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至初冬,天意漸寒。幾次在沙漠綠洲遇險後,每次路過這地方唐心都有些緊張。當然,緊張的不止她一人,還有慕容馨。離開冥界後她們並沒有在綠洲逗留太久,但唐心感覺得到,也親眼目睹阿馨四處打量的警惕,這也讓唐心意識到,阿馨這次出來其實是知道對手的老巢在哪兒的。
只要還活着,時間於她們不過彈指之間,無論過去多久,心底的仇恨不滅,這件事就永遠無法結束。
而朝陽走着走着也笑了起來,明亮的眸光來回打量着唐心和慕容馨兩人:「總覺得你們不像出來玩的,是有什麼事我不知道嗎?」
唐心張了張口,正欲解釋,朝陽卻擺手道:「別告訴我,我會猜到的!」
總是被她弄得哭笑不得,唐心也不知該說什麼,只是朝陽身份尊貴,開朗的性情卻是難得。單是見她明媚的笑,便像見到了冬日暖陽,唐心找不到討厭她的理由,卻知道現在想要暗殺朝陽的人說不定比想要找她麻煩的人更多,真不知道她們這次出來是調查線索,還是誘敵?總不能像朝陽那樣一門心思遊玩……
大月之外,大雲比鄰。瑟瑟寒風吹過四季如春的雲國,轉眼就被蔥綠的山林掩了去。在山的那頭是連綿起伏的最後一波秋菊,金黃的顏色遍佈山野。被落日餘暉一照,金輝徐徐,朝陽便站在山間感慨:「都說燕國群山,雲國花繁,景國兇險,金國富饒……我曾想過若是住在人界,不是選燕國便是選雲國,可現在瞧見雲國漫山遍野的花海我就不想走了,你們說,我這算不算是知足常樂呢?」
「你這算是懶。」
放眼整個天下,恐怕也只有慕容馨敢這般大膽的直接回出這話。朝陽也不生氣,點頭笑道:「可真的好看啊。離開天河去冥界的時候,玄冥就曾帶我露宿荒郊野外,也是這樣一個美麗的地方,在金國境內,去了便不想走。唉,若是他沒那麼忙,沒那麼在意天父對他的看法,現在就可以和我一塊兒站在這裏欣賞美景,不用再理會閻羅殿繁瑣的事務……」
聞言,唐心和慕容馨相視一眼,沒有對朝陽這話作出任何點評。
雖然天父明燁多年不曾出現在幽冥神宮,但印象中這個人倒是極好的,後來也不知怎的,突然聽聞其種種心狠手辣的舉動,讓人越來越分不清現實與虛假。
她記得許多年前,剛剛來到幽冥神宮時,也曾聽聞天父手段過人,但唐心看到的只是他運籌帷幄的一面,為了整個天下倒也不算狠。
可近來以權謀私的傳聞卻令她百思不得其解,或許這其中也有長老會的緣故,總之從朝陽口中聽聞的天父明燁,和她曾經見到的白衣天神,實在是判若兩人。
當晚,三人歇在雲國境內最有名的天祥客棧,對於這樣的地方,唐心是有心理陰影的,只有朝陽不怕招搖的選在了這樣張揚奢華的客棧休息。
慕容馨倒是無所謂,傍晚時分便推開窗坐在窗沿下喝酒。
遠處的夜映着皎潔的月,彎刀一樣,朝陽纏着唐心要她教下棋,唐心便也陪着下。漸漸的時間便過了去,不知不覺到了深夜,寒風吹得窗欞哐哐作響,吸引了朝陽的注意力,偏眸看向窗台上坐着的慕容馨,皺眉問:「吵得沒辦法下棋了,可是在等人?」
一語正中心懷,慕容馨提着酒壺的手頓了頓,半晌後偏頭笑道:「朝陽公主好愛開玩笑,這深更半夜的我能等什麼人?要等的,多半也只是鬼罷了。」
說到鬼,在冥界也見多了,唐心以為朝陽不會怕這個,沒想到朝陽竟來了興趣,幽幽的放下手中白子,拾起桌上的銀簪撥弄燭火,徐徐低問:「你們見過特別厲害的鬼嗎?」
在唐心和慕容馨詫異的目光下,朝陽略帶好奇說着:「我平日裏在冥宮無事,和十殿閻羅混得較熟。他們同我說,去冥界轉世的遊魂尚有理智,正在徘徊在人世間不肯離去的多為難以捉拿的厲鬼。近日玄冥正打算訓練一批鬼差出來專門捉拿這些不肯轉世離去的厲鬼,聽說是遇到了一些麻煩……」
聞言,唐心就明白了。原來朝陽改良鬼術不單單是為了她,更主要的是想幫玄冥訓練鬼差!難怪她會對這件事這麼上心……
不過他們感情好,也是她樂意一見的事,但朝陽的心思卻在那些厲鬼身上,十分好奇的繼而追問:「是不是真的有許多鬼像你們提到的什麼福海李家滅門慘案一樣,難以對付的啊?」
「福海李家那算什麼?」未等唐心答話,慕容馨就跳下了窗沿,三步走到朝陽身旁入座,黑眸幽幽一轉,故作神秘的壓低聲音,湊近朝陽耳旁道,「就咱們現在住的這間客棧,曾經就發生過了不得的大事!」
唐心就知道,阿馨不似子晴,知道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像朝陽問出的話,若是子晴在,三言兩語便止住了話題,但阿馨總會添油加醋的說上一番,令她哭笑不得,卻又無力阻止。
不過說到天祥客棧曾經有大事發生,唐心也是不知道的,此時只能聽阿馨神神秘秘的說下去:「我們來的時候明明有兩間房還空着,但掌柜的卻說只剩下一間房,公主可知何故?」
「什麼何故?明明就剩這一間,你編故事嚇人吧!」
朝陽不信,伸手去瞧阿馨的頭,唐心也以為阿馨在說大話,不料這時突然聽見門外傳來了一陣異響,仿佛有什麼人腳步輕緩、極其緩慢的從門外走了過去,還帶着幾分嗚咽的抽泣聲,驚動了屋內三人漸漸止住歡笑,狐疑的朝門口看去……
那時的人界時常流傳着這樣一句話——「半夜莫說鬼,恐來驚魂夢。」意思便是說晚上千萬不能提有關鬼的事,否則這半夜鬼便會找上門來,在夢中纏着不放。
唐心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忽然察覺到一股莫名的寒意襲來,手臂上冒起了不少雞皮疙瘩,渾身不自在。而提起這件事的阿馨也是眉頭一皺,只有朝陽毫不擔心的起身,提着紅裙就朝門口大步走去:「我倒要看看是誰在裝神弄鬼!」
唐心想要阻止,阿馨卻按着她的手搖頭,與此同時傳來一道心音密語,說的是:「朝陽公主天生火格命數,屬陰的東西見着她就怕,我們不必操心的。」
唐心一想,的確是這個理,可就在朝陽伸手一把將房門拉開時,她和慕容馨都察覺到了迎面撲來的寒勁冷風,噗的一聲便吹熄了屋內的蠟燭。
也是見鬼的次數多了,唐心驚覺此處是真的有鬼,便也站起身來,忽感一隻冰冷的手拽住了她的衣袖,以為是阿馨,便偏眸看了她一眼。
哪知阿馨早已警覺的衝到了門外,查看門外的動靜,根本不在唐心身旁。
唐心這才意識到抓住她手臂的東西是什麼,連忙施法重新點燃了燭火,不過一霎那的功夫,幽暗的紅影自眼前一閃而過,她甚至分不清瞧見的是鬼,還是再次點燃的燭火光影……
「嚇死我了。」最為鎮定的朝陽這會兒也拍着胸口重新將門關上,垂着眼眸緩步回到桌邊,「我還以為十殿閻羅說的那些話都是騙我的,沒想到這人界的鬼還真不少,隨便選一處就有。哦,對了,剛剛說到哪兒了?你說這裏發生過大事,究竟是什麼大事?!」
朝陽的好奇心被再次點燃,不曾注意到唐心蒼白的臉色,慕容馨倒是頗為疑慮的走回了唐心身邊,扶着她的肩膀問:「沒事吧?」
唐心搖搖頭,說不上有事,但心裏到底有些不踏實。地方是朝陽選的,天祥客棧在雲國也的確有名,按理說這地方若真出過什麼事,也不至於像如今這般客似雲來,到她們入住時就只剩下這一間房也是事實,可阿馨卻說是兩間,難不成這裏真的發生過什麼她們不知道的事?
將好奇的目光轉向阿馨,仿佛被看穿了心思,阿馨在她的注視下嘆了口氣,端起桌上早已涼了的茶喝了一口,無奈嘆罷:「說起來,這世上有哪個地方不曾死過人?又有哪個地方不曾有過恐怖的傳聞?只是有些事是以訛傳訛,而有些事卻是真的可怕。」
阿馨說,在雲國的天祥客棧之所以有名,是因為這家客棧的老闆是位極具風情的大美人,名叫邱若語的大美人。
「那是二十年前的事,女人拋頭露面出來做事的少之又少,未嫁又漂亮,無論是花錢住店的,還是路過吃個飯的客人都會多看她幾眼。不過那時邱若語還不是這家店的老闆,她只是個打雜的,平日裏擦擦桌子、洗洗碗,賺的錢供着私塾念書的弟弟。後來當時的老闆祥叔見她勤快能幹,便幫着邱若語同客人說說她家裏的事。這來吃飯住店的客人聽聞邱若語一個未嫁的年輕女子,父母早亡,一個姑娘供養三個弟弟念書,着實不易,便時不時就來捧場,打賞些小錢給她。邱若語也是感激,就將幫過她的客人和打賞過她的客人的名字全記了下來,指望以後一一報答。
後來邱若語的二弟入朝為官,就花錢從祥叔手中買下了天祥客棧送給了邱若語,那時邱若語依舊未嫁,雖然不用供養三弟和四弟,卻記着曾經欠下的人情,挨個挨個償還。比如原先天祥客棧的老闆祥叔,就被邱若語認作了義父,像對待親生父親一樣照養盡孝。還有幾位曾出力相助的商戶,邱若語也是無償的給他們送去天祥客棧的招牌美食。」
聽到這裏,朝陽忍不住打斷阿馨的話:「大事在哪兒?我怎麼聽了這麼久,都沒聽出這裏頭的玄機?」
「玄機就在於邱若語在天祥客棧幹了三年雜役,十八歲的姑娘到二十一歲還未出嫁,可就在她接手天祥客棧,當起這客棧的老闆後,她突然就懷孕了,沒人知道孩子的父親是誰。」慕容馨幽幽說着,右手食指在繪着青山綠水的白瓷茶杯杯口輕輕摩挲,長聲悠揚的感嘆,「這女人啊,無論長得有多漂亮,始終難逃一個情字。眼見着邱若語的肚子一天比一天大,再也蠻不下去,只好被她弟弟接到府上待產。可只因邱若語始終不說這孩子的父親是誰,在她生下孩子後沒多久,她功成名就的幾個弟弟便將她和那生父未知的孩子一併趕出府。邱若語只好帶着孩子重回天祥客棧,對外只說這孩子是撿來收養的,實際上這親生骨肉一直跟在她身邊,喚她義母,直到十六歲,也就是去年,那孩子和邱若語一同消失……」
說完這話,慕容馨緩緩打量唐心和朝陽的眼神,依舊用神秘的口吻反問:「你們可還記得今天剛來的時候,旁人問起老闆時,那掌柜是怎麼回答的?」
唐心和朝陽相視一眼,依稀記得中年掌柜臉色一變,說老闆榮歸故里,以後都不會來了……
想到此處,唐心不禁驚訝追問:「難道,這邱若語和她的孩子沒有離開天祥客棧,而是死在了這裏?」
聞言,朝陽也露出了警惕的目光。
反而慕容馨鬆懈了表情,悠然自在的再次飲茶:「那孩子也姓邱,叫邱離,和邱若語長得沒有十分相似,也有分。即便沒人說破,旁人也知道邱離是邱若語的親生女兒,至於死在哪裏……」
慕容馨微微一頓,偏眸看着淡黃的牆:「已經沒有家的邱若語後來一直住在客棧,沒有掛上牌子,也沒有讓客人入住的那間屋子,便是她曾經和邱離一同居住的地方。而我們這間屋子與她們曾經居住的屋子只有一條迴廊相隔,晚上總能聽見一些怪聲,所以方才入店時那掌柜的好好的打量了我們三人一番,才同意讓我們入住,想來是在看我們身上的陽氣是否能夠壓制此地徘徊的陰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