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蓮花寺大殿前,一個身披白筋紅里井狀條紋袈裟的老僧正在虔誠唪經,旁邊還有一個小沙彌,也在「嗡嗡」地念誦,但有點心不在焉,他仿佛聽到身後傳來輕輕的腳步聲,便悄悄偏過頭, 發現進來了一個滿頭是碎雪的男人,就對身邊的老僧低聲說,師父,來了一個施主。老僧並未理睬,一段經文念完之後,對小沙彌說,讓施主給佛菩薩先去燒香禮拜。
這時,那男人已走到老僧背後,搓着發涼的手,一副迫不及待的樣子。他正要湊近老僧的耳朵說話,小沙彌制止道,別打擾師父,有啥事,先問我吧!不,先不問。小沙彌記起了老僧的吩咐,接道,這位施主,你先給佛菩佛燒香禮拜去吧!那男人見小沙彌邊說話邊朝殿外走去,他跟在後面,小沙彌走到走廊西側一間房前,回過頭說,施主,你進qù 購些香燭,再到大雄寶殿裏來。小沙彌言畢便要轉身離去。
那間房門敞開着,裏面一個身穿藍袍的尼姑正在打坐,她身後是一排裝滿了香燭的高大木櫃,感覺門口有人,她便抬頭望去。可是那男人卻不進qù ,拉着正要離開的小沙彌說,我沒有錢買香燭,能不能禮拜佛菩薩?小沙彌看着他說,施主,買香燭不要多少錢,你買一點就行,一塊錢的都行,難道你一塊錢都沒有?
沒有。那男人說,要是有,我不就搭班車回去了?小沙彌不聽他繼續解釋,嘟着嘴說,你沒有帶錢,幹嘛要進來?那男人笑道,外面的雪大,我進來避一避,等會兒就走。小沙彌不滿地說,那你就在走廊上站着吧!不要進大雄寶殿。
此刻,那間本來敞開的賣香燭的房間木門,「啪」的摑上了,八成是房裏的尼姑聽說那男人不買香燭,有些生悶氣才如此這般。那男人也猜想得到,知道自己不受歡迎,但又不肯放qì 一個念頭,便纏着返回到大雄寶殿門口的小沙彌說,小和尚,我還有一件事兒要問。小沙彌回過頭一伸舌頭,噓,你講話要放低聲音,我師父在唪經。小沙彌又退至走廊朝他問道,有什麼事?快說。那男人說,我沒錢燒香,能不能禮拜佛菩薩,能不能找你師父問事?
禮拜佛菩薩是可以的,找師父問事,那得讓師父唪經完後,看他願yì 不願yì 。小沙彌拂一拂從院子上空飄落在身上的雪花,又轉過身輕輕地走進大雄寶殿,正要站在師父旁邊繼續念經,師父突然問道,那位施主呢?
他沒錢買香燭,我沒讓他進來。小沙彌摸着剃度時同樣剃成光頭的腦袋如實回答。
老僧說,沒錢買香燭沒關xì ,有心禮拜佛菩薩也行,快叫施主進來。小沙彌猶豫道,師父,那位施主說還有事要問你。
是,是!老僧揚起那鬚眉皆白,一副慈善菩薩的臉相,合掌道,阿彌陀佛,此處佛門非衙門,有錢無錢皆可進;富guì 貧窮一樣度,全在施主心意誠。
小沙彌即刻朝站在殿前的那男人把手一招,見他進來便迎上去,領着他一一給大雄寶殿裏的佛菩薩塑像磕頭禮拜。這會兒老僧走到他面前慈祥地說,阿彌陀佛,施主有什麼事要問,跟我出殿到問事廳講吧!
那男人拱手道,長老,我鄭圭有愧於施主二字,你叫我施主,我什麼也沒有施捨,太慚愧了。還要勞煩長老。老僧說,哪裏,哪裏,你有一顆施捨的心就夠了,誠心禮佛功德無量,勝過凡塵黃金萬兩。說着,他們出了大雄寶殿,來到走廊西側最裏邊一間,門楣上標有三個黑體字:問事廳。這廳門關閉上鎖了,看來這大雪天氣來問事的施主不多。
老僧拿出鑰匙開了房門,鄭圭跟着進qù ,老僧打開香燭櫃從裏面取出一根檀香遞給他說,施主,你把它點上。鄭圭正愣着,老僧手一指,那掛着觀音大士圖像的牆壁下有一張香案,香案上擺了一隻香爐,香爐旁放了一盒火柴,他這才走過去,用火柴點燃檀香,插在香爐里。香霧裊裊之際,老僧過來禮拜了觀音大士,又叫鄭圭禮拜,拜畢,老僧和鄭圭對坐一張木桌兩邊,鄭圭心存感激地說,長老,我們家一直不順,想找長老指點迷津。
阿彌陀佛,施主如實講來。老僧平靜地看着他說。鄭圭把家裏如何的不順,兒子如何地犯水煞等事兒竹筒倒豆子一般通通倒出來,最後問道,長老,我鄭圭可不可以再生一個兒子,生了兒子之後能不能保全下來,恭請開示。
老僧說,施主不要講話,讓我禪定一會兒。鄭圭說,長老,我是俗家人不懂規矩,請原諒。只見老僧沉默不語,兩目微閉,合掌靜坐,慢慢地入定。冒着暴風雪來到蓮花寺的鄭圭分明是傷風了,有些感冒,他喉嚨發癢,忍不住正要咳嗽,理性告訴他,可不能驚擾了入定的長老。他俶爾站起身,手捂嘴巴,踮腳出門,來到上廊上,才加速邁步,走到場院的風雪中,猛咳一陣之後,又放輕腳步徐徐返回問事廳原座。長老依然在入定,那神情寂然,仿佛只把身體放在這兒,其意志和靈魂卻進入到了另一重境界。鄭圭等待着,也不知長老還要過多久才能從禪定中醒過來和他說事。這可不能催促,他左顧右盼的,心神不寧,想着這和尚和算命瞎子全然不同,前者靠「悟」,後者靠「算」,誰更高明?他頗是疑惑,只覺算命瞎子,刻板些,雖然是瞎子,心裏豁朗,並未說瞎話;而寺廟的和尚,他接觸的不多,只有聽和尚講了所悟的內容,他才心裏有個譜。此時,他聞到一股檀香味,轉過脖子一看,那插在香爐里的檀香已經燒了一半,一截白灰尚未掉下來,懸在空中的一端變得彎曲,就像懸在鄭圭心中的問號,靜靜地期待解答。
忽然,鄭圭來了尿意,又想踮腳出門,到寺院外的風雪迷濛處方biàn 。正欲起身,長老睜開了眼睛,鄭圭只好憋着尿,非常敬重地問,長老,可以開示了吧!老僧忽然站起來合掌道,阿彌陀佛,娑婆世界猶如火宅,眾生輪迴無有盡期。
說這些,可不是鄭圭想知道的,他想知道的,長老當然清楚。長老又接道,鄭圭施主,4年前,你是不是養過一匹白馬?鄭圭非常驚yà 地反問,長老,你怎麼知道的?4年前,我確實養過一匹白馬,它還是我從北方弄過來的。鄭圭也隨之站起身滔滔不絕地講出一段弄回那匹白馬的往事,尚未講完,長老抬手一拍說,請施主打住,這些我不必了解,只想告訴你,你那個被水鬼拖到當家塘淹死的兒子,他是那匹白馬轉世,是來討債的,當初那匹白馬的壽限未終,為了招待你當時尚未娶進門的妻子及其兒子,你竟然把白馬宰殺了,所以那匹白馬的魂魄便來投胎轉世做你的兒子,只有4年壽限,屬短命的一類,死後,其魂魄又回歸畜道。阿彌陀佛,世情無常,施主不必悲傷。
請問長老,我還能不能生一個兒子?要是生了兒子能不能養活,以繼鄭家香火?鄭圭憋回了尿意,非常敬重地看着長老。長老沒有正面回答,卻說,菩薩保佑,只保佑積德行善,慈悲戒殺的眾生。鄭圭說,長老能不能說明確一點,我本為俗人,性情愚痴,還望繼續開示。長老就座,也讓鄭圭坐下,然hòu 講,你還可以生一個兒子,不過難以養活,要養活繼承香火,唯一的辦法就是施主從現在開始,堅持戒殺放生,若不能堅持放生,戒殺是一定要堅持的。鄭圭插話,長老讓我堅持放生,多久放一次?長老說,至少每月放生一次,切切不可開了殺戒,否則,全功盡棄,難保兒子養育成人。
謝謝長老指點,本人謹記在心。告別長老,走出蓮花寺,外面的雪花依然紛紛揚揚,鄭圭心裏一片茫然,但是他有了一個明確的念頭:戒殺放生。 這仿佛冰天雪地里的一許溫暖,讓他的潛意識裏閃現出一絲晴和的希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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