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說葉飛凌膽子小怕鬼,那並不正確。想當年年僅十歲的他,離家之後無處棲身,在荒山野嶺,亂墳堆旁露宿過夜也是常事。
而此時他在聽到突然冒出的聲音之後會如此慌亂,是因為曾經有一幕場景,帶給他太大的觸動。
十歲,是他人生的轉折點,那一年的一個黑夜裏,將他視作掌中寶一樣呵護疼愛的娘,在他眼前一瞬間爆裂成漫天血雨。
此後的多少個日夜,他只要一閉上眼睛,就是滿世界的血紅以及瀰漫到全身每個角落裏的血腥味道。
一個多月前,那樣的一幕居然再次在他眼前重演。
即使他表面上看起來一如往常,吃喝拉撒睡,有時還和師父師兄們說說笑笑,但內心深處的不安和恐懼,實在是勝過他對體內存在那股力量憂慮的千倍萬倍。
雖然那碎兒他只見過一面,相處也不過一時三刻,但她的臉卻總是在自己面前晃來晃去,其中夾雜着已經有些模糊不清的娘親的臉,兩張臉在他的夢裏恍惚交錯,瞬間化作連綿不絕的血雨。
所以,此時正在聚精會神與申屠影對戰的當頭,忽然冒出葉碎兒的聲音,這讓葉飛凌一下子暴露出內心無比脆弱的一面。
「相公別怕,我是碎兒!」
「你死不瞑目,變成鬼了嗎?」葉飛凌對着空氣喃喃說道:「一定是的,你還如此年幼,卻就那樣丟了性命!」
忽見他懷中一點亮光緩緩飛起,停在眼前。卻是之前從那黑影子裏掉出來的雪魄冰晶。
「相公,葉氏一族的巫女,身體雖死靈魂不滅,你不用為我傷心。」
葉飛凌心緒稍定,暗自苦笑一聲,伸手接過那雪魄冰晶,道:「死了終究是死了,徒有魂魄,又有什麼用?」
碎兒嘆息一聲,有些失落:「那也是沒辦法的事。都怪我太大意,早該想到那雪魔君不同尋常。死後能夠聚靈不滅的,又豈止我們葉氏一族的巫女?差點釀成天大的禍患。」
葉飛凌想起那黑影子的模樣,也忍不住皺眉。又聽碎兒接着說道:」好在相公你心智堅定,在那樣的時候仍然能夠守住本心。不過紫淚之力還是因為雪魔君擾亂意外爆發失控,我不那麼做的話,終究也是不成,唉……」
葉飛凌聽她最後這一聲嘆息中包含了無限的失落與遺憾,其中的滄桑感絲毫不像一個年紀只有十二三歲的小姑娘。腦海中掠過她悽慘的死狀,心下不由有些酸楚,柔聲道:「你有什麼未了的心愿嗎?」心想如果能幫她做些什麼,自己心裏可能會好過一些。
碎兒聽了此話沉默片刻,悠悠道:「族長出島十二年,音訊全無,不知所蹤。我為他卜卦幾次都難料其生死。若是他有什麼不測,那溱水葉氏一族,就只剩你身上那一半的血脈。別的我也不奢求,只盼望你能平平安安,早日為葉家再傳香火……」
葉飛凌一聽此事說難倒也不難,但說簡單嘛,也要看機緣命數。正要先暫時答應下來,讓那小姑娘安心,卻聽碎兒語氣忽變,透着不悅和指責道:「申屠姑娘,你怎麼可以對我相公如此狠毒?先前我見你為人沉着穩重,還以為你是個好人,沒想到居然這麼潑辣野蠻。」
葉飛凌還是第一次聽見有人因為他被打而指責申屠影,不由更覺得碎兒親切,測眼打量申屠影被罵之後是何反應?卻見她仍然像個木頭人一樣,靜靜看着他和雪魄冰晶,絲毫沒有要開口解釋或反駁的意思。
真是一張寒鐵做的臉,永遠都是一個神情!葉飛凌正覺無趣,忽然聽到有破空之聲隱隱傳來。尋聲轉頭望去,但見一道紫色身影,腳踩一片彩虹色炫光,向着望潮峰頂而來。
來者不善,要知道修真界的禮節規矩,直接御空到別人的地盤,那是相當無禮的行為。
更別說這望潮峰乃是當年申屠獨行修行之所,被視為孤劍山莊的聖地,就連莫戎也只是御風到峰崖之下,然後覓路步行上來。
此人這般前來,只怕不會是中州地界的修真人士。
轉眼間,那人已然逼近望潮峰頂,葉飛凌也已看清來人的裝束形容。
一個女子,右邊面上戴着精緻的黃金面具,遮擋住大半個額角,一半右眼和少許臉頰。
葉飛凌見此人模樣心中一緊,想要迴避時,那女子也已經看到了他,不等落地就興奮高喊道:「七哥,真的是你?」
說話聲中,人已到達,就要收起法寶落地。忽見一道水障忽然間豎起,緊接着一道波濤勁氣直擊來人身前,那人匆忙閃身,還是被凌厲的勁氣掃傷手臂。
卻是申屠影瞬間布下水障,襲擊來人。清冷的神情透出不歡迎來人的意思。
那紫衣女子卻不知道知難而退,催動法寶想要硬闖水障,未到跟前申屠影的怒海劍氣又至。
女子倉皇閃避,卻又一次被削傷肌膚,鮮血飛濺,慌亂中朝着水障中的葉飛凌急喊道:「七哥,我是汲月,你不認得我了嗎?」
不等申屠影再一次出手,葉飛凌手中的雪魄冰晶飄飛而起,衝着申屠影怒斥道:「申屠姑娘,你怎麼這麼不講道理,沒看見這位姑娘是來找我家相公的嗎?你一句話不說就把她擋在外面,連出殺招,未免也太過狠毒了吧?」
申屠影依然不理會碎兒的斥責,但卻停下了手上的攻擊,把眼光投向了默然不語的葉飛凌。
「碎兒,小師叔使得可算不上殺招,如果她真的想殺人,外面的這個丫頭早就沒命了。」
雪魄冰晶飛回葉飛凌跟前,碎兒不解的聲音傳出:「就算她沒有殺人之心,但為什麼要攔住那個姑娘呢?我看她的眼光是望向你,那副開心樣子任誰都看得出是發自真心的。難道她不是相公認識的人嘛?」
葉飛凌看着想要掙扎着突破水障進入的女子,高聲道:「我想這位姑娘一定是認錯人了!」
這話說的清朗,那女子自然也聽得見,果見她停止往前突進的動作,眼光透過水障望向葉飛凌,忽然就紅了眼眶:「七哥,我知道你很傷心難過,所以才會負氣出走。但我沒有害你得罪你,你為什麼要連我也不理呢?你知不知道你走了以後,我有多想你?」
葉飛凌牽動嘴角露出一絲笑容,道:「這位姑娘話說的好感人,不過可惜,你是真的認錯人了。我師叔佈下的水障,不是你一個小丫頭能夠破得了的。她老人家脾氣不好,你若再不走,小心她真的發火,到時候你豈不是要白白葬送一條小命?」
那女子見葉飛凌如此態度,眼前水障又的確不是她的修為能夠解決。呆立片刻,忽然瞪大眼珠朝着葉飛凌怒道:「司馬飛凌,你若真的冷了心腸,那就不要管我!」說罷一下子收了腳下法寶,也不運絲毫真氣,只以身軀朝着眼前的水障猛然撞去。
水障雖是以水結成,但若以肉軀硬撞,其堅挺僵硬不會比石牆差了多少。
卻見葉飛凌在那女子頭撞到水障的那一瞬間飛身而出,單手急轉,運氣空字訣劃開水障一角,一把按住那女子撞過來的腦袋,將她重新推到離開望潮峰頂的半空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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