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笑了,眸光繾綣,如我所料沒有絲毫顧慮和憂愁,只是順勢攬住我的肩膀,擁我在懷,靠在耳邊低言:「回來的路上李秋然同我說起了一件事。」
誒,難道是關於我曾經假冒無憂去尋找什麼星石的事?
緊張的看着他,想聽他說下去,又害怕他說出一些令我難以接受的事。但明燁眼中依舊有笑,只是稍顯苦惱的皺眉,語氣里透着無奈,用另一隻手撩開了我額邊髮絲,緩緩而道:「他說你曾告訴他,你不會受到鬼氣和戾氣侵蝕,這些年佛祖對你也是另眼相待,讓我不要擔心你的處境,必要時用楞嚴咒驅魔即可。」
說着,他便將一本佛經自手中幻化,交入我手中:「如今我的身份在你使用楞嚴咒時不變在場,這幾天就自己應付危機吧。」
「那你呢?」
我沒想到他會離開我,即便只是暫時的離開,而明燁的手掌也在發頂上落定,望入我眼中的眸光變得異常深邃起來。
「我,想給你一個驚喜。」
令我驚喜的並非他想要給我一個驚喜,而是驚喜他會說出這樣的話。
原來他也是這樣浪漫的一個人嗎?
看來我還真是不了解他……
次日一早送我去精神病院同李妍、楊朝匯合的就是邢劍鋒和景玲了,說起楞嚴咒,兩人各有不同看法。不過大致而言,楞嚴咒是一門可以驅逐世間暗黑的超強黑暗,不但針對遊魂厲鬼,也可針對人心。念咒者靈氣越純,發揮的作用越大,邢劍鋒認為我是世上靈氣最純淨者,景玲更是認為我施展楞嚴咒後足以摧毀世間一切黑暗……
但我不這樣想,就好比一個罪惡滔天的人突然改邪歸正,就可以抹去他曾經犯下的罪孽嗎?何況楞嚴咒可以驅逐的黑暗想必只是一時,人性本善是初始,隨着時間發展,總有是非黑白兩級分段……
不過我並不介意討論這些事,邢劍鋒和景玲提得越多,越是令我可以更好的了解屬於我的過去。只是送我去病房同李妍見面時,景玲突然驚訝的問了我一句:「師父,您的馭甲人偶呢?天父不能跟着您,但是您的馭甲人偶不會受到楞嚴咒侵蝕,依舊可以保護您啊!」
「……」
我是缺了男人不能活嗎?
好端端的為什麼突然提他?
糾結的我可以說在聽到這話後神情變得相當彆扭,也不知該找什麼藉口搪塞過去,只好悻悻笑道:「我就想試試自己的應變能力……」
但景玲聽後卻一臉正色,十分認真的對我說道:「不行!您還有另一目的是轉移新月宮的注意力!雖說自上次心夢飛揚的事件後,新月宮的人一直沒有出現,但難保他們會在暗處監視您的一舉一動!您還是把那個和君耀長得一模一樣的馭甲人偶帶上吧,連冥皇都不介意,您還介意什麼?」
「……」
那是因為全世界都不知道,沈毅的真實身份是藍辰好麼?!
何況這次會被怨鬼纏上,全是因為他和凌霄,若是此刻再見到他,我,我說不定會做出連我自己都想不到的粗暴舉動來!那樣的情形,我自己想到都覺得可怕,難道他們也想見識見識?!
迎着景玲困惑不解的目光,我沉着臉抬手敲門,一語不發的在得到李妍的准予後推門而入。
她獨自一人坐在病房上看劇本,見我步入室內目光有些恍惚,似看了許久眼神方才自我臉上落定,蒼白的面容上緩緩露出一絲笑,溫和的看着我道:「如果不是楊朝告訴我,你是來配合我完成剩餘劇本的,我根本不相信你只是個會寫故事的小姑娘……」
誒?難道楊朝在介紹我時,沒有告訴李妍,我也是被怨鬼糾纏的受害者?
聽到下一句,我便懂了。
當我走到病床旁時,李妍依舊笑着在說:「你的精氣神不錯,清清秀秀的模樣很適合當這部戲的女主角。」
「是,是嗎?謝謝,誇獎……」
我有些尷尬,卻深感榮幸,李妍比了比身旁的椅子讓我入座,轉眼便將手中未完的劇本遞給了我:「不知道你看完沒有,想聽聽你的意見,你認為接下來的劇情該如何發展,才算順理成章?」
「我認為磨難是有的,世俗的眼光也會存在,在那個男強女弱的年代,年齡上的差距會讓世俗的偏見更針對女方。」無法將話題套用在李妍和楊睿曾經的真實經歷上,我只能針對劇本中的男女主角作出分析,「但只要男主角挺身而出、事事維護,相信再大的困難也能迎刃而解,讓女主角感受到這份真摯的愛終將永垂不朽。」
「可那樣不累嗎?」李妍迷濛了眼神,看着我反問,「事事維護,他還有自己的生活可言嗎?」
「嗯,聽起來是沒錯,可是,兩個人在一起,就是將兩個人的生活過成一個人的生活,是將對方的事當作自己的事。只要攜手並進,就沒有化解不了的危機。」說着,我便想到了王灑灑和任艷鵬的經歷,把他們的事當作一個故事一樣說予李妍聽,「其實現實中許多事不到人命關天的地步,兩個人就已分道揚鑣,真正在危急關頭能夠攜手並進的人少之又少。可大家對於美好生活依舊存有幻想,這並不是一種不切實際的想法,而是,一種美好,一種純真,一種本性使然。就像我們小時候總是幻想長大之後可以成為科學家或宇航員一樣,夢想或許不切實際,但生活中的苦難卻不能阻止我們去幻想,哪怕明知只是一場幻夢,只要不到自欺欺人的地步就好。」
即便我沒有說什麼大道理,但在聽完我的說法之後,李妍還是怔怔看了我好一會兒,方才無奈失笑:「年輕就是不一樣,即便說出這樣明知落空的話,我竟也找不到半點兒反駁的理由……」
說完這話,李妍便緩緩移開了眸光,已經快要四十歲的她除了面容顯得些許疲憊之外,歲月在她臉上並沒有留下摧殘的痕跡,素麵朝天也有着難以言說的清麗,漸漸有眸光在眼中涌動,好似平靜湖水上泛起了一層不易察覺的波光,隨着她輕和的聲音娓娓道來:「但事實不是如此,事實上這個劇本已經是一種美好幻想,是當年他的心愿,我身在其中,卻不知道他的想法……」
李妍告訴我,其實當年報道上的一些消息並沒有說錯,真實的情況不僅僅是當年她對楊睿沒有感情,更可以說是恨他。
「我們那一批新人中出名的不少,每個都有一張精雕細琢的面容,像我這樣的長相在當時並不吃香,為了出名,我甚至不惜主動出賣自己去換取一個拍攝機會。」說到這些旁人不敢提及的舊事,李妍反而面容平靜,微笑着看着我繼續說道,「他們都不知道,當年是我主動找上了楊睿。只是我沒當真,他卻當真了。」
二十年前,他們剛剛在一起的時候,李妍將這段感情當做了交易,可楊睿卻將李妍視為他生命中的一縷陽光。他挖空了心思的對李妍好,但對楊睿並沒有什麼感情的李妍,卻對他的好有些厭煩,甚至不希望以後和他再有任何關係。
「可他突然死了,走的那樣快,在他離開之後沒多久我才意識到自己已經懷孕,而且孩子都已經三個月了,我方才後知後覺。」李妍在說到這裏時眸光漸顯悠遠,像是將一顆心潛入了深不見底的大海,只有在內心最深處方能追憶起那時的點點滴滴,「我本想打掉那個孩子,可楊朝卻找到了我。他和楊睿同父不同母,感情卻很好,希望我能將這個孩子生下來,就當是給楊睿留個後人。那時我也沒有多想,便隨楊朝去了國外,他當時正在上大學,而我就住在他爸媽家,等待這個孩子降臨。」
說到這裏,李妍的話音便徹底頓住,我很想追問,很想知道後來還發生了什麼。但許久之後李妍只是無奈搖頭,換以一絲苦笑噙在嘴角,哀傷的述說道:「日子久了,就會聽到一些有關楊睿的事,如果不是他的家人說起,我根本不知道那些年楊睿為了實現我的心愿,為了能夠讓我在影視圈立足付出了多少努力。可他並不希望我過得那樣辛苦,走前還留下了一筆遺產給我,留給家人的反而只有一套房子,真正令他珍惜的東西,他全部給了我,遺囑里卻只有一行話,希望我即便不喜歡那些東西也能好好保留着,哪怕存儲在一個我永遠看不見的地方,也希望我別將它們毀去……」
「是這些劇本嗎?」
終於,我看着手中劇本問出了心中疑慮,李妍也緩緩點頭沒有隱瞞的告訴了我所有事實真相:「是,就是這些劇本。即便有些故事看似與我們無關,可楊睿曾經寫下的劇本女主角都和我一樣姓李,男主角都和他一樣姓楊。短短三年間寫了六個劇本都是如此,臨走前寫的最後一個劇本便是你手中未完的劇,那時他還時常在病痛的折磨下同楊朝念叨,是不是連老天爺都不允許他在這虛構的劇情中給我們的故事一個圓滿結局……」
在那之後,李妍就再沒有說任何一句話,陷入沉默的她好似化身為一座雕像,眼神淒涼的讓人心生惋惜。
可我卻不敢猜測她的想法,因為猜測一個人的想法總是需要共同的人生閱歷,若是不曾感同身受,便只能化身成為心理專家去研究對方的心思。
在諸多問題上,我或許可以像後者一樣理性去思考,但面對李妍的情況,我卻做不到這一點。
我不敢回憶為我付出過的人有多少,也不敢追憶因我生命受到威脅的人有多少,虧欠和愧疚若去細數恐怕早已數不清,更別說恢復記憶之後,一些看似簡單的事,說不定也會變得格外複雜。
暗自長嘆一聲後,我繼續與李妍討論劇本,儘管她的神色依舊顯得恍惚,但說到劇本的事,她還是願意同我討論一二。
但劇本不同於其他文字,場景的設定和台詞的設定十分講究,沒有大量描寫作為烘托,所有劇情發展僅依靠台詞去推進。好在李妍曾經有過不少拍攝的經驗,即便不會寫劇本也能憑藉記憶提供幫助,而我需要做的便是揣摩楊睿的思想與編排習慣,保證續寫的劇本儘量符合他當初的想法和創作,這樣就很好……
楊朝來送午飯時,我已經續寫了一段,李妍看上去精神不錯,同楊朝有說有笑。
其實我是看不懂他們之間的關係的,說是朋友,卻又比朋友更親密。說是戀人,恐怕也不可能發展到那地步……
我很少像這樣單獨和陌生人相處,可後來寫着、寫着,不知不覺就到了晚上。之前明明不許我外出的母親,在接到我無法回家的電話後,反而沒說什麼,只是讓我照顧好自己。我尋思着這次的劇本寫完說不定能賺一些錢,也就格外細心賣力。
但到了晚上,冷意襲來的那一刻還是令我分外不安。
如今正值盛夏,即便室內開着冷氣,不同尋常的冷意還是能夠立即引起我的注意。躺在病床上的李妍緊了緊肩上的外套,突然放緩了聲音問我:「你之前說的那些事都是真的?」
仔細想想,我同李妍說起的只有王灑灑和任艷鵬的經歷,本想點頭,但轉眼想到鬼節將近,還是不提這些事為好。哪知這時李妍卻帶着一副似笑非笑的面容看我,深邃的眼眸在我臉上來回打量。似在探究什麼,壓低了聲音追問:「昨天和你一起來的男人,並不是你的丈夫,對嗎?」
我詫異的看着她,注意力從手邊未完的劇本轉向她透着精明的眼。黑眸中仿佛泛起了冷意和嘲諷,不仔細看還真看不出,原來方才冷意到來的那一刻,李妍就被怨鬼附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