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間酒館和兩年前都城裏的那座一模一樣,尤其是當他們靠近酒館邊上,聽見從裏面傳出來的聲音的時候,那一瞬間,星河看見了裏面有一個人從櫃枱翻進去,躲在後面。
他不知道其他人是否看清了,但他看得清清楚楚,那個人是他自己,雖然臉龐稍稍稚嫩一些,但毫無疑問,那就是自己,兩年前的自己,兩年前帶着嵐月躲避魯迪的自己。
兩年前的那個夜晚已經成為了星河內心最深層的魔障,一直摧殘着他的靈魂,哪怕僅僅一絲血跡出現在他的面前都會讓他心神不寧。星河清楚這是不正常的,雖然兩年前都城的那個夜晚之後他就一直心神不寧,當真正把他變成現在這個樣子的還是兩年前在希瓦鎮的那個午後。
在那個午後,他經歷了一場很真實的幻境,那場幻境之後,他就變成了如今這個樣子。後來的事讓他知道了兩年前在希瓦鎮的土地上他們遭遇的是罪與罰之王,而他所經受的那場幻境就是罪與罰之王的力量。
雖然在那個午後,葉姨把他從幻境中救了出來,但是那個幻境的影響卻一直殘留在他心裏,那是王的力量。知道真相之後他也想過向別人求助,然而真正嘗試的時候他發現那是不可能的。那些東西已經成為他心底的魔障,以至於他連主動去回想那段記憶都做不到,又怎麼能辦到向別人去傾訴並尋求幫助呢?
他不是沒有遇到過那些讓他恐懼的事,被杜澤留在地底遺蹟的時候,差點死在羅伊德手裏的時候,以為安東會死於毒藥的時候,那些時候他真的都十分害怕,十分恐懼,但那些時候他從沒有試圖放棄。
然而在面對那段記憶的時候,他卻怎樣都不能淡定下來,不是不想,而是沒有能力,這大概是就是王那蠻不講理的地方吧,或許就算告訴了葉知秋他也沒有辦法吧,因為他也說過,王是不合理的。
所以在看到自己的臉的那一刻,他就已經深陷其中,以為自己又回到了那個夜晚,而魯迪他們正在背後追着他,他不想被他們追上,也不想看到血肉模糊的魯迪來找他,於是他決定帶着嵐月逃離這裏,逃到魯迪和那些孩子追不到的地方,他這樣想着,也這樣做了。
他拉着嵐月一直跑,直到一片雪花落在他的鼻樑上的時候,那微涼的觸感才讓他稍稍回過神。
鵝毛般的大雪從天而降,伴隨着寒風呼嘯而來,星河終於回憶起來,他此刻正在江城,而不是在兩年前的都城,而他已經拉着嵐月不知道跑到了哪裏。
「哥,你終於沒事了。」嵐月的臉上是濃濃地關切之意,此外她面色潮紅,呼吸急促,額上滿是汗水。
星河恍惚間回憶起剛才聽到過不少次她的呼喚,然而失神的他卻一直拉着她一路狂奔,而安東重吾他們都被自己甩下了。
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麼荒唐的事之後,他懊惱地在雪地里跺了跺腳,身周的雪越下越大,視線也越來越差。介於周圍極低的能見度,他一時竟認不出自己究竟到了哪。
最關鍵的是,明明他還要帶着斯耐夫到城外的營地去,結果現在卻連斯耐夫的蹤影都已經弄丟了。
「星河,你是在找我嗎?」
只見風雪中有一個人漸漸靠近,正是斯耐夫,他看着星河,面帶微笑。
「斯耐夫!」星河警惕地看着眼前的莫洛人,不動聲色的把嵐月往後拉了一下,置在了自己背後。
被護在他背後的嵐月也沒有閒着,舉起手弩對準了他。
「安東他們在哪?」星河攢緊了拳頭,擺出隨時準備出拳的姿勢,雖然他很清楚如果斯耐夫想要對付他的話,他這三兩下根本不夠看。
「這個問題很重要嗎,你不是已經拋棄了他們嗎?」斯耐夫嬉笑着看着他。
星河心中一顫,是的,剛才他拉着嵐月直接逃了,那一瞬間他的腦子裏甚至沒有安東他們,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他拋棄了他們。
「不是的,哥哥沒有拋棄任何人!」嵐月心緒激動之下居然扣動了手弩的扳機,一直弩箭直射斯耐夫的腦袋,不過卻沒有建功,就如那個時候艾米麗奧用短劍刺他的時一樣,一層稀薄的黑氣出現在他身前,在離他的臉龐不過幾厘米的地方將那隻弩箭定在空中。
黑氣出現的快,逝去的也快,失去動力的弩箭無聲的落在雪地里,斯耐夫似笑非笑地看向嵐月,「女孩子這麼暴力,小心嫁不出去哦。」
嵐月面上一紅,幾絲怒氣浮現,飛快地為手弩裝上一根弩箭,重新對準了斯耐夫的腦袋。
星河深吸一口氣,稍稍平復一下心情,緩緩開口,「那間酒館?」
「是不是覺得很傳神。」斯耐夫臉上那臭屁的顯擺意味畢露無遺,「我可是全部按照你記憶力的模樣來造的。」
一瞬間星河又有些心神不寧,他沒有看錯,真的是那間酒館,他咬牙切齒地看着斯耐夫,「你是怎麼知道的?」
斯耐夫舉起拷在一起的雙手,指了指自己的腦袋,「深陷『原罪』的人彼此之間的記憶是相通的,兩年前發生在希瓦鎮的所有事情,我都看得一清二楚。」
相通?星河隱隱感覺自己抓住了什麼的關鍵,「所以說玲記起了以前的事情之才會變得那麼奇怪,真相不是因為她記起了以前的事情,而是因為她的記憶和你們想通了,所以她會選擇殺死自己!?」
「我不知道她是怎麼想的。」斯耐夫咧嘴一笑,「深陷『原罪』的人只共享彼此的記憶與知識,並不共享他們的想法,不過知曉了那麼多事情,忽然想通了也不是不可能,畢竟死亡是一種很好的歸宿,哈哈。」
星河沉默了,似乎他已經抓住了玲那件事裏的一些關鍵,丹徹斯特事件中有數十萬人死於「原罪」,如果他們的記憶都通過「原罪」流傳下來的話,那麼知曉了這些記憶的人會變成什麼樣呢,像眼前的莫洛人一樣變成一個瘋子,或是變得厭世,認為死亡才是最好的選擇,於是帶着巴爾博先生一起自殺了?
「嘖嘖,不過也真是奇怪,那個女孩沒有留下任何記憶。」斯耐夫忽然話鋒一轉,「所以那位女士才會對你們這麼感興趣吧?」
「你說什麼?」星河頗為震驚,斯耐夫的話里有透露出了更多的東西,忽然間他忽然有了一種荒唐的猜想,「你說的那位女士,是罪與罰之王?」
這個世界上出現過的王用手就數得過來,其中大部分人的身份都有記載,而罪與罰之王恰恰就是身份不明的那個,關於他唯一的記載就是被他的先祖劍與血之王用白帝劍釘死在巨石上,而罪與罰之王本身是誰,是男是女,什麼種族,一概不知。
「這不重要。」斯耐夫微微搖頭,「不管那位女士如何,這座城市裏暫時是我說的算,至少在我們的遊戲玩完之前,那位女士不能插手,怎樣,星河,這裏離終點還有很長的距離,我們是繼續趕路,還是先找個地方避避風雪,如果需要的話,我可以提供一些地方。」
遊戲?遊戲!
星河已經回過神來,斯耐夫的確知道很多東西,但是那些問題都不是要緊的問題,把這個神經病先帶到終點之後再問也不遲,既然他非要玩什麼遊戲的話,「斯耐夫,你不是說好會束手就擒的嗎?」
「對啊,我的確束手就擒了啊。」斯耐夫舉起自己的雙手,示意自己並沒有解開手上的手銬。
「既然這樣造那樣一間酒館出來是耍什麼花樣!」星河大喝,「安東他們被你弄到哪裏去了!」
「星河,不要這麼急,問問題還是一個個來得好,要不然要是把我弄糊塗了還怎麼給你解答呢?」斯耐夫笑嘻嘻地看着他。
星河緊握拳頭,隱隱有些想要先把眼前的莫洛人打一頓再說,畢竟這一路來,只要不是威脅他生命的舉措,這個傢伙都一直完美地詮釋自己身為囚犯的角色,打不還手,罵不還口。
大概是感覺到了星河的目光已經變得危險起來,斯耐夫終於收起了笑臉,「那間酒館真的不是為了耍什麼花樣,只不過你不覺得,他們一直不知道真相不是太可憐了嗎?」
「你什麼意思?」星河突然有種很不好的感覺。
「自然是字面的意思。」斯耐夫淡淡地答道,「他們信任你,你卻一直把他們蒙在鼓裏,你辜負了他們的信任。」
「哥!」嵐月忽然發出一聲驚呼。
星河回過頭,看見有黑氣忽然從後面破雪而出,像藤蔓一樣纏住了嵐月的手,撤掉了她手裏的手弩。星河剛剛想去幫忙,就發現同樣的黑氣纏到了他的腰上,他還沒來得及反抗就被猛然拉上天空,那些黑氣凝聚成了兩座十字架,把他和嵐月綁在上面。
「斯耐夫!」星河雙目怒視下方的莫洛人,幾乎要噴出火來,「你不是說會束手就擒的嗎?」
斯耐夫捏着自己的下巴,面帶微笑,當聽到他的質問之後,他抬起頭,無辜地聳聳肩,「本來是這樣的,不過誰叫你們那邊有人作弊了呢,不過放心,我是不會因此而生氣的。」
星河本來還想說什麼,身後黑氣凝成的十字架上突然分出黑氣覆在他的臉上,變成罩子堵住了他的嘴。
斯耐夫慢慢朝側方退去,就像是在為什麼東西讓路一樣,飄飛的雪花一瞬間像是受到了什麼干擾,紛紛避開此地,一瞬間街道上又豁然開朗起來,讓星河看見了站在他對面幾十米外的安東,他低着頭,身邊是一個巨大的筒狀的鐵疙瘩。
斯耐夫臉上純粹是一副看戲的表情,「嘖嘖,星河,你看你辜負了他的信任,所以也要給個機會看看他會不會辜負你的信任了,這樣才公平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