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聽這話,我就不想接過一探究竟了:「我一碰這東西說不定就毀了,你確定要我直接滅了薛耀光的魂魄,招來薛耀光父母的仇恨嗎?」
聞言,明燁皺了皺眉,深思熟慮了一番,方道:「既然想知道他們的下落,不妨將他們引來。」
我發現,除了新月宮,明燁根本不把遊魂厲鬼放在眼裏,在殯儀館時也是如此,他居然還能分神觀察我碰了楊緒的手臂多少次,楊緒又碰了我的手臂多少次……
但猶豫片刻,我還是無法伸手接過羅盤,其原因還是對薛耀光的遭遇表示同情。就在我尋思着要不要幫薛耀光還魂時,明燁已輕輕嘆了口氣,用另一隻手拉住我的手,對不遠處扶着王浩的楊緒說道:「你守着他們,我帶天星進鬼境。」
隨着他話音落定,剛剛沾染肌膚的燥熱再度消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深沉冷意。黑暗中我什麼也看不見,隱約只記得進入鬼境之前,楊緒略顯驚訝的眼。
好在,即便在這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中,明燁始終與我十指緊扣,我能感覺到的只有這件事,還有他低沉的聲音在耳旁浮動:「羅盤和木箱的材質的確是一樣的,感覺到我們在哪裏了嗎?」
難道,我們在薛耀光沉屍的木箱中?
沒有光影,沒有窒息的壓迫,沒有泥土深埋的潮濕和重量。
我開始懷疑自己的第一判斷,卻在這時聽到了一陣沉重的腳步聲從頭頂的方向傳來,像深冬的積雪碾壓着細小的樹枝,一簇簇抖落泥土,沙沙作響。
可除此之外,什麼聲響也沒了,安靜得十分詭異。
而後,明燁低沉的聲音隨之傳來,解答我內心疑惑:「我們在羅盤中,也是在木箱中。」
誒,這麼說來,我們現在是物體的意識?
難怪除了聲音,我們什麼也感覺不到……
但過了一會兒,徘徊在黑暗外的腳步聲消失無蹤,詭異的寂靜中只有撲通一聲聲響,像是有什麼東西落入了水中。待那聲音消失後,明燁翻手幻化出一道光亮,我方才看清周圍的情況——緊密的濕土壓在頭頂,窒息和壓迫感在瞬間而至。
呼吸緊張時,明燁伸手抱住了我,靠在我耳邊低言:「這是木箱。」
話音剛落,眼前的黑幕驟然撕裂,出現在眼前的是一位滿臉皺紋的灰衣男人。
他的面容靠得很近,眼神中帶着幾分焦慮,驟然出現這一幕,我還是嚇了一跳,但明燁卻輕撫着我的後背說:「別怕,現在是羅盤,這位應該是薛耀光的父親。」
是嗎?
所以,我們現在看到的,是薛耀光的父親曾經打磨羅盤時的情況?
是了,王浩曾提到,薛耀光的父親是一位手藝工人,打磨的手工藝品活靈活現。無論他是如何找到埋葬薛耀光的那口木箱的,如今他正用木箱的材質打磨羅盤,然後,再將此物送到范敏敏手中……
可是,他們是怎麼鎖定范敏敏成為目標的?
難道他們一早就知道薛耀光的死與范敏敏有關?
思緒再次混亂,看着薛耀光父親那雙赤紅的眼,和他急於求成的打磨動作,我再次呼吸一滯,任由明燁施法帶我離開鬼境。
視野再次變暗,站在近處的楊緒顯得有些焦慮,連忙問我們:「瞧見什麼了?」
我看着明燁依舊拿在手中的羅盤陷入沉思,思考了許久才皺眉回答楊緒的提問:「似乎有人去過樹林,把樹林中散落的手工藝品丟入了樹林外的河水中……」
可是,那個人會是誰呢?
誰會阻止薛耀光的屍體被發現呢?
猜測之時,楊緒已將手機放在我眼前,有些激動的說道:「如果是這樣,就可以解釋為什麼會出現這條報道了。你看,這條報道上說去年的這個時候,薛耀光的父母還在發傳單尋找失蹤兒子的下落,如果他們早就計劃好了這一切,這戲未免也做得太真了。」
他所說的,的確是一條重要線索,可看到這條線索後,我更加迷茫,不知究竟是誰帶走了薛耀光的屍體。明燁拿着羅盤俯身看了看范敏敏的情況,最終尋思道:「是時候從她口中探尋些結果了。」
漫長的一夜過去,出乎預料的寂靜,再次受到詛咒之力侵擾的范敏敏和王浩遲遲沒有醒來,而我們仍就不知道劉俊偉的下落。
天亮時分,王浩的父母看着依舊躺在床上昏睡的兒子,急得在屋子裏來回踱步,一邊數落着范敏敏的父母不記掛孩子,一邊反覆強調王浩是個單純善良的好孩子,平時連一隻螞蟻都不捨得踩死,絕對不可能同薛耀光的死有關。
我想,或許在薛耀光父母眼中,見死不救也是一種罪,他們想要審判哪些人,或許只有他們自己知道。而我們,只能見招拆招的展開營救。只是,這一切真的如我們了解的這樣嗎?真的只有薛耀光的父母參與其中嗎?
帶着疑問,我一夜無法安寢,楊緒在沙發上躺了兩個小時就醒了,見天亮,立即和曹博凌、管雪聯繫,將他們一同叫來了王浩家,也希望他們能夠儘快通知范敏敏的父母趕來此地。
「叔叔、阿姨,我們是為了幫助王浩才將所有人叫來的,您們不會介意吧?」
楊緒客套的與王浩的父母商議,好在王浩的父母沒說什麼。
九點鐘左右,聯繫上的人陸陸續續的趕到王浩家,范敏敏的父母一見范敏敏昏睡在沙發上,立即就焦慮起來,連忙問王浩的父母這是怎麼回事。
四個家長在客廳里說話,各個滿心焦急,我只好和明燁一起站在陽台上分析情況,畫出一張圖紙作為對這次調查的結論:「薛耀光的父母找到了埋葬薛耀光的木箱,用木箱上的木板製成了羅盤,並在羅盤上下了詛咒之力,再將羅盤交給范敏敏。而范敏敏中咒後變成了他們的一分子,通過請靈將詛咒之力傳遞。而羅盤上本來就佔有薛耀光的屍氣,薛耀光的亡靈也因此被喚醒,開始對當年埋葬他的人展開復仇行動……只是,我們依舊不知道是不是薛耀光的父母帶走了薛耀光的屍體,更不知道當年張恙為什麼會將薛耀光活埋致死……」
「你也覺得奇怪嗎?」
他沉沉的話音落下,帶着狐疑的思量。我也只能皺眉點點頭道:「是,畢竟那時張恙只是十二三歲的孩子,怎麼可能這麼狠?」
雖說人心難測,年紀太小、無知也是情有可原。而聽不到薛耀光的聲音後,張恙等人落荒而逃也可以用驚慌無助來解釋。只是當年造成薛耀光喪命的整個過程卻令我有所疑慮,後來不是還聽到腳步聲出現,將手工藝品撿走扔入了河中嗎?這會不會是另一條解開謎題的線索呢?
十點左右,昏迷了整整十二個小時的王浩和范敏敏同時甦醒,相信這一期間,雙方父母都已經了解到了情況,此刻再看被明燁拿在手裏的羅盤,范敏敏的母親眉頭緊皺,有些懼怕的向後退了一步說道:「這東西很邪門的,怎麼還沒扔掉?」
「怎麼邪門?」
她的話引來了我的疑問,而在眾人的注視下,范敏敏的母親也道出了實情:「前兩個月,敏敏他們回學校學習如何填寫高考志願表的時候,是我和孩子他爸開車送敏敏去的。到了7中門口停車時,瞧見7中門口有一個裹着頭巾的中年婦女正擺着地攤販賣類似的東西。敏敏當時或許是顧念我們在場吧,失神的看了好一會兒沒買,但後來也不知怎麼就買了,回家後一整晚都在擺弄這東西,自言自語的說着話,就像鬼上身一樣……」
說到這裏,范敏敏的母親有些緊張的看了一眼坐在沙發上的范敏敏,那時范敏敏的神情依舊呆滯,就好像真的有一個惡靈附在她身上一樣,令范敏敏的母親狹促的吞了口唾沫,有些吞吐的繼續說道:「她、她平時就挺愛玩塔羅牌什麼的……」
剛開始,范敏敏仍在暈迷時,她的父母對她的情況十分擔心,可如今看到范敏敏神情呆滯如木偶,即便已經醒來,可她的父母卻表現得更加擔心。
可如果真的如范敏敏母親所說,羅盤只是范敏敏從地攤上買來的,豈非並不具備選擇性?
我同楊緒使了個眼色,他立即會意拿出手機上從報道中截取的薛耀光父母的照片給范敏敏的母親辨認:「您看,像是這位阿姨嗎?」
范敏敏的母親看着照片搖頭:「不知道,我記不清了……」
如我所料的結果,范敏敏的母親不會記得兩個月前瞧見的中年婦女是誰,而且那人戴着頭巾,即便真是薛耀光的母親,也是刻意隱藏了樣貌。
可當我朝范敏敏走去時,她抱着膝蓋的雙臂明顯哆嗦了一下,我不知道她在害怕什麼,只好站在她身旁追問:「那麼你呢?你還記得這個羅盤是怎麼得來的嗎?」
范敏敏點點頭,依舊是抱緊膝蓋遠離我的姿態,聲音怯怯的說道:「不是買的,這個,不是買的……」
未待我狐疑,范敏敏的母親就好奇追問:「可那天我明明看見……」
「是,那天的確有人擺攤賣羅盤,但這個羅盤,不是從地攤上買來的……」說到此處,范敏敏深吸了一口氣,呆滯的雙眼終於恢復了一點兒神智,但說話的聲音卻依舊有些干啞,「那天中午離開學校,我的確買了一個羅盤迴家,按照中年女人教我的方法玩類似於碟仙的請靈遊戲。沒想到真的請來了一個女鬼,名叫青青的女鬼,可後來,發生了一件事,讓我覺得青青很可怕,我就把羅盤給扔了……」
「什麼事?」
「她問我,能不能去找她,她會在小樹林等我……」說到此處,范敏敏猛然抬起雙眸,苦笑着看着我道,「你知道她當初操控木梭指出這幾個拼音時我怎麼想的嗎?我在想,六年前的那個秘密是被她看穿了嗎?她是個鬼,會看穿一切,人心險惡說不定早在她眼中一清二楚,無論這些年我偽裝得有多單純,也不能掩蓋我六年前犯下的錯……」
「你知道張恙活埋了薛耀光?」
當我再次發問時,范敏敏拉扯着嘴角悽慘一笑:「我何止知道他活埋了薛耀光,在他跑走之後,我和劉俊偉親耳聽到泥土下傳出的呼救聲,可劉俊偉還是拉着我逃跑了……」
說到此處,范敏敏便垂下頭去,兩手死死拽着膝蓋,幾乎快將指甲陷入肌膚里,最後長嘆一口氣道:「我不能假裝自己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卻可以自欺欺人……」
「她說的應該是真話。」這時楊緒走到我身旁小聲說道,「剛王浩告訴我,范敏敏初中和高中性格變化挺大的,以前沒這麼內向,不過她倒是很愛擺弄塔羅牌一類的東西……」
嗯,所以她購買羅盤是合理的。
只是……
「你剛剛提到青青嚇到你了,之後呢?你把原來的羅盤扔掉了,是嗎?」
在我的追問下,范敏敏再次點頭:「是,扔掉了,可沒想到幾天之後我收到了一個快遞,裏面裝着一個新的羅盤……」
說着,她便朝明燁手中羅盤看去:「就是那個羅盤。看起來和之前的羅盤相似,但材質卻不同……」
她長嘆一聲,精神十分疲憊,揉揉額頭起身舒展手臂。
不知道為什麼,我總覺得那一刻范敏敏的神情變得不一樣了,她嘴角有笑,眸光發亮,眼眸盯着天花板緩緩轉動,似無意的說:「後來青青又來了,她告訴了我一個秘密……」
說完這話,范敏敏就沖我一笑:「你想知道那個秘密是什麼嗎?」
幾乎所有人都意識到如今的范敏敏變成了另一個人,可還沒來得及從她口中探聽出更多的秘密,范敏敏就突然伸出手,猛然掐住自己的脖子,一邊死死掐着,一邊踮起腳尖,就好似有一個看不見的人在向上提拉她的脖子,下角下吊的看着我,再度陰冷發笑,從嗓子眼裏擠出聲音:「你想不到的!想不到的!呵呵!呵呵!」
那一刻,屋子裏燈光閃爍,交錯不定,大片無法捉摸的黑影從天花板上一躍而過,很快消失無蹤,卻又不像是真的消失,而是散落在了屋子的各個角落!
在我握住范敏敏的手臂,企圖將她的手從脖子上拉開時,王浩突然撲通一聲倒地,渾身開始抽搐。誰也不知道這一切是怎麼發生的,屋子裏的每個人都很亂,楊緒也十分着急的在我身後追問:「你的靈氣不是可以消除詛咒之力嗎,為什麼對范敏敏沒用?」
「不是沒有作用!是附身范敏敏的惡靈怨氣太強!」
我直覺不是薛耀光在操控她,雙手與范敏敏接觸的地方如烈火灼燒一般刺痛。而她依舊在笑,即便死死掐着脖子,也依舊乾冷笑着,發出斷斷續續的陰冷字音:「她要死了,你救不了她……再碰她的手,她連魂魄也不剩……哈哈哈!哈哈哈!」
聽覺早已被范敏敏和王浩父母的哭喊聲佔據,但即便如此還是清楚的聽到了女鬼借用范敏敏的身體發出的聲音。
那是一道比預想中還要蒼老許多的聲音,當明燁一把揮開我的手時,我方才看清范敏敏的兩條手臂上清晰的映着我的雙手五指印,即便燒傷的肌膚已經發紅,但她依舊死死掐着自己的脖子不放,眼中一絲驚慌也沒有,全然是被鬼附身的跡象。
而且是厲鬼,不那麼容易對付的厲鬼。
不知道為什麼,那個時候明燁並沒有立即出手相救,反而用詫異的眸光看着我,好似在問我的靈氣為何會失效一樣。
在最短的時間內,我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手,靈氣並沒有失效,至少在我感覺到灼傷感時,我的手掌肌膚並未出現破損,也沒有發紅的跡象。這一點足以證明我的靈氣還在,只是俯身范敏敏的亡靈卻不那麼容易對付。
當明燁再次伸手點向范敏敏的額頭時,她陰冷的嘴角驟然向左側臉頰揚起,拉出一道嘲諷的弧線,仿佛早已知曉這一招不會管用一樣,帶動着范敏敏的身體跌跌撞撞的沖入人群,在父母身旁撞來撞去:「感覺到了嗎?!感覺到我家孩子沒了的時候,我這個做母親的心裏有多痛嗎?!」
是薛耀光的母親!
是他的母親!
「我要你們統統去死!統統嘗到我心裏的滋味!」
「死吧!死吧!去死吧!」
最後一個話音時,范敏敏的身體向前栽倒,落入了她母親的懷抱。而明燁卻帶動着我的手拍上了范敏敏的後背,我不知道那時發生了什麼,只覺范敏敏渾身冰涼,找不到一點兒活人的溫度,就好似死了很久一樣,身體正在一點一點僵硬,漸漸變得比木頭還要硬,碎成了好幾節掉落在地,真真正正的變成了一堆木頭……
「這不是范敏敏。」明燁果決的說着,鬆開我的手後,又立即走到了王浩身旁,摸着依舊渾身抽搐,直冒冷汗的王浩額頭說道,「有人在抽離王浩的魂魄。」
「是誰?」想了想,我又覺得這個問題已經沒必要深究,只好換了一個問題再問,「怎麼抽離的?」
看着散落一地的人形木頭,明燁狠狠皺眉道:「用詛咒之力將魂魄吸入鬼槐中,做成真正可以封存魂魄的雕塑,這是黑巫術,由邪術演變而來的黑巫術,典型的封魂復仇手法,你忘了嗎?」
我當然不會記得這件事,根本不知道黑巫術與我有什麼關係。
但那時明燁已經鬆開了王浩的頭,緩緩走到了我身旁,一把護住我的肩膀,沉着聲音說道:「只有在三日之內打破封魂的鬼槐才能釋放他們的魂魄,此刻,我無能為力。」
「為什麼?」
雖然不至於無所不能,但在我印象中一直認為以明燁的能力對付普通遊魂厲鬼綽綽有餘,可他為何會說出無能為力的話?難道,黑巫術比邪術還要可怕?
餘留耳邊的,是他長長一聲嘆息,垂下的眼眸中,深意匯聚:「或許我早該想到,當楊緒提到鬼槐是就應該想到……這個方法是你曾經教會季世的,讓他用來報殺妻之仇的其中一個方法……」
其中一個方法?
難道我還教過別人,許許多多可怕的復仇方法?
我……
我真的是這麼可怕的人嗎?
在我驚訝的看着明燁的眼眸追尋真相時,他撫着我肩膀的手已緩緩垂落,輕輕握住了我的手,再不管屋子裏凌亂的場面,淡淡對我說道:「我帶你去一個地方,你便懂了……」
「去找薛耀光的父母嗎?」說到這個,我又狐疑起來,「可薛耀光的母親既然能夠附身范敏敏,不,是這個活靈活現幾乎和范敏敏一模一樣的木頭人,可是因為她已經死了?」
明燁點點頭,又搖搖頭,猶豫不決的回道:「用鬼槐製成的殺人人偶不需魂魄,只需一滴血,一根頭髮便能令其活如真人。」
說這話時,明燁看着我的眼依舊深邃,且帶着一絲愧疚:「如果不是因為我曾經總是希望你能夠借刀殺人,無需親自動手,或許你也不需要研究這樣可怕的巫咒。但……」
說到此處,他仍有猶豫:「我們還是先去找季世詢問追根溯源之法,不然時間再晚,就來不及了。」
是啊,我們只有三天時間,需要在三天之內找到封印魂魄的木偶,打碎它們,才能釋放王浩的魂魄。或許張恙的魂魄也在他們手上,或許真實的范敏敏也被他們捉了去。但尋找他們下落的時間,卻只有三天。只有三天而已……
但在明燁施法帶我離去的那一瞬,我仍是忍不住回想自己研究這樣可怕巫咒的目的。究竟是為了********,還是為了尋求一個借刀殺人的手法,還是為了用來對付……什麼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