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公英,也稱黃花地丁或婆婆丁,菊科,味甘,平,微寒。
酒站附近少有蒲公英,大多被挖去食用,更重要的是酒站里有個扎辮子的小紅纓,她喜歡蒲公英,如果她沒有出現在水畔沙灘的時候,那她一定在是在折蒲公英,樂此不疲地將潔白絨傘一次次吹散在風中,飄遠。
藍天白雲之下,酒站以北的綠色開闊地里,一截乾枯的樹樁旁,難得有個蒲公英,潔白的球狀籽絨完美地沐浴着陽光,隨着微風偶爾晃,不散。
乾枯樹樁突然崩裂出一道橫痕,枯碎飛濺,掠過呼嘯之音,又是一聲疾嘯,蒲公英毫無預兆地破裂開來,凌亂飄散在彈道衝擊之後,陽光依然。
槍聲正在無限,時而連,時而散,酒站以北的開闊地對面,由東至西拉開了長長的火力線,那片樹林裏整整綿延了敵人三個連,綠色陰影中彌散着淡淡硝煙,彈雨呼嘯成風;這個不平靜的上午,酒站的戰鬥早已開打了,李有德部與九連。
帶隊西進的是李勇,拉出了落葉村五個連中的三個連,天剛亮就進了山口,他習慣性地認為這又是一次象徵性的出擊,設想進山後第一目標是酒站,等九連識趣地逃離後放把火,然後朝大北莊行軍,最後同皇軍匯合,打雜,收工,受獎。
然而槍聲已經持續了半小時,九連根本沒有逃離酒站的意思,急得李勇將手上三個連全鋪開,火力寬度幾乎扇形連接了酒站上遊河岸至下遊河岸,仍然沒起到震懾效果。
這見鬼的九連腦子進水了麼?這是給臉不要臉!李勇窩了一肚子火,想放棄酒站繼續往西,不敢,因為知道九連屬豺狼的,大北莊方向的情況未知,身後再咬着個九連能有安全感?時間就這樣相互浪費着。
大墳般的碉堡里,硝煙瀰漫一地彈殼,馬良離開觀察孔朝碉堡後方交通壕里喊:「陳沖,這裏給你了!」
主射擊位上的捷克式輕機槍又打空了一個彈夾,副射手在碉堡里咋呼:「子彈不多啦!」
噼噼啪啪一陣猛然落土,幾發流彈擊中射擊孔周邊,機槍手的鋼盔都給崩飛,當場跌倒在陰暗射擊位下,晃晃腦袋懵懵然,大口喘息驚得說不出話。
「那就以步槍為主!他們一時半會不敢攻!」頭也不回地答了這個問題,馬良拎着步槍貓腰離開碉堡,進入半人多深的交通壕。
陳沖排大部分戰士待命在這將近五十米的長壕里,摟着步槍背靠壕壁或坐或蜷,緊張地聽着頭頂上不時飛過的呼嘯。
「檢查彈藥!……各自檢查彈藥……」順着壕溝一溜向南穿過樹林的馬良邁過戰士橫在壕里的腿,擠過對向而來接替碉堡指揮的陳沖,還不忘對陳沖排的戰士一遍遍提醒着。真正的目的並不是要他們檢查彈藥,而是希望某些過於緊張的新兵戰士有事可做,數子彈能緩解壓力,比告訴他們子彈打不到你的效果好得多。
秦優的小木屋是酒站建築里最面積小的,外觀最破的,但位置是最好的,四周都有木屋錯落,來自外圍的流彈無法飛到這裏,所以觀察過戰鬥態勢的胡義又回到了這裏,把這裏當了臨時指揮部,窗開着,門敞着,屋當中的破桌子和板凳都被挪到不礙事的角落,胡義背靠床沿席地坐,三八式步槍豎靠在肩側,步槍背帶攥在他手裏下意識擺弄着。
喧囂的槍聲中,秦優溜進了屋門口,就近靠着牆邊一蹲,抬髒袖隨意抹把臉上汗,然後就翻口袋掏煙捲:「村裏的事我都安排完了,最後一波也撤出去了。我說你到底怎麼想的?」
「我什麼都沒想。」
「那還賴在這幹啥?咱別作了行不?」
胡義笑了:「想讓我走,他李有德總得有逼走我的能耐吧!」
剛剛點燃了煙的秦優不小心嗆了一口,胡義這副德行終於確定了他遲遲不下撤退命令的原因,還是當初毀了青山村莊稼的仇給鬧的。沉默了一會兒,秦優再次狠狠吸了一大口煙:「我說你啊……行,行行。你就好好守着我這破屋吧,我去給你準備晌午飯得了!」
秦優前腳出門,馬良後腳匆匆至,閃進門口後直接往門邊地上一栽:「哥,你找我?」
「挑出二十五個人,機槍給你一挺,重編你的一排。現在就給我個架子。」
過去的戰損導致九連目前架構凌亂,胡義一直考慮重編,回來還沒幾天現在李有德又打上了門,那就現編,畢竟九連的戰士早已相互熟識非新兵,沒有磨合也不至有大影響。
馬良快速考慮了一下:「只能二十五的話……三加一。三個七人班一個四人機槍組。」
「趕緊去搭班子吧。然後帶你的一排到南岸待命休息,多注意下游情況。」
「我懂!」馬良隨即起身,又補充:「七九子彈不多了。」
「我聽出來了。」
匆匆奔至的田三七差點與轉身出門的馬良撞個滿懷,他不明白胡義為何傳他來,進門後挺胸立正,外面的混亂槍聲沒能給他影響,習慣性地二連鐵血范兒;令他沒想到的是,他被胡義任命了九連二排長,一排重編後剩下的二十餘閒兵統統歸了他。
胡義見他愣住不說話,便道:「有意見提!」
於是田三七立正敬禮,標準到目視前方牆壁不看地上坐着的胡義。
一切安排完畢,胡義才將步槍橫放在身前,準備去石樓看看,結果又有人進門,其實她的腳步聲還在門外時胡義就知道這是誰來了,沒急着起身反而皺了眉。
「不是告訴你跟孫翠一起走的嗎?」這麼說了,胡義還是抬手指向門邊牆下,示意她降低姿態別站門口。
「你不也賴着不走麼。」蘇青的回答不算客氣,但她還是聽話地離開門口,靠着牆屈膝而坐。
「你……我是因為……這是軍事上的事!」
「用不着跟我解釋。」
居然不是來上政治課的,胡義鬆了口氣:「那你幹什麼來了?」
「麻煩連長你看清楚,我也是穿軍裝的!」蘇青也把手裏的中正步槍橫擺在懷裏:「給我幾排子彈。」
「……」
槍聲還在持續着,胡義不知道此刻應該擺給她什麼表情,只是覺得她最近越來越怪,雖然看在眼裏她還是那樣美……給她子彈?蒼天!那和『我死給你看』有什麼分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