷阱的人也沒想到吧?那裏居然還就真有那麼一處傳承洞府。」
穆三娘僵着的臉已經變得麻木,憤憤道:「你可真是好運!」
「可是,你的運氣卻不是那麼好了!」葉清月淡淡問。「正午時分,你接的是誰的傳音符籙?」
穆三娘沒有回答,她的袖袍忽地從眼前拂過。
一排鋼針,從她的衣袖裏掃射出來,針尖上淡淡的藍色,在月光石的光輝下,散發着幽冷的星芒。
星芒中有雪光一閃,鋼針齊刷刷落了下來。
葉清月的劍在那一瞬間出手,打落了飛針。
穆三娘已經借着這段時間退後了三步,向着門外奔去。
葉清月緊隨而去。
洞口的帘子挑起,穆三娘的身影鬼魅一般躥了出去。
葉清月的劍鋒直接將帘子絞成了粉,也追出了門去。
就在這時候,一聲慘叫聲響起。
葉清月心頭閃過一抹不好的預感。
果然,她一衝出門,就見到了倒在地上的穆三娘的屍體。
她的眼裏,還殘餘着不可置信的震驚之色。
「是誰?」她手裏握着劍,四下探查了一番。
山谷四野一片安靜,一隻烏鴉撲稜稜飛上了天空。
李成也出來了,看了看地上的屍體道:「死了?」
葉清月點了點頭。
「被人滅口了。」
「她怎麼就不明白呢?取我的性命,是要付出代價的。幕後之人自己不敢直接出手,又怎麼會留下她這樣一個知情的活口呢!」
夕陽已經完全隱沒在了天邊,夜色從四野漫開來。
山風浩蕩,葉清月的聲音卻依舊很穩定的在風裏傳開。
「我們回去吧!」葉清月道。
「主人知道主謀是誰了?」李成問。
葉清月淡淡道:「大約能猜得到。」
一夜無話。
第二天早晨,葉清月給了李成一些丹藥靈石等物,安排他先離開青城。
自己也簡單收拾了一番行裝,御劍回到了城主府。
走進奕園的時候,正逢見方劍筠從院子裏走出來。
「方少主?」她有些訝異。
方劍筠臉色有些不同尋常的凝重,只點了點頭,便告辭離開了。
奕園依舊一片寧靜。
葉清月頓了頓,進了後院,向着書房的方向而去。(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