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樣子,張齊告訴我們的傳聞,並非完全真實。
如果肖家人,或者肖家,比被燒死還要令人畏懼。那麼,真正令他們畏懼的東西,究竟是那個家,還是,家中的人?
「看起來肖家來的那位年輕人也不是很壞,為什麼炎陽村的村民會怕成這樣?還提到了開鑿引流……」想到此處,我連忙問明燁,「會不會原本就有水渠,是在出什麼事之後,水渠被清泉村的人給堵上了,所以那時炎陽村的村民才用燒死少女的方法來求雨?」
可是,說完這話後,我又自我否定了:「他們提到了詛咒,看樣子燒死少女不只是為了祈雨那般簡單。而且,燒死小寧之後,我們也的確瞧見小寧的屍體睜開了雙眼,好似燒死她們是為了遏制詛咒降臨,阻止惡靈復活……可是,他們想要阻止復活的惡靈,究竟是什麼人呢?」
對此,我百思不得其解,明燁也是緊緊皺眉,和我一樣,被同一個謎題困擾。
最奇怪的還是少女的母親,明明很護着秀玉的樣子,但聽村民們提議,將秀玉嫁到肖家去之後,她就像變了個人似的,情願立即殺了秀玉,也不願她嫁去肖家,說那是……一輩子活在痛苦裏?
「你姑姑當初是怎麼死了,我們都知道!」
秀玉爹的說法,再一次引起了我和明燁的注意。
他攔住了秀玉娘和秀玉的去路,一把拽住秀玉娘的胳膊道:「可那都是命!我們逃不掉的,知道嗎?!」
「如果當初他們沒有燒死肖欽看上去的女人,沒有往她身上栽贓陷害,我們現在就不會被困在詛咒里,就不會眼睜睜的看着自己的孩子和別人的孩子被活活燒死!」秀玉娘氣沖沖的說着這話,狠狠瞪着自己的丈夫道,「是你們殺了她!你們的叔伯,你們的父親殺了她!現在,憑什麼要我們的孩子來承擔所有罪孽!憑什麼要我們委曲求全?!」
說完這話,秀玉娘就狠狠甩動胳膊,甩開了丈夫的手,將秀玉往懷中一護,作勢往外走:「當初肖欽封河,要活活渴死你們的做法完全沒錯!他一定知道那女人的魂魄還在這裏,一定知道那女人留下的詛咒,詛咒着我們這裏每一個人!乾死,渴死,燒死!呵,活該的是你們!秀玉就算被她盯上,她也絕不會讓秀玉嫁入肖家,像我姑姑那樣受死!等死!」
奇怪啊,難道,之前被燒死女人,就是秀玉娘提到被炎陽村村民栽贓陷害,肖欽看上的女人,不是秀玉娘的姑姑?
如果指的是不同女人,那麼,秀玉娘的姑姑,又是怎麼死的?
莫非,是死在了肖家?
是了,她說,像她姑姑那樣受死、等死……
受死還好理解,但,等死?
難道是一種——極其痛苦,慢慢死去的過程?
「你先別急!」秀玉爹再次攔住秀玉娘的腳步,「每次他們都會選九個姑娘,就算送咱們秀玉去,說不定不會被選中,又或者……」
「都一樣!」秀玉娘冷冷說着,「選不選中都一樣!不是立即死,便是活活被折磨死,有什麼區別!」
其實,我心存疑問。
其一,是不明白他們在害怕什麼。其二,是不明白為什麼這時候他們已經認定秀玉被肖家人選中,即將成為新嫁娘。其三,九個姑娘……
挑選新嫁娘,需要九個姑娘?
好奇看向身旁明燁,我訝然低問:「選擇九位未婚妻,是圖吉利,還是必須這麼做?會不會,和九年一次的意外有關?」
明燁翻出之前我們查到的線索,清泉山山腰處,那條通往清泉村的公路,每隔九年就會發生一次特大事故。而山體滑坡的情況,總會帶來死傷。之前拿到這份資料時尚未在意,但如今一看,或許,就連每次事故死亡名單中都有女性遇難者也不是天意和巧合,而是,惡靈刻意為之……
再看眼前幻影,秀玉娘已經拉開了房門,原本已經離去的年輕人,肖家來的那位男子,此刻就站在大門外,看了看秀玉娘,又看了看被秀玉娘緊緊牽着的秀玉,似乎聽到了他們之間的對話,頓頓後,便皺眉道:「我不會娶她,放心。」
還未等秀玉娘說出什麼,一旁的村民就炸開了,連忙道:「娶吧!你不早點成親,我們豈不是都得跟着遭殃?!」
年輕人十分為難的樣子,鋒眉始終緊皺着。而旁邊的村民卻七嘴八舌的在說:「而且你已經找到她的貓了,可見她是被選上了!」
「帶她走吧!不然會死更多姑娘!」
「是啊,帶她走!說不定帶走了她,趁早生下孩子……就像你母親當年生下你那樣,情況會好上個一兩年呢?」
透露的線索越多,聽到的內容越多,我反而越是不明白,這些村民想要表達的真正意圖,究竟是什麼。
但這時,秀玉娘又發火了,衝着門外正在議論的村民大吼一聲:「我們家的事,我們自己處理!就算一把火燒死秀玉,我也絕不會將她嫁到肖家去!」
說完這話,她還狠狠瞪了一眼門口站着的青年,方才帶着秀玉離開。
青年愣了一會兒,追了上去:「大娘,如果您打算離開,只能從清泉山……」
「呵!清泉山?」秀玉娘回頭冷笑,「就是從山頭上跳下去,我家秀玉,也絕不會去你們清泉山!」
看樣子,秀玉娘是鐵了心不打算讓秀玉去清泉山,或是嫁到清泉山肖家。但跟着她的秀玉卻一步三回頭,一直在看站在街道上佇立的青年,好奇的雙眼微微轉動着,似乎,在想着什麼。
「媽,我們去哪兒?」走了許久,秀玉終於問出這話。
秀玉娘卻說:「找個地方躲起來。這條路出不去,我們……先躲躲。」
不知道為什麼,幻影中,我和明燁來到炎陽村的那條路是不存在的,整個炎陽村就像是圍困在一個山谷,除了清泉山的路,根本沒有出路。
當然,也應該就是這個原因,缺了清泉山的幫襯,炎陽村的村民就被徹底困住了。
但隨着她們的腳步,我們竟然來到了另一個村莊,根據地理環境來看,倒像是之前我和明燁沒有選擇的白坪村。
可是,秀玉娘帶着秀玉來這裏做什麼?
很快,我和明燁就明白了,原來秀玉娘來自白坪村,是從白坪村嫁到炎陽村去的。她們走了多久山路我不知道,幻影中日夜交替迅速,只要是不相干的內容,幾乎不會多做停留。
一明一暗的交替似乎持續了五次,而且,秀玉娘帶着秀玉走的是小路,翻山越嶺的去了白坪村,根據如今我們手中的地圖顯示,在公路沒有修成之前,從炎陽村到白坪村,絕對是一條可以走得雙腿發軟的路。但秀玉娘就這樣帶着秀玉來到了白坪村,沒日沒夜的趕路,回到娘家,連一口水都沒來得及喝,就對秀玉的外婆說道:「娘,咱家秀玉被……被肖家選定了……」
「什麼?!」原本正在院子裏曬玉米的老大娘聽聞這話,立即回過頭來,打量秀玉娘,又看了看秀玉。兩人風塵僕僕,腳上的鞋和身上的衣服早已破破爛爛,像是之前行走小路被路邊荊棘刮傷的。
但震驚之餘,老大娘很快就鎮定下來,在裙擺上拍拍手,指着院裏的椅子對秀玉娘說:「帶孩子坐着,我先給你們弄些吃的。」
「娘,先別弄吃的!姑姑、姐姐……當年她們怎麼去的,您比我明白!那天一早,村子裏的人剛把秀玉從樹林裏找出來,肖家小公子就找上門,手裏還抱着秀玉養的貓!您忘了嗎,當年小姑姑可是您幫着帶大的,還有叔公家的大姐姐……她們哪個不是這樣,被肖家人找到的東西?」秀玉娘急得滿臉是淚,就像心被挖空了一塊兒,泣不成聲的說着,「我記得那天早上,小姑姑說她最喜歡的鐲子丟了,過了一會兒,肖家的大兒子就帶着她的鐲子來了……後來,大姐姐身上唯一值錢的一對祖傳的耳環丟了,也是肖家的大兒子給帶來……害死了小姑姑不夠,又害死了大姐姐……娘啊,咱們秀玉要是去了,豈不是,豈不是……」
「別傻了,既然被選上了,就是逃不掉。」老大娘一邊給秀玉娘遞水,一邊緊握一旁一臉呆滯的秀玉的手,無奈嘆了口氣,「嫁出去,總比看着孩子被活活燒死要好。」
說着,老大娘便來來回回打量秀玉的臉,好奇問秀玉娘:「你說孩子是在樹林裏被你們村的人找到的?怎麼臉上沒那個東西?」
「我也不知道,之前小寧去了樹林,回來下巴上就多了一顆血痣。這不,才被燒死沒多久嗎?」秀玉娘說着,便長長嘆了口氣,「我想過了,與其讓秀玉嫁過去,倒不是躲一陣。躲不過,這孩子……我寧可掐死,也不能讓她活受罪!」
「這也是傻話,好死不如賴活着。」老大娘瞪了秀玉娘一眼,「你瞧肖欽家的四位公子,他們娘當年被送去肖家時,也是一哭二鬧三上吊,但這不也生了四個孩子嗎?」
「是啊,對外說她是難產死的,可誰又知道,她活着的時候遭着什麼罪?」秀玉娘抹着眼淚,抱着秀玉狠狠一說,「十八歲嫁進去,二十六就死了!娘啊,咱們沒有去過肖家的女人,就算不知道她們過的什麼日子,也知道其他送去的新嫁娘都死了!當年燒死的那些姑娘,如今卻在折磨我們的丫頭,您讓我看着秀玉以後去過那種日子,生不如死的日子,我怎麼安心?怎麼安心?!」
「那是她們命不好!你小姑姑和你大姐姐命也不好!肖家那樣有錢有勢的大戶人家,是她們命不好,享不起福才會死的!別忘了,九個裏頭總會活一個,會活得比我們都好的!」
老大娘還在勸着,可秀玉娘卻揮開了她的手,似乎沒想到自己的母親會說出這番話,冷眼看着她道:「您忘了,當年小姑姑回來的時候,嘴裏還是有一口的。」
一字一頓,道破當年事實:「她是唯一一個逃出來的,是她親口告訴我,只要進了肖家的門,曾經死在肖家的女人每天晚上都會出來折磨她!想讓她遭受她們曾經遭受的苦難,想要她活着受罪,想要她的命!」
「好好的,幹嘛提這事?」老大娘一臉晦氣的樣子,表情和秀玉娘眼中悲憤完全不同,甚至有些鄙夷的站起身來,遠離秀玉娘道,「你也別忘了,她斷氣的時候,嘴角也冒了一顆血痣!和紅袖臉上那顆血痣,一模一樣!」
紅袖?
又一個死在肖家的女人?
「炎陽村的紅袖,就是開端!是炎陽村的人殺了她,她才設下詛咒,折磨所有人的!」
秀玉娘一席話,好似點名了什麼,但這時,老大娘卻說:「你說什麼傻話,紅袖是紅袖,肖家是肖家。要害我們的是紅袖,和肖家沒關係。肖家那是,那是……」
猶豫半晌,老大娘吞吞吐吐沒說出個所以然來。
可此刻,一直蜷在秀玉娘懷裏,沒有開口說話的秀玉卻突然抬眼看向她外婆,低低呢喃了一句:「紅袖姐姐沒有留下詛咒……她說了,肖家的事和她沒關係……而且,那不是血痣,是鬼的什麼東西……她說她原先也是沒有的,是後來和肖欽接觸後才有的。那東西來自肖欽,只要和肖家人接觸之後就會有……」
說完這話,秀玉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好似想摸一摸自己有沒有血痣一樣,慢慢將事實告訴一臉呆滯的老大娘和秀玉娘,依舊是一臉天真無邪的模樣:「紅袖姐姐說可能是一種印記,只要去過肖家的女人就會染上那種印記……哦,對了,是沒有出嫁的女子去了才有。然後,這個印記,會折磨人,折磨得她們很難受很難受……至於扛不扛得住,得看,命?」
秀玉說着這些話,仿佛她也不是很明白的話,但秀玉娘卻忍不住問她:「這些……都是那天晚上你碰到小寧的時候,知道的?」
秀玉搖搖頭,瞪大眼睛說:「不是,是紅袖姐姐告訴我的。」
「我就是問你,是不是那天晚上跑去樹林時,瞧見了紅袖!」
面對秀玉娘的疑問,秀玉點了點頭:「是,那天晚上紅袖姐姐搭住了我的肩膀,告訴我,不能去找靈靈。說去了,會有危險,會聽着聲音走入肖家,然後會受罰……」
受罰等於被燒死,這話我是明白的。
但後面秀玉說出的話,我卻有些不明白:「後來,另一個姐姐就對紅袖姐姐說,說如果放我回去,我也會受罰,不如等到早上,天亮之後,將身上的灰燼洗乾淨之後再回去,這樣,才不會被人拿住把柄……」
「你的意思是,紅袖救了你?!」
秀玉娘和老大娘都不敢相信這件事,但秀玉卻在點頭:「嗯,紅袖姐姐還提醒我,想活命就別去肖家,別跟肖櫟接觸……」
「肖櫟是哪個?」
老大娘面面相覷,秀玉娘就提醒了一句:「就是找到秀玉小貓的小公子……」
「照孩子這說法,紅袖豈不是和詛咒半點關係也沒有?」老大娘一臉不敢相信的樣子,瞅着秀玉看了好一會兒,不再說話。
但秀玉卻從她的眼神中讀懂了她的意思,緩緩伸手,指向老大娘身後伙房虛掩的房門道:「紅袖姐姐就在那兒,祖母不信,問她好了……」
撲通一聲。老大娘兩眼一翻,暈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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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幻影中,秀玉描述這段話的過程中,我和明燁都沒有注意到附近有鬼影出現。但秀玉卻說,紅袖的亡靈一直跟着她,慢慢告訴了她這件事……
或許是因為我們的注意力一直集中在秀玉和秀玉娘身上,又或許是因為這位名叫紅袖的女子亡靈並沒有出現在幻影中。但不管怎麼說,在秀玉娘一邊扶起老大娘,一邊警惕狐疑朝伙房房門看去時,我想到了許許多多的可能,說給明燁聽。
「村民們認為詛咒是紅袖帶來的,但紅袖去通過秀玉否認了這件事。」
明燁點頭,順着我的話繼續分析:「而且,紅袖的確保護了秀玉。其他被燒死的女孩的亡靈,都保護了秀玉。應該是,不希望她通過貓叫聲去往肖家。」
「這麼說來,那時候的肖家並非隱藏在雨夜中的幻影,而是一棟真實存在的華麗屋子,大戶之家。」我皺眉,繼續想着,「而秀玉娘和老大娘認為詛咒是紅袖帶來的,如此便足以證明紅袖有可能是第一個被燒死的女人。不,她是第一個在炎陽村被燒死的女人,關於她的死,秀玉娘提到了兩條線索,一是她被肖家主人肖欽看中,二是有人栽贓陷害,導致村民燒死了她……不過有一句話倒是對的,如果紅袖是被炎陽村的村民燒死的,肖家的事,的確跟她一點兒關係也沒有。村民之所以會認為詛咒是她帶來的,或許是因為,肖欽在紅袖死後,阻斷了水路,斷了炎陽村的水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