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下無聲,頭頂艷陽高照,身旁山風微拂。突然撲稜稜一聲,一隻雀兒從他身後的草叢中驚慌飛起,還沒等他回過頭去,便有一陣狂風卷着令人作嘔的腥臭之氣從他身後襲來,將他差點吹了個跟頭。
方長命頓時頭皮都炸了起來,慢慢回過頭去,只見一隻兩丈多高、四丈多長的吊睛白額巨虎,正站在他身後數丈之處。那虎不僅比平常的成年公虎大了一倍有餘,且渾身散發出一種讓人顫抖、無法產生任何反抗意志的氣勢,一雙天藍色的瞳孔之中,散發着毫無感情的冰冷輝芒。
巨虎冷冷盯着方長命,雖然一動不動,卻讓方長命有種想跪下來膜拜的感覺。要不是他生性倔強,吃軟不吃硬,恐怕此時已經趴在地上三拜九叩了。方長命的身子忍不住地抖起來。他再沒見識,也知道這絕非凡虎,而是傳說中的虎妖——他方長命此生遇到的第一隻活的妖怪。
在這巨虎面前,他連跑的勇氣都沒有。他不知道這隻虎妖的品級,卻知道自己此刻才真覺得死亡離自己不過咫尺。對他這樣的螻蟻,巨虎甚至不必動用任何法力,只需一巴掌拍下去,他頃刻便成肉糜。
強大的威壓撲面而來,膜拜與恐懼讓他的腿止不住的抖,他卻咬牙站着,說什麼也不肯跪下去。他小時跪的太多,此刻既然要死,也想站着死,不想跪着亡。
「人!」巨虎忽然口吐人言,「把寶物交出來!」
方長命不知道巨虎口中的「寶物」就是那白色光球,他壓根兒就不知道白球的存在。他更不知道這禍事根本就是白球引來的。原來白球日前所吞噬的低階虎妖,正是這巨虎無數後代子孫中的一個。巨虎本不過架風路過此地時,因在他身上感受到子孫的氣息,卻發覺他是個凡人,因而判斷出他身上必有能不用法力便可降妖的寶貝。
其實巨虎後代無數,每年死上十七八隻實屬正常。原本以他的身份,根本不屑和方長命計較,然而那能降妖的寶貝卻叫巨虎心生貪念。待他用天目查看,果然見這正在叢林中跋涉的少年身旁圍繞着一種奇特的靈氣波動,雖然不濃厚,但非生非死,這少年果然身懷某種降妖的寶物。
要知這世上能降妖的寶物雖然不少,在這麼個凡人少年身上出現,就有些耐人尋味了。法寶法寶,必然是有法力才能用的寶物。若是不用法力就能自行收妖,除了強大的符籙,唯一的可能,就是天寶了。
天寶!想到這裏,巨虎的眼都紅了!天寶啊,那可是連比他強大無數倍的上仙都不一定有的寶貝!
要知道,就算最強大的仙,用最頂級的材料煉出來的寶物,開始也是死的。要想讓法寶活起來,必須地尋到能和寶物匹配的元神,花大力氣煉化了,磨合許久,才能如指臂使。
重要的是,煉化元神入法寶時,那元神必然受損,而且通常你需抹去那元神的神智。元神受損,神智不存,故而就算在煉器期間不出任何問題,你成功將元神煉入法寶,這法寶未來也無法繼續晉級。所以一般來說,在煉器時,這元神是什麼水平,將來法寶最高也就是這個水平了。因而若需要煉神入寶,大伙兒都慎之又慎,儘量找強大的元神來煉化。
可這強大的元神豈是容易得到的?就不說已經飛升仙界的上仙,那些上仙你只能偷偷想想而已——不,連想想都是罪過!要是被人知道了,恐怕魂飛魄散都是輕的。你單看這些尚留在人間的仙主、大妖、魔頭,哪個也不是吃素的。想要一個強大的元神,何其難也!古往今來,有多少行者為了此事身死道消,空留余恨。
當然,煉寶晉級一事並非絕無可能。若這元神是自願被煉化,神智清醒,這樣就算在煉化時,元神大損,但進化的可能卻保留下來。但煉化元神所遭受的痛苦,就算是道行極高深的上仙也要忌憚,世上有幾人願意遭這份兒罪!
就算真有這麼個法力高深、缺心眼子的貨,願意承受煉火焚身,心甘情願讓你給煉了,還需看這元神資質如何,另外你是否能尋找到合適的功法、足夠的資源給他晉級,總之比養個兒子都麻煩。
而相比於煉寶,天寶的優勢實在太明顯了!
天寶,顧名思義,乃天生地養、在天地間自然形成的一種寶物,堪比最稀缺的靈藥,絕非靠人力練出來的寶物可比。天寶最大的優勢,則在於自出生便有意識,而且能自行吸取天地靈氣不斷修煉晉級。天寶開始或許弱小,但只要能生存下來,未來便能逐漸變得越來越強大,待神智開化,更是威力大增。
天寶既然是天地間的寶物,起運極大,隕落的可能性很低。但凡天寶一般都羈傲不遜,野性難馴,若不認主,必成大妖。然而一但天寶認主,則必然忠心耿耿,勇猛無二,甘為主人出生入死,死而無憾,神擋殺神,佛擋殺佛,乃殺人放火、居家旅行必備良品,曾蟬聯「六界寶物榜」第三名數萬年。
據說億萬年前,在極東處的某上洲,曾有天寶以猴子的模樣在石中顯化出世。仙帝得知此事後,原本意欲讓其認主,卻不料此物甚是傲氣,怎麼都不肯低頭,最終還打到天宮去,大鬧了一番。如此強悍的天寶,仙帝豈肯讓其流落人間,或落入旁人之手?當即便在盛怒之中親自出手擒了它,扔給上界第一煉器師太清上仙,令其用天火在焚天鼎中將那石猴煉化,以供己驅使。然而彼石猴天寶精神意志着實太強大,太清上仙足足煉了五千年,才最終煉化了它,使其神智盡失,化為一顆紫金玉,就鑲嵌在天帝的腰帶上。即便這天寶失卻了晉級的可能,在當時也是相當厲害的法寶,後來不知為何流落出天宮,掀起無數腥風血雨,最後不知所蹤——天寶之威,由此可見一斑。
那巨虎暗道,若這少年身上的寶貝真是個天寶,自己可算是祖墳狂冒青煙,賺大發了!他心中激動,但畢竟是活了五百多年的妖,還算穩重,沒有得意忘形。且他自持身份,故而也沒有殺人奪寶,只撤了風障,顯化身形,張口道:「人,把寶物交出來!」
什麼寶貝?方長命想問,可是問不出來。如果仔細看,能發現他渾身在微微顫抖。此時他全憑一口氣撐着,只要張口說話,那口氣就會泄掉。他之前在這巨虎的威壓之下,一直在強撐;此時如果突然泄氣,必然會傷及內臟,吐血重傷。方長命不懂這些,他只是純粹地不想下跪,如此而已。
——我此生,絕不再向任何人下跪!
這是他這幾日離開方家,在這深山之中嘗到自由的滋味之後,告訴自己的第一句話。
脊樑彎了,靈魂就再也直不起來。有一次,就會有第二次。所以他寧肯死,也不肯禁錮自己的靈魂,讓自己重新回到那卑躬屈膝的日子之中。
巨虎見他沉默不語,也不甚在意,只冷哼了一聲。
這聲冷哼傳到方長命耳中,方長命只覺得如同無數把巨錘從四面八方突然捶打到身上一般,心「咚」地一下狂跳,然後驟然停止,血液頓時逆流!
「噗——!」地一聲,他吐出一大口鮮血,心臟如同碎了一般疼痛難忍,自眼睛、鼻子、嘴巴緩緩流出幾道血水。
「咦?竟然不倒?」巨虎有些驚訝。雖說他只不過是只七級地妖,但就像行者一般,每階妖怪之間的差異可以說天差地別,實力相差不是一般的大。他這麼一哼,莫說常人,就算是九級小妖,也會受不住昏死過去,而眼前這個凡人少年居然能夠不倒,實在出乎他的意料。不過他也看出來,這少年雖沒倒下,但代價極高。若他昏倒,倒還好,眼下他硬撐着,反而致使血脈倒流,心脈受損,原本健康的身體,如今大損,壽命怕只剩下一兩年了。
當然,巨虎根本不會在意他的死活,只不過礙於地妖的體面,不屑殺一個凡人罷了。天寶在前,如果一定要動手,他當然不會心慈手軟。在他想來,自己只需一掌輕輕一拍,這少年便化為烏有,恐怕連魂魄都會被自己拍散了。於是邁着優雅的步子,緩緩走到根本無法動彈的方長明面前,舉起龐大無比的前指,看似緩慢,然而帶着無數虎嘯威壓,向方長明的頭頂拍去。
如果說適才那一哼,帶來的威壓尚是鏡花水月,此時那巨爪上的威壓卻是實實在在的重逾千斤!巨爪下的方長明,雙股戰戰,眼、口、鼻中的鮮血「汩汩」有聲,流的更快了,簡直似小溪一般,瞬間便將他的衣衫染紅。然而此子不屈的性子中,正帶着一絲狠辣。帶着無比的不甘,他咬碎鋼牙,睜着血目,死死望着眼前的巨虎,心中怒吼道:「死老虎!你不讓老子活,老子臨死也要給你留個難忘的回憶!給我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