攝政王
京中的暴雨依舊沒有一絲一毫要停的跡象,然而縱然大雨傾盆,科舉卻是不會延遲的,眾多學子們還是要冒着大雨前去禮部貢院參加科考。
開考那一日,禮部貢院前一眼望去全是綿延不絕的油紙傘,考生們的棉布鞋走到此處已然濕透,然而幸好妻子體貼,小木箱子裏不僅放了防寒的衣物,還放了備用的鞋襪。
滂沱大雨,妻子一路送到貢院門口,青絲已經被雨水打濕,襦裙上也濺滿了泥點,他有些心疼,輕輕擦掉妻子鬢邊的水珠,哄勸妻子回去,並且再次承諾自己一定高中進士,光耀門楣。
妻子只是輕輕搖頭,溫柔的微笑着整理好他的衣襟發冠,然後不厭其煩的又一遍叮囑他食盒中的糕點和乾糧要記得吃,夜裏記得披上防寒的衣物。
此場景比比皆是,有些是妻子同丈夫,有些是老母同兒子,有些是書童同自家的少爺。
街邊的一輛華貴馬車裏,丞相夫人正依依不捨的同自己的兒子低聲叮囑,食盒裏有什麼什麼糕點,衣物在哪兒,筆墨紙硯在哪兒,說着說着就忍不住想去抹眼淚:「你說你好好的去參加什麼科舉……你又不是那些寒門學子,一輩子就靠這個科舉搏一個富貴。」
&己有幾斤幾兩自己不清楚嗎……」王夫人忍不住抱怨自己的兒子:「究竟是為何要去受這三天的罪哦!」
&呀,娘,」王公子也有點煩躁:「我和人說好了的!」
別人說他沒什麼真才實學,舉子這功名裏頭肯定有貓膩他反駁不了,說他去參加科考肯定名落孫山他也承認——可是說他連春闈科考的那三天都挺不過去,他就絕對不服氣了,沒這麼看不起人的!
&罷罷!你要去便去吧!」王夫人一把把油紙傘塞到他懷裏,「回來別和娘叫苦便好!」
王煥其實也有點後悔,據說科考三天吃喝拉撒都要在那小小的方寸之地完成,但人已經站在了貢院門口,也只有趕鴨子上架,硬着頭皮往上趕了。
從馬車上下來,小廝給他趁着傘,婢女給他拎着食盒,牛筋底的錦緞皮靴踩在地上,濺的旁人一身泥水。
&他呀,這不是左相的公子麼?」
&怎麼也來科考了呀?」
&那個舉人的功名怎麼來的還不清楚嗎……還真以為自己肚子裏有點水墨了啊?」
旁邊的人不屑嗤笑:「人家老爹能弄來舉人的功名,指不定也能弄來進士的功名呢!」
有更多的考生看見他便眉頭一皺,繞道便走,好像他在便侮辱了舉人的身份,侮辱了禮部貢院這天下考生的聖地一般。
王煥臉色鐵青,牙齒咬得嘎嘣響,若不是和人打了賭,他幾乎有種落荒而逃的衝動。
貢院旁邊的一座酒樓雅座里,馮濤一臉諂媚的對着祈舜笑:「王爺,您瞧,他進去考了吧。」
&的不錯。」祈舜在窗邊親眼看着王煥走進了貢院的大門,承諾道:「你的那些事,本王都替你解決了。」
馮公子在心裏歡呼一聲,第一次覺得眼前的翊親王看起來挺順眼。
待到三日後科考結束,一直斷斷續續下了三天的大雨終於停了些,丞相公子一臉蒼白的從貢院內出來,心裏再也不敢看不起那些一身赤貧的寒門學子……考試的那個隔間,那就不是人能待的地兒。王公子第一次對以前他看不起的那些學子們終於有了一絲欽佩。
難怪那誰誰要說他連科考三天都撐不過去……要不是他心裏憋着一口氣,他還真撐不過去。
看到自家的馬車,王煥心裏輕鬆了些許,覺得從此自己也是參加過科考的人了。
殊不知,當他踏進貢院的那一刻,他餘生的命運皆已註定。
此時此刻,南城門處,官道上一騎絕塵,八百里加急的士兵帶着漢水決堤的消息裹挾而來。
今日並沒有大朝會,漢水決堤的消息傳入宮中,宮裏的兩位掌權者都對此事有所預料,所幸並沒有造成太大的震動。
與漢水決堤的消息一同而來的消息,是羽陽候同楚州布政使及時將沿江兩岸民眾遷往了高處,淮水決堤只是沖了民田,並未造成太多人家破人亡。
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只要人還在,一切都好說。
碰上漢水決堤這般大事,若按照以往,皇帝應當是要即刻便召重臣進宮商議對策的,然後在第二日的朝會上再行討論。
然而如今,不論是小皇帝還是攝政王都對此事心有所料,而三位帝師都在皇宮之中,論智慧謀略他們簡直碾壓了一眾只會勾心鬥角的朝臣。漢水決堤不像年前淮水決堤,有傷亡有瘟疫還有貪官,好在提前便讓羽陽候過去轉移了兩岸百姓,這回算是有驚無險。
兩人並沒有刻意的封鎖消息,所以漢水決堤的事仍舊悄悄的從宮裏流了出去。
左相府當然在第一時間收到了這個消息。
王嶸比誰都清楚,他當年仍為工部尚書時,在這項工程上動了什麼貓膩。
他為人謹慎,既然要在這種事情上動手腳,是萬萬不會留下讓人抓住的把柄的,不然他豈能爬到左相的位置上。
只是這到底是他主持督造的堤壩,如今被水一衝決堤了,他少不了要承擔主要的責任。
如果帝黨王黨要以此為由攻訐他,他是沒有什麼辯駁之力的,雖然不至於丟官,但對他也有一定的影響。
為今之計,當要先下手為強。
丞相大人連夜趕去了幾位同僚的府中,凌晨才趕回自己的府里。同時京中流言四起,道近日之所以大雨連綿,乃是上天警示,攝政王把持朝政,為叔不仁,暴戾陰狠,禍亂蒼生——誅之,天下方能重得清平。
&倒是敢說!」玄瀾氣的把手上的摺子狠狠摔在了地上。
&什麼,」祈舜把摺子拾起來重新放回桌案上,輕聲說:「這點小事有什麼值得陛下生氣的……」
第二日大朝會。
相黨們毫不例外全部一致翊親王把持朝政為叔不仁,暴戾陰狠禍亂蒼生,天降大雨以警示,請誅翊親王還天下清平。
還有人出列說:「之前有淮水決堤如今有漢江決堤,這都是天降警示啊!老天爺已經容不得翊親王了!」
王嶸暗自得意的摸了一把自己的鬍子,他也沒想真憑這事兒能扳倒翊親王,兵法上說進攻是最好的防守,這種時候轉移視線無疑是極好的作法,先定下基調,勝負另論。
帝黨大多數還蒙在鼓裏,不知道好好地漢水決堤又和翊親王扯上了什麼關係,後知後覺的才反應過來新一輪的權術傾軋已經來臨。王黨一言不發,相黨咄咄逼人,後黨們看着自己的首座張永泰冷着一張臉,不知道該幫誰才好。
這些神神叨叨的事最難說清楚,只要給人留下了第一印象,任你再位高權重問心無愧也百口難辯。
祈舜臨危不亂,淡定出列:「左相說本王暴戾陰狠,禍亂蒼生——本王倒要問問左相,本王到底哪裏暴戾陰狠了,本王可曾有欺男霸女侵佔良田,以權謀私罔顧人命?」
禮部尚書馮敬之:「子不語怪力亂神,相爺曾為探花,聖人之言難道都還給老師了嗎?」
&水決堤,乃是因為淮水堤壩失修,災情本不甚嚴重,是相爺門生,曾經的皖南布政使臨陣而逃,導致無人在災後第一時間主持重整,這才釀成大禍——而漢江決堤,本王如若不曾記錯的話,隆平十九年,是王大人親自主持漢江堤壩的督造工作的?」
&錯,那又如何?」
&又如何?本王年紀小,當年的事記不清了,想問問朝中年長的大人,當年重修漢堤,先帝撥了多少款項下去?」
&十萬兩白銀。」有兩鬢斑白的老大人出列說道。
&問相爺,這三十萬兩白銀,可都用在了漢江堤壩的重整上?」
&爺是指責老夫貪墨銀兩,濫竽充數,才導致漢江堤壩被雨水沖潰?」左相一張老臉木在那裏,冷笑:「——王爺可有證據!」
&爺若無證據就不要血口噴人污衊老夫!」他篤定祈舜拿不出一點的證據。
祈舜頭痛,這也是王嶸最棘手的地方,沒有證據,這老不死滑溜的像根泥鰍似得,尾巴都處理的極好,根本讓人抓不到一絲把柄。
對付這種人,必須要一擊必殺,一下就把人打入地獄永無翻身之地,不然他遲早爬上來咬死你。
&如此,相爺緣何說本王暴戾陰狠禍亂蒼生,可有證據?沒有證據相爺就不要血口噴人!」
夠了,今日到這般程度已經夠了,現在還沒到收網的時候,不必把人逼得太急。
鱉已入瓮,萬事俱備,只欠東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