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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香蘭抱着小寶才走出那間屋,他就放聲大哭,仿佛受了很大的委屈,柳香蘭哄也哄不好,不停地給他揩眼淚。柳香蘭是個心腸軟的老太太,覺得這個沒有娘的孩子可憐,便說,小寶,奶奶再給你打棗子吃好嗎?小寶仍然哭,他右邊衣荷包里的棗子鼓囊囊的,都沒有吃完,怎麼還會要棗子呢?柳香蘭意識到了,不知怎麼哄才好。她抱着他,感覺吃力了,就放下來,牽着他跨過門檻,在外面走,走過一排棗樹,那邊是一棵槐樹,槐樹上的野枝攀附的絲瓜藤垂掛着一條條鮮綠的絲瓜,柳香蘭指着一條彎成勾狀的絲瓜說,小寶,別哭了,奶奶把那條絲瓜摘下來,打絲瓜蛋湯你吃。
小寶抬頭看樹上的絲瓜,果然就不哭了。柳香蘭馬上就行動,她叫小寶站在這裏,就回到屋裏又把那根竹竿拿出來敲絲瓜,可敲不下來。她想了一個辦法,從屋裏拿出一把鐮刀綁在竹竿的上端,把那條彎成勾狀的絲瓜從蒂巴處割斷,掉在地上,卻跌成兩截。她覺得不好看,再伸出綁了鐮刀的竹竿不鈎絲瓜,卻鈎住那掛着絲瓜的槐樹枝往下拉,指望拉低了可以摘到絲瓜,可就是隔那麼一手肘遠夠不着,再使力,槐樹枝又彈了回去,掛在上miàn 的絲瓜當然也隨之在恢復原狀之前不停地晃蕩。
小寶覺得好玩,把落在地上斷成兩截的絲瓜撿起來,遞給柳香蘭:奶奶,有絲瓜了。他臉上帶着笑,眼角的淚水卻還未乾,像茹在草葉上的露珠。柳香蘭說,你拿着。我還要摘一條絲瓜下來。
由於剛才弄失敗了,她便回到屋裏搬出一條一米多高的打麻凳擺在那棵槐樹下,然hòu 爬上打麻凳,舉起綁了鐮刀的竹竿再鈎那條垂掛着一條絲瓜的槐樹枝,可不好使力,打麻凳放置的下面不平,也就不穩,她身子一動,撲騰一下,從那麼高的打麻凳上摔下來,可憐,這個年邁老太,當時就不開聲了,小寶見了大哭,她老伴、兒子趕來,用擔架抬着她往醫院趕,走到半途——未走過陰雲遮蓋秋陽的田畈,老太就咽氣了。
老太為了給孫兒小寶鈎樹上的絲瓜做一樣菜,而丟了性命,這個緣由他的兒子梁杆粗不清楚,要是他清楚,不打死小寶才怪。
四年後,一個深秋的夜晚,天氣有些冷,年邁的樑柱子來到兒子梁杆粗這邊屋裏烤火,小寶也坐在火塘邊,正在吃麻花,見了爺爺,便從旁邊椅杌上一個膠袋裏拿出一根麻花給爺爺吃。樑柱子左邊的板牙被蟲蛀了,不怎麼好使,全靠右邊的牙齒,他嚼得嘣嘣響,看得出爺爺挺喜歡吃,可吃過一根麻花後,他說感覺不舒服,起身就要到那邊房裏就寢。才站起來,小寶也跟着站起來,又給他一根麻花,乖巧地說,爺爺,再打個牙祭。
給一根幹嘛?多給幾根。梁杆粗把那個裝麻花的膠袋拿過來,抽出兩三根拿在手裏,多餘的連袋子都給父親,父親不要,說只要一根,就是手裏的那根,他邊走邊說,留給小寶吃,我牙齒不好。
第二天上午9點多鐘,梁杆粗右眼忽然在跳,擔心發生了什麼事,可沒什麼事呀?只是不見父親,平常,這個時候父親正坐在門邊曬太陽,今天怎麼不見他?他邊想邊往父親的睡房走去,睡房門還關閉着,他推不開,裏邊的閂子還扣住,證明父親還睡在床上,按常理這個時候應該醒來了。他把耳朵貼近門扇仔細聽,房裏沒有動jìng ,如果父親還在睡覺,那麼至少有輕微的鼾聲,可是沒有。一種不祥之兆,不由得他一邊捶門一邊放開嗓門大喊,爸爸——爸爸——
這時,在門外玩耍的小寶也過來了,他也站在門邊大叫爺爺數聲,可是一樣沒有動jìng 。
梁杆粗感覺情況不妙,就動粗,抬起一腳把那門「噼叭」踢開了。裏面一種怕人的寂靜,他父親樑柱子還側着身子,只蓋着半截被子,腦袋和上半身都露在外面,嘴裏尚銜着半截麻花,可是一動不動了。梁杆粗心裏發慌,走過去伸手摸父親的鼻孔,不但沒有一點氣兒,而且冰涼。梁杆粗大喊,爸爸——爸爸——可是沒有回聲。小寶走過來也大聲叫:爺爺——爺爺——依然沒有回聲。
樑柱子死了。他嘴裏還銜着半截沒有吃完的麻花。梁杆粗的眼淚流出來了,雖然平常他與父親有磨擦,父親有時候還教xùn 得他抬不起頭來,但是一旦父親走了,他有莫大的失落感。這一刻,他甚至在回味中反思,儘管自己也成年有了孩子,可在父親面前,他感覺自己是個永yuǎn 也長不大的孩子,父親生前對他的教xùn ,乃至呵斥,他認為都是對的。想起這樣,一個大男人嗚嗚地哭起來,梁小寶也跟着哭,見了兒子,他數落道,不該給麻花你爺爺吃,你爺爺是吃麻花噎死的,都怪你。
只見梁杆粗想把父親側躺着的遺體拉抻,可伸手拉,又拉不伸,只是那銜在嘴裏的半截麻花掉在被褥上,他沒有把它——這吃的東西丟掉,打算把它隨同老人的遺體一起入殮。這會兒,他看着父親的遺體仰躺在床上,可是那隻彎曲的手——拿麻花的姿勢卻定格了,就僵在那裏怎麼也拉不直。
梁杆粗看到這情狀就對小寶有些惱火,是他不該給麻花爺爺吃。爺爺的死他有責任。但是梁杆粗沒有考lǜ 到,如果說有責任,最dà 的責任應該是他——這個大男人。村里鄰里的三親六眷趕來弔孝時,梁杆粗也這麼數落小寶,明白人都說,你父親不可能是吃麻花噎死的,他一定本身就有病,而且很嚴重,只是平時沒有注yì 罷了。他那挽着白紗趕來送親家一陣的岳父也這麼講,認為這與吃麻花沒有多大關xì ,只是一個偶然死因的必然示現。但是梁杆粗不知怎麼的,就是對小寶有一股無名火,有什麼事就找他發泄,要麼訓他一通,要麼扇他一巴掌。這讓小寶非常怕他,哭都不敢出聲,越哭越打,知道得不償失。見父親要發火了,小寶就雙手箍着頭,像老鼠躲避貓一樣直溜,以前爺爺奶奶在世,還有人護着他、痛他,現在慘了。
有一次溜到外婆家,住了兩天,梁杆粗也不找他。第3天外公就把小寶送回來了,儘管小寶不想回來,但一定要送回來,外公對梁杆粗說,本來想讓小寶在我家多住些時日,可是怕他惹事,上次,他把中了毒的死老鼠給小朋友拿去燒着吃,結果出現麼情況,要不是毒性輕,包括小寶三個小朋友的性命都保不住。嘿嘿,我怕擔責任才把他送回來。
聽到楊商策講這一席話,梁杆粗狠不能又扇小寶一巴掌,小寶見父親神色不對,已經伸出雙手神經質地箍住了腦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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