u型迴廊里一片狼藉,沙包牆被刨倒了,水缸被雜碎了,被堵住的迴廊可以輕鬆鑽過人了。
羅富貴喘着粗氣往黑漆漆的炮樓裏面看了一會,沒急着往裏進,光線實在差,鬼知道裏面現在是個什麼情況?底層的敵人都炸死沒有?上頭的敵人下來沒有?這裏面烏漆墨黑的,一失足成千古恨咋辦?
自己不敢先進去,吳石頭又不是這塊料,幸虧手上還有一心想當烈士的徐小這顆好苗子,都不用多說什麼,只對他說了一個「上」,這孩子就已經高興得冒鼻涕泡了。
步槍背着,徐小拎着駁殼槍二話不說就往裏鑽。
這可真是個不知死活的好小子,羅富貴忍不住在後頭低聲叮囑:「姥姥的,你慢點!看都死透了沒有,有動靜就打,還得注意樓梯口,我掩護你。」
貓着腰小心翼翼地轉出了迴廊,底層空間入眼,四周的射擊孔露着微光,光線很差,地上影影綽綽倒着些人影。
這是徐小第二次進炮樓,算上這次總共參加過兩次戰鬥,結果兩次都是打炮樓,雖然此炮樓非彼炮樓,但是落葉村和綠水鋪這倆炮樓大小相同,格局完全一樣,所以儘管裏面黑乎乎的,徐小也第一眼就鎖定了樓梯位置,可是,那上面一點光線都沒有,這讓徐小有點疑惑,因為他不知道樓梯口被二樓上的敵人給堵住了。
……
底層與二層之間是一排粗木做梁,上面從橫相疊鋪釘了兩層結實厚木板,位置也稍高,所以剛才那些手榴彈爆炸並未對二樓造成傷亡。爆炸聲過後,鬼子軍曹估計底層的十幾個偽軍完蛋了,接着入口處就傳來挖掘聲,這說明敵人馬上要進來。
但是軍曹並沒命令打開封死的樓梯口,算算時間,落葉村的援軍應該隨時可能出現,只要援軍一到,戰鬥會立即結束,所以軍曹不想在最後的這段時間裏冒險。既然八路一直是想放火,就說明八路沒有炸藥,只要把西面的八路主力死死擋住在外圍,那麼就算底層被八路佔了,"時間裏他們還是沒辦法拿下炮樓,援軍這就該到了,炮樓不會失!
於是,二層的重機槍也被轉移到三層,三挺機槍都上去了,繼續堅定不移地向西壓制,三層的樓梯口被關閉封堵。軍曹親自帶着幾個鬼子留在二層,做應變準備,目的仍然是拖延時間,固守待援。
……
咔嗒——銀質表殼跳起,錶盤上泛着朦朧的微光,胡義靜靜地沉默了一會,重新合上了懷表,下意識望向東方天際。
時間不多了,原本為了增加進攻的突然性,戰鬥發起時間已是午夜之後,但是第一把火沒能造成敵人慌亂,出現了第一個意外;流鼻涕帶二組強沖,反而又半路着火,出現了第二個意外;騾子居然沒能撤走,反而攻進了炮樓底層,這算是第三個意外。一拖再拖,拖延到現在,天就要亮了。
騾子手裏只帶着傻子和徐小,三個人,他能端掉炮樓麼?
敵人的機槍一直保持着對西側的壓制,九排倒是把敵人的注意力吸引住了,但是如果騾子不撤,後面的忙九排也幫不上,等到天亮的話,形勢於敵人更有利。可是無論如何,也不可能讓九排為此衝鋒,三挺機槍,就算蒙着打,也是一場屠殺。
援軍是落葉村的李有德,名為一個營,據說三家集一戰那些土匪大部被他收了,現在起碼得六七百之眾,只看人數都算得上是團了。馬良半路堵截報信兒的,堵住了沒有?就算堵住了,有其他紕漏沒有?最壞的結果是李有德可能快到這裏了。夜裏綠水鋪的百姓不敢出門,可是天一亮就會真相大白,消息遲早會到落葉村的,最好的結果李有德的隊伍也會在上午抵達。
可關鍵問題是,如果拖到天亮,騾子他們三個就徹底沒有了撤離機會。騾子究竟怎麼想的?他那個德行肯定不會看不懂形勢,這種事該是流鼻涕乾的才對。胡義頭疼了,目前什麼都做不了,只能看了,看吧。
……
雖然沒有表,但是馬良也道天亮不遠了,他所處的位置雖然在綠水鋪和落葉村之間,但靠綠水鋪更近一些。山口方向上空隱約有些紅光,說明那裏還有火在燒,槍聲隱隱約約仍然在響,說明戰鬥還在進行。
為什麼戰鬥還沒結束?居然拖拖拉拉打到現在?這是怎麼了?這一切讓馬良心焦。
任務是堵截報信兒的敵人,拖延敵人援兵,從戰鬥開始到現在,抓住的人可不止一個,全都捆在小路邊的密林中。
頭一個是偽軍,炮樓里跑出來的,要往落葉村搬救兵的。
沒多久又堵住一個,黑衣黑褲背着盒子炮,被抓住後慌張交代說是當護院的,叫尾巴。馬良一看這位德行就知道必是李有才的綠水鋪手下,懶得戳穿他的謊言,直接捆了。
不久前又抓了一個,既不是偽軍,也不是漢奸,真是個綠水鋪的百姓。他的目的也簡單,報信兒可得二斤小米,為此他壯着膽子趁黑出門,主動要往落葉村送消息,結果也撞進來,哭哭啼啼被捆成了粽子。
馬良也開始頭疼了,情況比想像的要複雜,二斤小米就讓某些人忘了敵我,敢於鋌而走險,敢於當漢奸。這種情況下,真的都堵住了麼?會不會有人漏過去了?
想到此處,馬良不再猶豫,低聲對身邊的一個戰士命令:「你立即去落葉村,如果一路上碰不到增援出來的敵人,就留在落葉村外隱蔽盯着,只要敵人出來,立即來報。」
戰士領命,匆匆跑進黑暗。
……
新的兵營坐落在落葉村外,但是李有德這個營長每天都住在自己的李家大院。
天快亮了,李有德的書房裏還亮着燈,因為他一直坐在書房裏,沒合眼。
桌子上擺着一壺茶,早都涼透了。一個偽軍軍官在桌邊坐着,無聊地擺弄着手裏的空茶碗。他叫李勇,過去是李家大院的民兵隊長,現在是落葉營的副營長,實實在在的李有德親信。
「天快亮了吧?」桌子另一邊燈下看書的李有德忽然不抬頭地問。
李勇望了望窗外:「快了。」放下了手裏的空茶碗,偷偷瞧了李有德一眼,猶豫了一下,咂咂嘴:「大爺,我安排在綠水鋪附近的人肯定不敢撒謊,又響槍又起火的,絕對出事了,你咋就不信呢。要不……我帶一個連先去看看,有事沒事又不耽誤什麼。」
李有德總算是放下了手裏的書,歪着頭看了李勇一會兒,忽然笑了。
「李勇啊,明告訴你吧,等不到綠水鋪來送信兒,我肯定不出兵。」
「那……也許送信兒的出了意外呢?綠水鋪炮樓豈不危險?皇軍給咱定的任務不就是……」
「呵呵,電話還沒裝上,送信兒的又沒來,我沒得到消息,炮樓丟了也沒我的責任啊?」
李勇聽得有點呆,楞了一會,忽然說:「大爺,難道您的意思是……」他沒敢把話都說完。
李有德卻不介意:「沒錯,我就是等着八路端了綠水鋪炮樓呢。」
「就算皇軍不怪罪,可是這……對咱有什麼好處?」
李有德從桌邊站起來,踱步到窗邊,停了一會才說:「李勇啊,你說……如果炮樓被八路端了,接下來會怎樣?」
「接下來……會怎樣?」猜不出答案,只好反問。
李有德又笑了:「你啊,整天就知道操槍弄炮,不長腦袋。這接下來……皇軍會不高興,不高興就要報復,要震懾,以證明皇軍的強大,可是這綠水鋪距離縣城太遠,為個炮樓勞師動眾不值得。咱們呢,就是在這的,不正是現成的隊伍麼。」
「可是……去打八路對咱又有什麼好處啊?」
「平衡。」
「平衡?」李勇無法理解。
「對,平衡,萬事萬物皆需平衡。有了平衡,才有了秤,有了秤,才有了生意。」
李勇越聽越迷糊,終於聽傻了。
李有德仿佛已經忘了李勇還楞桌邊,繼續自語道:「快要入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