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蘇澤言卻不知道,那時青嵐又做了另一個噩夢。
夢裏是一瞬瞬泛黃的畫面,無數張面孔在眼前一一閃現,像拼接的記憶,一晃眼便是一排排白色的蠟燭,高矮不齊的擺在眼前的木几上。
青嵐不知道這是怎麼回事,耳膜的震動仿佛依舊只能聽見自己的心跳聲。可除了沉重的心跳聲外,還有一絲女子的輕嘆傳入耳畔。她又一次聽見了女人的聲音,還有屋子裏混合的死氣。視野也在這時變得清晰,屋子的裝飾比普通民居要華麗精緻不少。
她確定自己不是待在普通的農家,移動腳步來回打量,最終將注意力集中在蠟燭下的木板上,上面整齊擺放着一個又一個紙紮的娃娃,和她之前看到的鬼紙娃娃很像,只是這些紙紮的娃娃並沒有上色。
那一刻,青嵐狐疑了,瑛姑娘死後亡魂已經消散,不可能傳夢於她,除非瑛姑娘的殘魂依舊活在她的腦子裏,想要告訴她更多有關邪咒的信息。
「是你嗎?」青嵐低聲狐疑的問着。
然而屋子裏靜悄悄的,並沒有任何人回應,奇怪的聲響從樓上傳來,青嵐循聲再度抬眸,總感覺有一個人正站在她的頭頂上。
壓抑的氣氛再度蔓延,青嵐從旁邊的樓梯上去,看見一個十七八歲的年輕男人坐在二樓類似書房的佈局的屋子裏,有椅子不坐,卻盤腿坐在地上,手裏捧着一個白色的瓷碗,裏面盛着半碗熱乎乎的米湯,滾滾熱氣還在眼前蔓延……
可他的目光是呆滯的,仿佛有什麼心事正困擾着他,青嵐就這麼好奇的站在那年輕男人身旁,看着他身上草綠的華鍛袍子猜測他可能的身份,順着他的喉頭咕嚕一動,一口熱米湯被他吞入腹中,卻很快被他乾嘔着吐了出來,鮮血染紅了滿地。
難道這年輕男人是得了什麼病嗎?
再一看,青嵐就否定了這個想法,因為從男人嘴裏吐出的鮮血中不止有米湯,還有一段一段小的骨節,就像混合着內臟的人肉一樣,令青嵐也一度泛嘔。
可這裏是怎麼回事,為什麼這間屋子裏只有這個年輕男人還能察覺到他孤獨的意味?
過了一會兒,青嵐便嗅到了燒焦的氣味,坐在地上的男人也在這時回神,與他擦肩而過,急匆匆的跑下樓去,驟然發現木几上的白蠟燭都被點燃了,而蠟燭下擺放着的紙紮娃娃也全部燒了起來,只剩沾染着火苗子的紙片在寒風中起起落落。
他愣住了,青嵐也愣住了,片刻之後,那男子就立即普遍了火勢,沮喪的抱頭坐在地上大喊大叫,滿臉都是淚水。
青嵐能夠感覺到他的悲慟,卻不知道他在哭什麼,同時也察覺到附近還有什麼可怕的東西正在潛伏着,折磨着他的理智。
嘭的一聲,又有聲響再度傳來。青嵐回頭一看,身後的一個銅罐子莫名其妙的碎了,裏面裝着的豆子順着桌面滑落,滾了一地。
她不知道潛伏的惡靈還會對着男子做什麼,只是見到他深吸一口氣,用衣袖抹着眼淚,幾乎是以爬的姿勢到了桌邊,將地上散落的豆子一顆一顆的拾起來……
但就在這時,就在他伸手去拾起豆子的時候,一隻手從豆堆中伸了出來,蒼白有力的扣住了他的手腕。
男人大叫一聲,那隻手就消失了。
他坐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喘氣,青嵐卻隱約覺着那是一隻女人的手,她甚至察覺到了有什麼東西已經出現,再度抬眸看去,只見一道黑影從身旁閃過,那腳步十分快,待她望去時已經什麼也看不到了。
這個夢境來的奇怪,她不知道這次那呼救的女子又想指引她調查什麼,只能嘗試着去觸碰地上男子的肩膀,感覺他的身體在她的手靠近時微微顫動了一下,就像感覺到她的存在一樣,緊張的打量四周,瞳孔都放大了。
「真的能感覺到我的存在嗎?」青嵐狐疑的轉動眼眸。
她看見一隻黑色的蟲子從眼前飛了過去,就像來自地獄的東西,寒冷的空氣里還混合着一絲香氣,那是女子身上香料的氣味,極容易分辨。
所以,在這裏意圖傷害這年輕男子的亡靈就是個女鬼?
男男女女之間的恩怨糾葛總是不斷,屋外的光影也依舊一片漆黑。她不知道接下來還會發生什麼,只是聽見了門被寒風吹開的聲音,嘎吱嘎吱的輕響。
和他一起朝門看去的男子眼神中充滿了驚恐,青嵐總覺得若是他還可以感覺到她的存在,就有可能還活在這個世上,並不是之前她看到的那些死人。於是她先一步關上了房門,砰地一聲闔上門板,那年輕男子果然嚇了一跳,蒼白的臉上再度毫無血色。
青嵐見此,連忙說道:「別怕!如果你能聽到我的聲音就不要害怕,我不是來害你的!」
她不知道自己的聲音聽來對年輕男子像是什麼,只見他更加驚恐的捂住了耳朵,想來是根本聽不見她的聲音的,或許聽到了更加可怕的聲音,才會反應得如此激烈!
這下,青嵐就徹底喪氣了,她不知道該做什麼才能幫到這個男人,巴不得立即從夢中醒來,調查這個男人的身份身世。
過了一會兒,房門再次被推開,隨之而來的腳步聲十分急切,也十分真實。
進來的是一男一女,年齡看起來和屋中男人的一般大,他們緊張的將男子從地上扶起,焦急的看着他問:「你還好吧?她又來找你了嗎?」
男人沒有說話,來的女孩只好急切的嘆氣說道:「她也是心有不甘,可當時也沒人逼她這麼做,她怎麼就纏上你了呢?」
話音剛落,啪的一聲,女孩就倒在了地上。
青嵐看着她捂着左邊倒地,就像是被誰打了一巴掌一下,這下青嵐也急了,那隱藏的女鬼就在附近,可她卻沒有看到那女鬼的蹤跡,必須想辦法才行。
可還未來得及轉動腕間鎖玉魂,來的男子就扶起了倒地的女孩,有些緊張的說:「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她在阻止我們相互接觸,要不我們直接將她引出來,直接問她到底想要什麼,如何?」
「呵,她還想要什麼,不過是想要我們的命罷了,短短一年時間我的父母先後過世,留下這偌大的宅院給我又有何用?有的時候我就看見她穿着一身黑衣站在那裏,目不轉睛的看着我,手上還拿着一把鋒利的尖刀,仿佛隨時隨地就會要了我的命……」
灰衣男子緊張的說着,之後又站了起來,走到桌旁取下一面銅鏡哆哆嗦嗦的遞給他們:「你們看,這面鏡子的裂痕越來越多,她現在或許只是嚇唬我們,傷害我們,但過不了多久就能將我們全都殺了!」
說完這話,灰衣男子依舊在顫抖,青嵐不知道在這之前他們還經歷了什麼恐怖的事,只能感覺一股陰氣正在她身旁匯聚,那個隱藏的女鬼仿佛就站在她身後似的,陰冷的目光正目不轉睛的看着她。
可青嵐回頭,依舊什麼都沒有看到,皺眉再次轉眸,卻見一道黑影浮現,就站在那三個年輕男女身後,和他們一樣垂頭盯着他們手中的銅鏡,黑色的髮絲自然垂落下去,情形可怕至極!
見此,青嵐立即上前一步,從他們手中奪走了鏡子。可在三人看來,卻是這銅鏡自動飛起,嚇得他們連連後退!
沒辦法了,總要想法子解決這件事才行。尤其是在聽到那女子身上還有一把兇刀的時候,青嵐很擔心這件事和之前看到的兇刀事件有關,便立即咬破手指,在銅鏡上畫下一道「#」字符文封印,隨手將銅鏡擱在了桌上,聽着鏡子發出的咯吱咯吱響聲,緊張的鬆了口氣。
後來,那三個男女循聲走了過來,看着鏡子裏有一張面孔正在扭曲、掙扎,帶動着銅鏡一同震動。青嵐想了想,便用沾血的手指繼續在桌上寫道:「那女鬼是什麼人,為什麼纏着你們?」
女孩一看桌邊有字,當時就嚇了一跳,可看清青嵐所寫的內容之後,她反而鎮定了下來,深吸一口氣道:「有人在這裏,還有人在這裏!你們看這行血字,是有人在同我們聯繫!」
三人面面相覷,許久之後那灰衣男子才緩緩說道:「數月前我們去過一次槐蔭河畔,看見它們門外掛着的尖刀很精緻就出錢買了一把。淑英很喜歡那把刀,就把刀帶在了身上,刀刃上還有一個奇怪的印記,她想知道那個印記的意思,就把它畫了下來。」
一聽這話,青嵐就不明白了,這怎麼可能呢,她撿到的那把兇刀上就沒有印記,如果有什麼印記,她早就發現了啊,怎麼可能從槐蔭湖畔買到的兇刀不一樣呢?難道,這次引她入夢,就是想要告訴她這件事?
後來,那灰衣男子又繼續說下去:「我們當時覺得有趣,在外遊玩時就繼續追查下去,無意間去到一個叫清河鎮的村子,在那裏的棺材上發現了這樣的印記,像個血勾一樣……」
邪咒!
果然是邪咒!
她早該想到這幾起事件是相互有關的,所以才會有被邪咒所困的亡靈女子不斷提醒她該如何調查此事!
雖然依舊不知道給她傳遞消息的人是誰,但直覺告訴青嵐不斷向她呼救的女子一定是個好人。
想到此處,她便長嘆一口氣,不知邪咒除了四角棺材陣外還有其他什麼法陣,一時間也不知該如何處理此事,只好將目光集中在銅鏡上。
這是一面普通的銅鏡,即便用「#」字符文封印,效果也不比攝魂冰強大。她只能將鎖玉魂放在銅鏡上,企圖用鎖玉魂的力量壓制被鬼氣侵蝕的銅鏡。
鏡中女鬼的模樣越發清晰,鎖玉魂的法術之力似乎在夢中並沒有起到青嵐想要的作用。這時那三個男女也向後退了一步,繼續說起之前發生的舊事:「發現血勾之後,淑英就變得越來越害怕,說每天晚上都會做噩夢,可我們還是想要查清整件事的來龍去脈,甚至發現有許許多多的事都和這血勾有關,而且因此而死的人還不少。淑英不敢查了,可有一股神秘的力量在驅使着我們繼續調查下去似的,我那時就像着了魔一樣一次又一次的研究這血勾的含義,直到、直到有一天晚上淑英用那把尖刀,自殺了……」
自殺?為什麼?
青嵐想不明白這點,如果說掛在門上沒有血勾印記的尖刀帶有惡靈的怨氣、戾氣,可以叫持有它的人犯下殺戮,那也是針對別人的殺戮,不是用來自盡的。為什麼之前擁有帶有血勾尖刀的淑英,會選擇自殺呢?難道,這就是尖刀上帶有血勾印記的不同之處?
灰衣男子說,自淑英死後,他們三人就不斷看見淑英的亡靈出現在附近。她總是一身黑衣打扮,那模樣就像某種儀式的一部分,她總是在任何容易反光的東西中出現,例如鏡子、銅盆、水面……任何可以倒映出影子的地方,都可以瞧見穿着一身黑衣的淑英正站在他們身後,所以這段時間他們也就不敢再繼續調查血勾的事,甚至不敢提起淑英的死。
說完這種種舊事,遲遲沒有得到青嵐的回應,他們以為青嵐已經走了,茫然的打量四周,只聽嗖的一聲,一把尖刀橫空飛來,狠狠的扎入牆中,可周圍一個鬼影都沒有隻能緊張的靠攏。
後來青嵐也聽見了,屋子裏有詭異的聲響,有一個女人正在唱歌,悽厲空靈的語調,和她聽見的求救聲全然不同。如果說她每次聽到的求救聲,是來自地獄最為真切的呼喚。那麼此刻聽見的女子歌聲,便是死靈的索命之歌,陰冷的聲音足以讓所有人毛骨悚然!
「啊!」
之前被女鬼打了一耳光的女孩又在此時叫了起來,青嵐定眼一看,只見一把鋒利的尖刀扎在了她的胳膊上!
她抱着手臂四處張望,鮮血很快就將她的手臂染紅,同時那灰衣男子也緊張的說:「不是有人在幫忙嗎?難道那個看不見的人也是鬼?!」
聽了這話,青嵐很是無奈,她的確很想幫忙,可這女鬼出手的速度極快,而且隱藏在暗處一直沒有現身。青嵐根本無法料到她出手的時機和速度,同樣也無法阻止莫名飛來的尖刀對這三個緊張的男女發起攻擊!
「別怕。這都是曾經發生的事,只是他們的死亡記憶……他們已經死了,亡魂一直在這個空間不斷往復,甚至不知道自己已經死了,所以才會認為你與他們的對話是真實發生的……」
陌生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屋子的格局全部消失。好像從天而降落下了一道隱形的屏障,在她身後是空洞黑暗的房間,在她前方的是緊張相擁的遇害男女。
青嵐驚詫了,那說話的女鬼依舊站在離她很遠的地方,看不清她的模樣,只能聽見她空靈虛弱的聲音隨着寒風傳入耳畔,叫青嵐再次眉頭一皺的緊張逼問:「你是說我根本沒辦法阻止這一切的發生,只能觀看他們的死亡記憶,是嗎?」
「是,否則何以解釋法器不能封印女鬼,他們仍會遭到襲擊的情況?」那黑衣女鬼站在遠處繼續說着,看起來溫柔無害的樣子,寒風吹起她的髮絲和黑袍,周身的怨氣、戾氣也在涌動,卻並沒有向青嵐逼近,也沒有對她發起攻擊。
終於,青嵐忍不住問出了心中疑問,呆呆看着那黑衣女鬼道:「你是誰,和邪咒的事有何關係?」
當她問出這個關鍵問題之後,女鬼並沒有說話,身形反而在青嵐眼前漸漸淡去。
片刻後,青嵐再度回神,眼前出現的依舊是那棟小閣樓,看到的依舊是渾身發抖,擁簇在一起的三個男女。
這時,飛來的兇刀已經越來越多,他們尖叫着四處躲藏,兩個年輕男子先跑了出去,已經手臂中刀的女孩卻再度受襲,奔跑的雙腿被兩把尖刀刺穿膝蓋,以跪地的姿勢撲通一聲倒地!
那一刻,青嵐很想做些什麼,可心知這只是死亡記憶,她什麼也做不了,只能緊張的目睹這一切的發生,看着那可怕的黑衣女鬼淑英自女孩身後慢慢浮現,右手上持着的尖刀亮晃晃的閃着凶光,毫不猶豫的朝着倒地女孩的脖子抹了下去!
眼前,又是一片血光飛濺,自夢中醒來的那一刻依舊是鮮血佔據着視野。
她呆呆瞪大眼睛看着垂落的柔和紗幔,看着身旁守候的蘇澤言,想起在夢境最後一剎那瞧見的冷眸,不由自主的渾身打了個哆嗦,拽緊蘇澤言的手道:「大帝,這次的事的的確確與邪咒有關,有人在向我求救,想來這槐蔭河畔是個極為要緊的地方,我想我們可能需要在這裏多留一段時日,才能查清這兇刀的來源!」
那一刻,蘇澤言沒有說話,在他心中,其實兇刀的來源已經不需要調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