攝政王
定太子為科舉主考官的旨意是在朝堂上引起了一場很大的風波的。
官場中有這麼一項大家都默認的規則,所有中榜的考生是要叫他那一屆的主考官為老師的,以後入朝為官,大家都會默認他們為一個派系。文人尊師重道,師生關係最為牢固,是無論如何也背叛不得的。
所有每次春闈的主考官之選都是各個派系的一次博弈,非有學識有名望有資歷有權勢者不得擔任。當然,這樣一個重位,最重要的還是要有皇帝的信任。
皇子歷來都是被排除在人選之外的,身為皇子還擁有這樣大的政治資本……這是當權者所大忌。
也只有隆平帝有這樣大的魄力了。
朝臣們都極力反對,一本本的奏摺上上去,勸隆平帝收回旨意。皇帝被說的煩了就發了一通火:「天子金口玉言,哪裏有更改的道理!朕是皇帝還是你們是皇帝!」
他冷冷一個眼風掃向朝堂:「昭兒堂堂太子,連一個主考官都做不得了?!」
如此一通發怒,這次風波才算停息了些。此後隆平帝又處置了幾個一直在上躥下跳的,朝堂上才平靜了下來。
唯有右相劉培江看着手上的中旨,眉頭緊鎖——這是一份處置朝臣的旨意,毫無疑問掛着的是蹦躂最歡的那些人的名字,皇帝尋了個錯處把他們全都處置了,不是降職外調就是奪官流放。
想到這幾個人所在的派系……又想到那道怎麼看怎麼不合理的任命太子為主考官的聖旨……
他的心裏隱隱浮現出一個猜想,一字一字凍得他心底生寒。
朝堂不安穩,民間也起伏着暗涌。
祈舜一身便服帶着付岩從王府後門出來,穿過一條街就看到了坐落在街口的梧桐館。他接手的時候梧桐館才剛剛翻新過,漆上了一層新的黃漆,在日光下閃閃發亮。
這幾日梧桐館的名聲已經打出去了,價格不高但是格調高,環境清幽擺設精緻,許多考生都喜歡到這裏來與其他學子探討經義。
掌柜的恭恭敬敬把祈舜迎上二樓的雅間,祈舜側耳聽着滿堂學子議論着最近沸騰了朝野的聖旨:
——春闈科舉,着太子為主考官,翰林院學士方渝、韓三濁,禮部尚書馮敬之為副考官,皇九子翊王為巡查官。
一眼望去,諸多考生臉上都瀰漫着因興奮而泛起的潮紅,按捺着激動的聲音和同伴討論:「太子為主考官……等日後太子登基了,我們這一批人可就算是天子門生了!」
他的同伴低聲警告他:「慎言!你是想死嗎!陛下還好好的坐在皇位上呢!以後誰坐上那個位置還難說呢!」
&儲位難道還能有波折?陛下最寵愛的皇九子都封了翊王了,何為翊?輔也。還能有誰有奪儲的能耐?」
&焉知這不是殿下對九皇子的警告……再說,還有一個虎視眈眈的二皇子呢!總之皇家的事我們少議論……」青衫書生撇撇嘴:「一百顆腦袋也不夠掉的,做好自己分內的事就夠了。」
又一個書生走過來坐下:「子謙兄說的對,做好自己分內的事就夠了。不該我們管的事別管。」
兩個人對他見禮:「文彥兄。」
他也拱手見禮:「子謙兄,子晗兄。」
俞子晗紅着臉笑道:「還得多謝兩位兄長提點,子晗太不穩重了。」
時子謙:「無妨,不穩重的又不是你一個人……你看看,大堂里誰不是激動的滿面紅光。畢竟如今的太子門生和以後的天子門生……那分量可是大大的不同的。」
&初我也是興奮了好一陣的……只是後來想想,能是否中榜還是兩說,現在談這些實在是好高騖遠。」他苦笑道。
謝文彥:「子謙言之有理……現在談這些都為時尚早,還是好好備考為先。」
祈舜仔細觀察了大堂內的學子,覺得這三個人還不錯,就問了掌柜:「那幾個學子叫什麼名字?」
掌柜翻了翻名冊,答道:「藍衣少年名叫俞子晗,青衫書生名時子謙,後頭來的那個書生名謝文彥,三人都是浙江考生,曾在南麓書院共學。」
祈舜在心裏記下了這三個名字。
又觀察了一會兒,時辰差不多了,他起身打算離開。
掌柜的跟在他身後恭恭敬敬送他出門,眼見着就要跨出大門了,堂中突然有一位學子站起,大聲闊論道:「九皇子不過是個仗着父兄寵愛,恃寵而驕不知法度的佞幸,日後我必輔佐太子殿下將其除去,定不讓其禍亂朝政!」
佞幸……!!掌柜的嚇得冷汗都出來了,他可是知道自己這位東家的身份的。
祈舜聞言愣了一下,輕笑了一聲,轉過頭去似笑非笑的看了那位考生一眼。
現在就有人說他佞幸了?
掌柜在他耳邊低聲說:「張繼,字子豐。河南考生。」
祈舜搖搖頭轉身離開了。
佞幸?這等手段也太拙劣了,真當他每日就吃吃喝喝養尊處優呢?
梧桐館外,付岩站在一輛藏青色的馬車旁等着他,馬車上所有關於翊王府的標識都被摘得乾乾淨淨。
祈舜一步跨上馬車,低聲吩咐:「先去西山居。」
西山居內,溫玦一臉陰沉的坐在他的房間裏,右手捏着一塊錦帕,青筋暴起指尖都泛白。
楚樓推開門進來,略顯躊躇的喊了他一聲:「二哥……」
溫玦轉身就甩了他一個巴掌,咬牙切齒:「——你是要把二十八個兄弟都葬送掉嗎?!」
&還嫌被姓段的坑害的不夠!還要自投羅網!」
楚樓被這個巴掌甩的火冒三丈,咬了咬牙還是忍了下來:「你當太子查不出來我們的人在哪裏嗎?!」
他眼中冒着凌厲的火光,像是絕境中拼死一搏的困獸:「現在就兩個選擇——要麼跟着翊王走!要麼,被當做齊王餘孽一網打盡!」
溫玦突然劇烈的咳嗽起來,猛然就咳出了一口血。手中的錦帕已經被鮮血染紅,他煩躁的將其一扔,深深吸了一口氣,勉強平復胸腔的氣息,嘶啞着聲音道:「讓我再想想……」
他和荊十一兩個人是這些梅花衛的統領,荊十一排行老大,他排老二,剩下二十八梅花衛依次排到三十,彼此之間都以數字相稱。
齊王曾經救過他父親,他為齊王做事,只是為了還恩。初入齊王門下他就知道,他的未來必定坎坷不順生死難測,齊王實在是一個太有野心也太暴虐多疑的主子。但是任憑他怎麼想,也沒有想到齊王會以為他和荊十一之間會衍生情愫。
當初擺在他們面前有兩條路——一條路立即逃遁遠離齊王勢力範圍,一條路回去接受齊王責問生死由他人。他自認一身坦蕩蕩沒什麼見不得人的,況且他熟知齊王謀劃,如果逃遁,齊王怕是會追殺他到天涯海角,事實上他也別無選擇。
曾經他選擇束手就縛被綁回齊王府,迎接他的是日以繼夜的嚴刑虐待,以及眼睜睜看着荊十一被一刀一刀凌遲至死。最終二十八梅花暗衛殺主叛逃,他耗費無數心血才把這二十八個人保存下來,讓他們潛藏在民間各地。
如今又是兩條路擺在他面前,一着不慎那就是全軍覆沒的下場。
希望這一次……不會選錯。
溫玦咬了咬牙根,眼神發狠:「走,去見翊王!」
祈舜好整以暇地坐在屋內喝茶,衣袂擺動間一脈從容。
&先生別無選擇,不投到本王旗下,先生二十九人就是死路一條,絕無倖免的可能。」
&段九攜誠意而來,無意逼迫先生,」祈舜深深作揖:「先生有大才,若無先生居中斡旋,齊王勢力絕無可能潛伏京都數年不曾被發現。」
祈舜頓了頓,從袖間拿出一塊明黃色的錦緞,遞給溫玦,「即便先生不投我,汝等二十九人亦可全身而退。」
那明黃色的錦緞上赫然寫着:
——溫玦諸人揭發齊王罪行有功,雖失手錯殺親王,但念其忠君之心昭昭,功過相抵,今特赦其無罪。
這是帝王密旨,落款蓋的是皇帝的玉璽!
溫玦滿臉都是震驚,話都說不出來:「這>
他汲汲營營近十年,不過為了保全手下這些兄弟!如今這一道密旨,把他所有顧慮擔憂都一掃而空!
祈舜微笑:「這是段九的誠意。」
他知道,這一道密旨,比什麼威逼利誘都來得有效!
&室暗衛武力有餘,情報稍顯不足,父皇有意彌補,」祈舜堅定的看着他的眼睛道:「溫先生非舜之國士,楚公子也不會是舜之利刃——但舜以性命擔保,梅花衛必將成為君主之銅盾,大夏之壁障!」
溫玦不禁動容,沉默了許久,他猛然抬起頭,咬牙問道:「我只問王爺一個問題——若是陛下駕崩,王爺可有心自己上位?!」
那眼神凌厲迫人,像是一把淬了血的刀子。
祈舜毫無猶豫回答:「舜為翊王,絕無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