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赤縣委緊急常委會正在繼續,會議室內的氣氛又緊張了一些。
會議室內眾人面色各異,有人面沉似水,有人滿臉怒色,有人面色平靜,還有人嘴角帶着微微笑意。
牛正國坐在後排座椅上,眉頭緊皺,偶爾臉上肌肉也要動上一、兩下。
自從進入會議室,牛正國就一直低頭坐着。儘管會場內縣委領導討論熱烈,但牛正國根本就沒有心情去聽,他一直在做着激烈的思想鬥爭。
從一開始接到舉報,到被上級領導督促,到兩次約談楚天齊,再到被領導督促。牛正國意識到,這絕對不是簡單的舉報,這裏面摻雜着非事件本身的諸多因素。昨天晚上再次接到領導「從嚴、從快」的指示,今天早上就被柯興旺請到緊急常委會上,牛正國心裏明白,這是讓自己做突擊手、做急先鋒呢。
牛正國手裏只有幾張照片和一份打印的舉報信,照片顯示不出任何指向,舉報信又只是匿名的。本來證據就很單薄,就不具備找當事人進行核實的條件,但上級領導有指示,牛正國也只得悄悄的找了楚天齊。
不曾想,一夜之間或者說傾刻間,自己找楚天齊的事,竟然成了全縣公開的秘密,而且還因些衍生出許多附屬故事橋段。牛正國已經知道,自己不只是被動執行了領導命令,而是被巧使喚了。
坐進會議室,再感受着會場上的氣氛,牛正國深切的意識到,自己可能不僅僅是執行命令,不僅僅是被巧使喚,可能要被當槍使了。而把自己當槍的就是柯興旺,就是上級領導,還有能左右柯興旺和上級領導的人。
雖然柯興旺是縣委書記,但牛正國並不真正懼怕他,因為自己的職業畢竟有一定的獨立性,縣委書記也不能為所欲為。但上級領導的因素,他不能不考慮,自己近幾年的進步,哪次不是有賴於領導的支持?尤其近期升任副書記,更是領導大力提攜的結果。
上級領導在牛正國心中的地位很重,不只是因為對方的職務,也是因為對方的人品值得敬重。但這次的事情,發展到現在,讓他對領導參與這件事情的目的產生了懷疑,對領導做法的合理性有了認識動搖。他不明白領導為什麼要這麼做,但他知道舉報信只不過是一個由頭,是人們整治楚天齊的藉口。現在舉報事件本身並不是主要的,主要的是有人想把舉報的事做實,而自己就是這其中關鍵的一環。
一會兒肯定會讓自己說話,而這個人肯定就是柯興旺。那自己究竟是應該按對方命題答卷,還是據實而答?如果按命題答卷,那麼領導高興、柯興旺歡喜,自己也攢下了進步的小資本,但唯一對不住的就是楚天齊了。如果據實而答的話,是沒有對不住楚天齊,也沒有給楚天齊的支持者留下話柄,但卻會得罪柯興旺,重要的是得罪上級領導。
是為前途着想,還是讓良心安定?牛正國陷入到深深的糾結當中。
會議室內已經靜了好幾分鐘。
這時,柯興旺掃視了眾人一眼,目光落到牛正國身上:「牛副書記,你把案件的進展情況向大家通報一下。」
牛正國置若罔聞,沒有任何反應,他還沉浸在自己的思想鬥爭中。
柯興旺加重了語氣:「牛副書記,通報一下進展情況。」
牛正國終於有了反應,抬起頭,看看柯興旺,「哦」了一聲,打開了手中的筆記本。
「要據實回答,務必詳盡。」柯興旺再次強調。
對方的話看似說的客觀,其實卻在暗示,暗示自己不要信口開合。牛正國說了聲「好的」,站了起來,眾人的目光都投到了他身上,同時牛正國也和這些目光進行了簡單的對視。從對視中,他發現了好多好多東西。
牛正國說話了:「各位縣委領導,接到對楚天齊同志的舉報後,我第一時間着手調查。但為了保護舉報者,也為了對楚天齊同志負責,我沒有讓手下人參與,也沒有向秦儉書記匯報。本來我是想等着事情有了一定進展再匯報,不知什麼原因,調查這件事情在短時間內就弄的盡人皆知。在這裏,我向秦書記做檢討,是我考慮問題不周。」
縣紀檢委書記秦儉沒有說話,但鼻子卻「哼」了一聲,表達着不滿。不知是對牛正國沒有提前匯報不滿,還是對他私自參加常委會不滿,也或者是還有其它原因。
「在四月四日那天,我找楚天齊同志進行了兩次談話,對於舉報信中所說之事,對於證據上所指內容,楚天齊同志予以了否認。」說到這裏,牛正國停了下來。
「當事人當然不會輕易承認,重點說你們的調查。」柯興旺皺眉說道。
牛正國連着咳嗽了兩聲,又說:「現有證據太單薄,形不成證據鏈,結合近幾天的調查來看,無法證明楚天齊同志有舉報信上所說之事,無法證明其有受賄之實,所以,我的結論是查無……」
「是無法證明還是確實沒有?」柯興旺打斷了牛正國的話。
牛正國斟酌着用詞:「以現有證據無法證明有或沒有,暫不宜……」
「無法證明,那就是還有嫌疑。」莊浩仁搶白道,「就應該停職接受檢查……」
紀委書記秦儉訓斥道:「莊浩仁,你要擺正位置,你只是一個縣委辦主任。紀委工作是獨立的,你有什麼權利指手劃腳?」
看似秦儉在指責莊浩仁,其實也在說柯興旺,那句「紀委工作是獨立的」,就是針對黨委書記說的。
「莊浩仁,做為黨員幹部,最忌諱的就是抓權過界,尤其司法獨立更是憲法明確規定。而你卻明知故犯,你難道要挑戰司法體系,或是挑戰憲法不成?」鄭義平更是直接給莊浩仁扣上了大帽子。
莊浩仁紅着臉解釋:「縣長,我不是……」
「行了,行了,不要扯那麼遠,不要隨便扣大帽子,還是回到正題上來。」柯興旺直接把話題又拉了回來,「既然還不能證明楚天齊和舉報內容無關,那咱們還是議議下步怎麼辦,議議如何堵住悠悠眾口吧。黨員幹部出了問題,黨委常委會研究研究不為過吧?」柯興旺顯然是偷換了概念,對牛正國的話進行了曲解。他說完以後,環視一周,目光再次落到莊浩仁身上。
剛才就是接到柯書記眼色才說那番話,現在柯書記替自己化解了別人的進攻,自己當然應該繼續衝鋒陷陣了。這樣想着,莊浩仁大聲道:「既然現在還不能解除楚天齊的嫌疑,而這事又產生了很大的民憤,我建議對楚天齊停職調查。」
「憑什麼?」常委會上唯一的女人——徐敏霞,又說話了,「開發區還要靠他去保住呢。」
莊浩仁回答:「憑證據呀。」
「證據?牛副書記都說證據太單薄,形不成證據鏈,你憑什麼這麼說?你嘴大啊?」徐敏霞的話很尖刻。
會議室內,你一言我一語的爭論起來。
……
縣委辦公樓,三一五房間門口,站着一男一女,正是楚天齊和寧俊琦。兩人吃完早點後,就直接趕到這裏。
楚天齊上前敲了敲門,裏面沒有任何動靜,他的眉頭不禁皺了起來。
看得出對方焦急,寧俊琦安慰道,「別着急,十多天都過來了,這麼一會兒還等不急嗎?」
楚天齊不好意思一笑,他確實等不急了。
樓道里,不時有來來往往的人,都向他倆投來異樣的目光,但都無一例外的離着很遠很遠。
遭受着人們的白眼,楚天齊體貼的說:「我就說你別來嗎?你看看這些人。」
「我樂意,別人管不着。」寧俊琦說着,還高傲的仰起了頭。
正要說話,手機響了,楚天齊急忙按下接聽鍵,走到一邊,接起了電話。
電話是王文祥打的,又是匯報對總經理人選的篩查情況。楚天齊心思不在這上面,只是「嗯、啊」的隨便應着。
楚天齊一邊打電話,一邊瞅着寧俊琦方向。寧俊琦舉起右手,做了個「wc」字樣,他明白她的意思,便點了點頭。
寧俊琦走開了。
王文祥說了十多分鐘才停止,楚天齊說了句「我知道了」,掛了電話。
都過去了這麼長時間,俊琦怎麼還不回來?楚天齊不禁有些疑惑起來。
……
緊急常委會上,人們還在無休止的爭論着。
柯興旺重重咳嗽了兩聲,眾人才停下了話頭,看着他。
面色陰沉着,柯興旺開了口:「就這麼吵來吵去,什麼時候是個頭?剛才,莊主任提議對楚天齊停職調查,有的同志不太同意。我看這樣,還是發揮一下民主,舉手表決吧。」說到這裏,他停頓一下,又說,「不同意對楚天齊停職調查的,請舉手。」
好多人都是一楞,怎麼會這麼提議?
楞過之後,有幾個人舉起了手。他們是:縣長鄭義平、常務副縣長徐敏霞、紀委書記秦儉。
「還有嗎?」在問過之後,停了幾秒鐘,柯興旺繼續說道,「就三個人反對,根據少數服從多數的原則,那我們就啟動對楚天齊的調查。」
鄭義平暗嘆了聲「無恥」,開口說道:「柯書記,同意的人還沒舉手表決呢?」
「有這個必要嗎?」柯興旺反問。
「當然,肯定也有棄權的吧。表決票數可是要記入會議記錄的,我們不得不慎重啊。」鄭義平臉上掛着一抹冷笑,對在場的人提出了警告。
忽然,屋裏響起「咣當」一聲,眾人抬頭向發聲地方看去。
會議室門大開着,一個女孩走了進來,大聲說道:「各位領導,我有話說。」
看到來人私闖常委會議室,柯興旺非常不悅,正要大發雷霆,轉念一想,又改變了主意。他微微一笑:「說吧。」
來人走前幾步,說道:「事關重大,請柯書記、鄭縣長移步其它房間,我才能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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