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了,那時的我,的確有許多不得已的苦衷。只有在我每次死後、靈魂離體之時,才知他是真的愛我。
第一次,是在我擅自修改清渺和齊修的姻緣時。天命天雷猝不及防的從天而降,劈得我靈魂離體。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只記得我的魂魄在天上飄啊飄啊,好似許多年前也曾發生過同樣的事,看着整個洪荒在眼前縮小,看着君耀守着我的屍體良久才意識到我已經死了……
後來,視野被黑暗吞噬,洪荒之外的宇宙唯一清晰可見的只有四方星盤發出的光亮,以及由四方星盤塑型而成的神明殿,是我死亡之後唯一的指路明燈,照亮我一時恐慌的雙眼。
不是在地獄,不是在洪荒,而是這漆黑不見底的黑暗……
我感覺自己像是死了,又像是還有一息尚存,腳步輕盈的在黑暗中漫步,直覺吸引的朝神明殿的方向走去。
那時我還不知道被四方星盤包圍的地方就是神明殿,卻依稀可以看出一些舊事的端倪。
比如,神明殿大門旁的兩尊饕餮石雕,只有左側的還在,右側的石雕卻沒有了。
比如,推門而入所見池水,冰涼刺骨、深不見底,飄着龍鱗,卻不見神龍蹤影。但拾起龍鱗一瞧,便知那是屬於青嵐和寂寒的真身龍鱗,我照料他們多年,不會分辨不出龍鱗中蘊藏的靈氣。
還有,池水前方正對的大殿,那個像是議事廳的地方。裏面靠牆的架子上擺放着不少佛像石尊,有的已經破損,有的已經遺失。最讓我好奇的還是書案上的印記,兩個圓形印記像是燈盞托盤留下的。我記得其中一個燈盞應該是佛祖齊修手中青燈,至於另一盞青燈在哪兒,卻不得而知……
懷疑和好奇早已充滿所有思緒,尚未平復,便聽見來自遠處的呼喊。
像被寒風撕裂的聲音,早已沒有一絲力氣,反反覆覆呢喃着同樣的細語,將所有希望掩埋殆盡。
「你在哪兒,天星……」
「你到底在哪兒,天星……」
「為什麼尋遍了洪荒也找不到你的蹤跡,死後也不能和你在一起?你到底在哪兒……在哪兒……」
我是沒想到他會為了尋找我的下落自盡身亡的,一個總是傷害我、趕我離開,不許我回九重天的人,怎會因為我的死而自盡?
從那一刻開始我便意識到整件事不太對勁,意識到自己缺失的記憶大部分與他有關。
於是按耐不住心中好奇出現在他身邊,出現在他身後,看着他在轉身之際望向我時,傾眶而出的眼淚那般悲涼的落下,雙手顫抖了許久才扶住我的胳膊,長長舒了口氣:「原來你在這裏。」
指骨收緊時,透入肌膚的溫度刺骨冰冷,但眼神卻移不開他的臉,移不開他努力舒展的眉目,移不開他眼底露出的笑,那般溫和、寧靜、喜悅,緩緩在說:「怎麼跑這裏來了?君耀很擔心,抱着你的屍……肉身去找澤言……」
他刻意避開恐怖的字眼,似乎不想我擔驚受怕,儘量平靜在說:「他們沒有辦法,我也沒有辦法……走吧,我送你回去,晚了,他們會擔心……」
那是我記憶中他第一次牽我的手,事實上卻並非如此。
好多事我都忘了,在他用我的星石製成十大法器後,我就忘了。忘了曾經的相守,忘了曾經的快樂,甚至忘了,我是愛他的……
唯一能夠感覺到的只有他的手,那麼冷,卻握得那樣緊,於洪荒宇宙黑暗中邁開的腳步輕若無聲,但每一步卻走得格外用力。
像是沉重,像是絕望,像是再邁一步,便會萬劫不復……
「知道回去的路嗎?」終於,他忍不住問我,一瞬滄桑的明眸中透着無奈,卻依舊在笑,「可有離開這裏的路?」
我本想提醒他,星盤正對的地方就是洪荒,可是那一刻我卻只想靜靜看他,將他鋒毅五官、硬挺容顏,永遠看不穿的笑匯聚眼中,於心底重新刻畫一遍。
像從未認識過他,又或者,是多了一次重新認識他的機會。
我佇立他身旁,於黑暗中用眸光勾勒他滿臉蒼涼,呆呆詢問:「若回不去,只能待在這裏,我們,該怎麼辦?」
他頓了一下,眸中稍有遲疑。末了,又是一番淺笑,突然伸手拂過我的頭頂,溫和說道:「不知道,或許可以在這裏安置一個家,或許……」
他抬眸朝無盡的黑暗看去,看向星盤所在的位置:「或許可以到那裏去,有光的地方,你就不會害怕……」
「您知道我不喜歡黑暗?」
「嗯。知道。」
「還知道什麼?」
「還知道……你不喜歡一個人……」
他牽着我的手繼續往前走,越走,眸中的神色越淡,像是陷入了往事,便再也逃不出悲傷離合的牢籠,將我手指緊握,一遍一遍在回憶:「你說過,你不喜歡一個人,不喜歡獨自週遊天下,想要有個家,卻不知家在什麼地方……後來我告訴你,只要你回來,神天宮永遠是你的家,你卻告訴我,你的家不在神天宮,是在天河……那裏也不是你的家,而是你暫時居住的地方。你想要的家,是有溫暖和愛陪伴的地方,一生都在尋找,卻發生很很多多人歷經千帆後找到了那樣的地方,你卻始終無法到達……」
他從來都知道,卻不知道我那時真正想要擁有的家,是他所在的地方。於是我忘了,他猜忌着,以為我永遠不會記得,卻不知我早已從他的話語中探聽出蛛絲馬跡,甚至幹了一件傻事將他帶回洪荒。
我那時只是想,不該讓他就那樣陪我死去,魂魄彌留在宇宙洪荒之外,卻未想在我帶他回到洪荒之後,佇立在九重天天河之時,他臉上的神情會變得那樣的舉棋不定。
「天星,你總是這樣的聰明,總是這樣的與眾不同。」
長舒一口氣說出這話後,明燁便自我眼前消失無蹤,我想要追尋他的蹤跡,卻發現他已經回到神天宮,正在屋子裏同某人說着話。
那時無憂被困爐鼎,我瞧不見她,只知每次明燁對着爐鼎中被困的女子說話時,神情語調總是格外柔情。若我不曾有過懷疑,或許後來不會發生那樣的事。但我探查出了各種端倪,得到了來自天荒的歌謠,心底疑問一個個湧出——我這樣一個人,終生所求不過簡單寧靜。即便世間紛擾,卻無法阻止我尋找溫暖安寧的決心。我一直在等,等那個人出現,直到知曉歌謠的內容,知曉我和明燁息息相關的未來,心底巨大的謎團才得以解開。
他就是那個人,我一直在尋找的人,是我心底空缺的一部分。
即便在我失去部分記憶時,他於我而言心機深重、手段無情,但一旦想到他是我未來孩子的父親,我便忍不住想要問自己一句,我的未來怎會屬於一個我不愛的人?我的孩子怎會擁有一個於我而言無情的父親?我不會和我不愛的人在一起,不會和一個無情的人有這麼多孩子,所有一切足以證明,我是愛他的,而他,也是愛我的……
只是我忘了,不記得了,唯一儲存記憶的星石真身被他摧殘得支離破碎,留下的記憶只有他對我殘忍的一面,絲毫沒有我早年間與他共同編織的美好記憶,沒有他賦予的諸多溫情……
後來,我終於慢慢理清所有細枝末節,依稀記起些許遺忘舊事。它們在夢中紛至沓來,在君耀開啟的黑暗幻境中反覆折磨我迫切想要記起全部記憶的心。可我那時唯一能夠找到的人只有藍辰,一個看似和明燁沒多大關係,卻在我記憶中全然保留的人。
他與我相識很早,記憶中的畫面可以追溯到我還未長大的時候。可當我去找他時,我才意識到我與他之間的記憶也是不全的。魔界魔窟中那處石室,與我而言十分熟悉,仿佛曾經來過無數次,卻忘了來這裏的原因。
而藍辰,他什麼也沒說,單是透過我尋思的眼眸便猜到我的意圖,從擺滿書冊的書架上取下一物交到我手中,姿態恭敬而慎重,好似他早已料到有朝一日我會來此取走此物。
那是一本藍皮書,書封上「命中書」三字分外醒目,正是出自我手筆。而那本書上,記載着我生命中的點點滴滴,包含着我,缺失的記憶……
「天父撕毀過一次,說您太過小女兒家心思。後來您重寫此書,便將它存於魔窟,一月來此一次,續寫此月經歷。」解釋到此,藍辰微微垂眸,「距離上次,已是百年光景。您已許久未來,可是忘了此事?」
他那時偽裝得很好,從來不提他與明燁私下所做交易,從來不說他們有過交情。我記憶中保留的片段只有他多年前因墨語之死墮魔一事分外清晰,其餘的掩在心底深處,卻因他一席話翻湧而上,如重重海水洶湧襲來。
其實我還記得一事,也是至關重要的一事,乃是許多年前他提及明燁撕毀命中書那日。
我滿懷期待的將所寫命中書交予明燁,其中記錄一段雪女和火帝的曠世奇緣。我只是想告訴明燁,原來戰魂一族復生時,威名赫赫的火族帝君不是死於內訌,也不是死於敵手,而是為了心愛女子自盡而亡,只為可以真正擁有她,陪伴她。
可那時明燁卻未看故事中的一字一句,聽聞我歡喜的介紹後便冷眼將我所寫故事狠心撕毀,半點不留情的任由推雲撥霧而來的仙氣將紙片吹散,紛紛揚揚的落於神天宮冰冷的雲瓷上,面無表情的瞪着我道:「你遊走天下多年,看到的就只有****?身為天神,你所在意的就只有****?」
「不、不是……我、我只是……」
依稀記得那時自己破碎的聲音,可說完這幾個字後便再也找不回自己的聲音。只能任由明燁施法將我推走,無情的掌力徑自將我推出神天宮。連一句逐客令也沒有,就將我隔絕在遠離他的地方,背對着我,繼續說道:「待你學會如何做一個可以執掌天下的天神再回來,否則,永遠不要出現在神天宮!」
那是我多年以來,最為狼狽的跑去找藍辰的一幕。
想哭,卻又不敢哭。擔心一滴眼淚落下,便會帶來無妄之災,會惹來明燁徹底的厭惡。於是咬牙也不敢發出一絲嗚咽之聲,無處可去只能躲進魔窟,在那個明燁看不到的地方,渾身發抖的同藍辰說起這件事。
「他一眼也沒看,一眼沒看就將它撕毀了……」
「以前他扔掉什麼,我都不會在意,也不會難過。即便他扔掉的都是他曾經送給我的東西,可那時我總想,只要我失去的不是他,就不會在意,不會難過。但這一次,他毀掉的是我真正在意的東西,不是一篇故事,而是付出心血,是我對這個世界的期待,對美好愛情的幻想,但這一切,都被他毀了……」
「是我讓他失望了嗎?是不是我只要做到他想要的,他就不會失望了?可他現在好狠,真的好狠,讓我覺得陌生……我不知道他為什麼要為難朝陽和玄冥,也不知道為什麼他會用那樣虛偽的神情面對世人……可他竟然連虛偽也不給我,半點兒溫柔也沒有,真的就像一個陌生人……」
重重記憶襲來,卻沒有記錄在《命中書》中。我卻依舊記得那時藍辰一語不發,只是聽我傾訴,在我長嘆一聲說還有事要處理,同他告別之後,他便立即率領魔界大軍殺入了九重天。
以前的小打小鬧仿佛從未彰顯魔界實力,那是第一次真刀真槍的硬打,殺了明燁一個措手不及。
而彼時的我,儘管因明燁的無情格外傷心,但聽聞九重天出事,還是立即趕了回去。
那個時機不巧,藍辰招招絕殺逼近,未待我出手,他彰顯的魔氣便狠狠將手中長劍壓在了明燁的脖子上,壓低了聲音厲聲質問:「她只是一個女孩子,無論能力如何強大,也只是個女孩子!你若不願護她,我來護!你若不懂愛她,我傾盡天下!」
腦海中有短暫的空白,後來發生了什麼,早已記不起來。
依稀只知那次到底沒打起來,藍辰和明燁漸行漸遠的各自走向了相反的方向,他撤走了帶來的魔界大軍,而明燁也收回了派出的天兵天將。我很是不解,再次前往魔窟,看着一身風塵僕僕的藍辰追問:「不是說好不會再進攻九重天嗎?為什麼突然……」
他回眸,眸光依舊清亮平和,仿佛方才身染戾氣、眼中憤恨的人根本不是他,神情繾綣道:「您不是說會安排玄冥來魔界安身逃脫明燁的掌控嗎?我只是配合您的行動,想讓一切更為合情合理罷了。」
「哦……」
那時,我從未懷疑過他說的話,從未探究過他的心思。或許是我愚笨,或許是他墮魔的時機讓人永遠猜不透他的心思。整個天下的人都知道他是因為墨語的死而墮魔的,只有明燁後來在與藍辰的交談中得知,這一切不是因為墨語,而是因為,我……
因為一個不該出現在洪荒的我,從此以後,他們便再沒有過上屬於他們自己的生活。
當然,那時的我也是迷茫的,隱隱記得此事後便開始翻查《命中書》內容,只在意書中所記我與明燁之間的舊事,絲毫沒有注意到那時佇立在我身旁的藍辰神色清和,無悲無喜,緩緩於我對側入座,沏一壺熱茶,倒上一杯放於我手邊,在茶香四溢的魔窟中陪我坐了整整一宿,沒有說一句話,卻靜謐了時光,靜謐了歲月,靜謐了那時漸漸歡喜的我,擾了他一世清寧的哀傷……
這段經歷於後世的我來說,是心中有愧的。即便不知道穿越82次中,他無盡的陪伴和守護,單是這一世的經歷而言,我對他已是萬般愧疚。
而那時,我尚未知曉他的心思,於茫茫人生,只為追尋我缺失的記憶,缺失的感情,執着的追尋明燁的腳步,渴望記起更多有關我與他之間的經歷。
後來,玄冥在我們的安排下魔化、進攻九重天,我本想就此引他墮魔,入魔之後追隨藍辰即可,未想那時朝陽竟會失手殺了他,只好用上次被天命天雷劈成兩半的星石其中一塊承載玄冥的魂魄,並將那塊星石送入魔窟之中。
實然,在很早很早以前,魔窟中就已經擁有我的星石。
因為明燁一次又一次剝離我的星石製作神器,第一次製成的便是天機鏡。此物開啟雖然需要強大法力,卻可以探究過去、探究未來、探究天下間正在發生的事,也能探究到許許多多我不想讓他知曉的秘密。
尚且保留還算完整記憶的我立即找到了藍辰,出於對墨語死亡的愧疚,將製成天機鏡後留下的星石碎片帶去了魔界,告訴藍辰必須在魔界打造一個相對隱秘的地方,藉助星石的力量屏蔽明燁的觀察。
我是擔心明燁會對藍辰不利才會這麼做,不想看到明燁殺戮,不想看到藍辰死亡,才出此下策。哪知此舉被明燁得知,竟會被他視作我在意藍辰的證據……
或許他是對的,我的確在意藍辰的生死。那時是因為不想明燁再造殺虐,如今卻是不忍。
但不管怎麼說,後來藍辰的確按照我的提議打造出了佈滿星石碎片的魔界魔窟,右側殿是魔族子民成婚之地,左側殿是他的居所。當我不想被明燁知曉我在做什麼時,我就會跑去那兒,跑去我認為不會被任何人窺探發現的地方,同藍辰談及一些週遊天下事遇到的趣事,躲在魔窟中書寫不為人知的《命中書》,甚至將存有玄冥魂魄的星石也放在那兒……
安全,寧靜,甚至,安心,也是靜心。
我就在那樣模糊不堪的記憶中找尋丟失的一切,再慢慢將回憶起的細節記錄於《命中書》上,像曾經那樣,每個月返回魔窟一次,一邊查看玄冥魂魄的情況,一邊記錄我所在意的洪荒,大多時候都在陪玄冥說話,告訴他,在他離開之後,朝陽是多麼的內疚難過,是多麼的執着於他的再次復活。
一言不發的,始終只有藍辰。只有我問一句,他才會應一句。說到曾經的舊事,他總是不會隱瞞,將明燁抹去我記憶的做法和心思分析得清清楚楚。
他告訴我,明燁是愛我的,他這麼做,只是想要躲在暗處護我一生,只是不希望外界知曉我的存在,不希望有人探究我們的過去,不希望他會成為我的弱點、軟肋,也不希望後世會有任何一個人成為我的拖累。
我那時靜靜聽着,卻忘了問藍辰是如何知曉的,更忘了問他為何知曉得如此詳盡,到底和明燁之間有何密謀。
當然,後世的我也知道,即便我問了,藍辰也會告訴我,這些事不是明燁告訴他的,而是我告訴他的。
失憶的我,任何人在我面前編造的謊言,我都無法拆穿。就如在朝陽、玄冥眼中,明燁是個無情無義、虛偽算計的人,我也是無法反駁。
直到三萬年後,玄冥以夜墨之身回歸,衝破星石降生。
破裂的星石如同被天命天雷又一次劈碎,我迎來了生命中第二次有記憶意識的死亡。
我再次來到洪荒宇宙,再次前往神明殿探究秘密,再次察覺到明燁奮不顧身的相救,於是在回歸之前立即挖出心中符紙看了一遍,開開心心的迎他而去……
可回歸之後,許多事都變了。
藍辰死了,就這樣死了。
沒有屍身、沒有魂魄,依稀聽聞是他用魂魄修復了我的星石。
後來夜墨告訴了我一些事,凌霄也譏諷了我良久,待我失神走到九重天想要問明事實真相時,明燁才告訴我,他與藍辰之間早有交易,一個在明、一個在暗,護我周全,絕不讓我有性命之憂……
總覺得有哪裏不對,卻又想不出哪裏不對。依稀記得的只有明燁的聲音,徐徐無奈在說:「他是愛你的,在他墮魔之時就是愛你的。長久以來我從未告訴你,那日出手擊殺墨語,在她墜身而亡、屍骨無存那一刻,我看到死去的人不是墨語,而是你。藍辰也是如此,他是看到你的死亡,才失心墮魔……」
「可是,那時我一直按照您的吩咐偽裝成孩童的模樣,唯獨那一次以真實面目現身天河,之前從未見過我的真實樣貌,他怎麼會……」
「是,我對此也有過懷疑,直到他將墨語的頭飾交予我,我才知,原來墨語所戴頭飾星石與你真身靈氣相近,藍辰推測是你前世之物,被墨語拾得,才會自墨語死去那一刻,帶來你死亡的幻影……」
他們不知墨語是我,所有推斷只是猜測,只有我還記得許多年前我將星石碎片交給藍辰時,藍辰從悉心保存的匣子裏取出了屬於神明殿星盤女使的頭飾交予我手中,問我此物是否是屬於我。
星石碎片與頭飾上點綴星石靈氣一致,任何人都會懷疑。但那時我並不知自己來歷,並不知頭飾是身份象徵,只知此物由墨語佩戴,在她死後,理應由藍辰保存,便未收回。
他留下了,但留下的或許不是他與墨語的記憶,而是留下一件屬於我的東西。直至今時今日我才記得,玉仏曾經提過,頭飾由神明殿中天眼天神所賜。那個居住在天眼中的天神,是我熟悉的藍辰,勢必他也會記得,是他將此物傳到了星盤女使手中,也將此物傳到了我手中。
其中許多端倪,至此依舊無法探究,但於我第二次死亡之後,明燁倒是待我漸漸好了許多。
在藍辰死後,或許只有他一人可以照料我,他不安,擔心害怕,害怕有人害我,害怕有人覬覦我的能力,害怕有人為了利用我而刻意靠近。所以我身邊的人,他各個監視;我幫助的人,他各個追查探盡。卻在那難能廝守的時光中,我又一次窺見他與無憂的交談,又一次被傷了心,又一次萌生出殺了無憂的念頭,平生第一次真正做了那樣的舉動,將詛咒之力下達書冊中,刻意在明燁不在神天宮時去接近無憂,同她談及書中故事,慢慢的、慢慢的,將每一道詛咒之力下達於她魂魄之中。
只要她動了情,詛咒之力會令她必死無疑。我卻萬萬沒有想到,月靈竟然也在接近無憂,甚至從無憂身上發覺了這股詛咒之力。那時我對詛咒的研究,源自藍月神姬,而藍月神姬的弟子被月靈救走,所以我與月靈所用詛咒同屬一脈,想不被她察覺倒有些困難。
於是她轉移了詛咒之力,將這股詛咒之力轉向了明燁,在我祭拜藍辰,回到位於沙漠之中的小木屋時,我發現地上滿地是血,獨獨不見君耀的蹤跡,只有明燁冷着一張臉佇立在我身後,告訴我,他將君耀給殺了!
那時我心中有氣,每次被他捨命救回之後,他就會抹去我的記憶,根本不讓我知曉他為我做過什麼。
於我記憶中,他從來都是一個冷血的天神,無情無義、殺伐決斷,即便我在《命中書》中還能獲知他的幾分好,但在得知他殺了君耀的那一刻,我卻真的無奈了,咬牙逼問他,為什麼要這麼做。他卻不答,只是皺眉看我,看着我眼中絕望和不解,看着我顫抖的雙手,良久才啞然了一句:「你是不是喜歡他?」
「是啊,我喜歡他!」
「喜歡到想永遠和他在一起?」
「是!我喜歡到想永遠和他在一起!」
一句一句脫口而出的都是氣話,卻未想過那番話說出之後竟換來他苦澀一笑:「好,我成全你。」
那是他最後一次剝離我的星石,施法將我帶回九重天,於天河之中緊緊抱着我,手中劃出厲刀,一刀一刀將殘留於真身星石上屬於他的記憶全部摧毀,卻依舊溫和的附在我耳邊道:「別怕,天星,別怕……很快就不疼了,再也不疼了……」
剝離星石,如同割去血肉。
我渾身顫抖,他卻鮮血涌注。
我不知道他在我身上下了同心咒,那個由他發明且只有他知曉的咒語,可以幫我承受九成傷害,九成疼痛。他一直在我看不見的地方替我承受着所有磨難,我卻在他劃下最後一刀時徹底暈倒,暈倒在他被天河河水浸透的長衫中……
再後來,我於神天宮醒來,睡在我身旁的他臉色比我還要蒼白,記憶中熟悉的黑髮變作白髮,輕飄飄的撫在我臉上被風吹了去,他卻只是推着我的肩膀說:「走吧,去你想去的地方,以後想怎麼活就怎麼活,我再也不會,支配你的生活……」
還有,他讓我做了一個選擇,說爐鼎中困着他的心魔,那是他曾經深愛過某人的證據,讓我可以選擇在他天人五衰離去後放了她,還是永遠困住她。我卻不明白天人五衰的含義,依稀記得他是誰,記得他的身份,卻不記得我與他之間還有過什麼。
餘下的記憶徹底支離破碎,茫茫腦海中剩下的片刻只是他的心狠和手段殘忍。我卻潛意識的皺眉看他,顫抖的握着他的手徐徐追問,為什麼他會變成這副模樣。他卻笑着告訴我:「你覺得我太多事,想要我永遠離開你的生活,所以我,如你所願,中了你施展的詛咒,放你自由……」
一個誤會的開始,後來做什麼都是錯。
即便他不是真的死亡,但於那時的我而言,他卻是真的走了。
而我,奇怪的在他走後,竟然有了孤寂的感覺。
明明心中剩下的是怨、是恨,可當他真的離去,心中泛起的酸楚卻足以將我吞噬。
於是我一直在沉睡,沉睡在天河,或是沉睡在司命庫。不曾喝酒,卻如同醉生夢死,成天渾渾噩噩不知日月,直到長老會與朝陽等人交手,鎮魂鈴落入蔣心悠手中,我才依稀想起屬於我的使命……
那時我第三次追尋屬於我的記憶,第三次渴望探查出事情真相,第三次猜測自己的內心。在朝陽有了第一個孩子之後,記起了她和玄冥之間的舊事,突然想挖開自己的心臟,看看裏面有着什麼,沒想到,自己真的愛過,那個於我記憶中最恨的人,令我最百思不得其解的感傷,竟然來自我最愛的人……
他走了,我以為他不會再回來,卻未想到人人都說蔣心悠在幻境之外見過他的魂魄,於是我開始尋找他的下落,忘了死亡可以前往洪荒宇宙一說,只能在九重天尋找,依稀找到了天河盡頭,卻發現,無憂就坐在那兒同朝陽說話,說着她與明燁的舊事,說起他的名字,阿燁、阿燁叫得親切,像一把刀在我心間刮啊刮啊,鮮血淋漓的等到最後,卻等來他終於現身、牽着無憂的手離開九重天的場景……
他真的好狠、好狠,幾乎摧毀了我內心最後一點兒自尊。我想我不會再愛,再也不會擁有感情、付出真心,卻未想在後來幫助青嵐時,又漸漸獲知了一些端倪。
「無憂不是因為蒹葭而化身的嗎?你喜歡的人是君耀,你一直和君耀在一起,怎麼突然在意起天父曾經喜歡的人了?」青嵐那時在笑,和我那時一樣,對有些事思忖不解,「天父殺了君耀,所以你殺了天父,長老會的人都在說這件事,都說是你解救了整個天下,是你挽救了上古龍神的性命,才會有今時今日的安寧。」
是嗎?
真的是這樣嗎?
我明明知曉符紙的內容,怎麼可能為了一個與我未來毫不相干的人,殺了我未來孩子的父親?
於是我又一次追查,又一次探聽,甚至在明燁建立戰魂之都後,在無憂混入新月宮與月靈等人交談的時機,偽裝成無憂的模樣出現在他身旁,出現在他信任的每個人身份,探查遺失星石的下落。
吳博彥、南宮狂……
他們見到我,見到偽裝成無憂的我,尚且可以冷靜與我周旋,不過冷言冷語應對,倒不會刻意得罪。直到我見到李秋然,以無憂的模樣出現在李秋然的酒吧時,他才同我說了一句實話:「你以為先生不教你法術是想護你一輩子?你以為先生對你曾經做的事沒有一點兒懷疑?滾吧,先生可以容忍你,我卻不能容忍。趁早滾得遠遠的,別逼我對一個女人動手。」
我卻笑了,施法解除偽裝,用真實面容面對他,輕聲問一句:「你就不怕你這般說,被真的無憂知曉,她會讓月靈的人先一個剷除你?」
李秋然那時的神色是訝然的,他沒想過我會出現,一時神情惶恐,慌忙解釋,卻也告知了我不少消息。
他說明燁不是真的待無憂好,而是擔心無憂學會的法術太多,所以刻意不教她法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