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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章
黑色幽靈狗浮現在老人身旁。伏魔府 m.fumofu.com小說
老人蹲下身去,緊緊地抱住狗的身體,背影孤寂哀涼。
陰暗貪婪的人心,尚比不上一隻狗忠誠溫暖。
「是我做錯了麼,我不該娶梅娘,不該在他母親去世後對他百般溺愛,在他長大又過分嚴格?為什麼,他原本是個懂事的孩子……」
老人喃喃自語,魂體以肉眼可見的速度乾枯衰老,像一棵遭了蟲噬的老樹,似乎轉眼間便有魂飛魄散的可能。
夏初菡道:「或許,他從來就沒有懂事過……」
她緩緩安撫着眼前的老人,低頭合十,念起經文,淡淡的光芒籠罩在老人四周,如起了某種撫慰淨化作用,老人漸漸平靜下來。
夏初菡:「我讀書不多,所以不知道太多道理,以前只聽過一句話:人心之執,執於不甘,人心之難,難於不清,不知道是不是適用於你兒子。
不管你對你兒子的管教有沒有失誤,這些都不是他能夠殺人的理由,這樣基本的道理,連三歲的娃都懂,他不知道?
他歪成這樣,歸根結底是他放任自己長歪,別人修整他,說不定他還以為別人在害他,有意長得更歪。
不過,也沒所謂了,反正他很快就要去陰曹地府報到,接受十八層地獄刑罰的懲治淨化,馬上就要從頭開始了。
既如此,先生您還糾結那些沒用的前塵往事做什麼呢,不如放下一切,愉快地投奔自己的新生活吧。」
溫枚:「……」
滿腔的悲意就這樣被她一番話沖得七零八落,溫枚默然良久,自嘲一笑:「老夫枉活一世,竟不如你一個小姑娘……」他微微搖頭,向她抱拳一拱,「謝謝你,鬼語者。」
夏初菡點點頭,重新念起經文,淡淡的金光中,老人和黑狗的身影慢慢消失。
薄如蟬翼的陽光在院中輕揚起落,寒風襲來,全身爬滿密密的寒意。
夏初菡這才感覺到冷,不禁暗暗打了個寒戰,正想着是去溫府的其他房間暖和一下,還是去馬車上避一下風時,堂中的審問結束了,一男一女被衙役押解出來,推攘着往外走。
不過一頓飯的功夫,這兩個人便像霜打了的茄子,有些蔫巴巴灰突突的,一前一後地低垂着頭,接受着眾人的各色目光各色指點的洗禮。
有些按捺不住的,已經開始罵起來,「弒父、妖精、姦夫淫.婦、禽獸不如」等各種言語不絕於耳。
有一兩個激憤的婦人,竟然扯着梅氏廝打起來,抓臉、拽頭髮、吐唾沫,真不知道是出於義憤,還是出於其他原因。
就在這場拉扯中,梅氏頭上的緞帶掉了下來,瞬間,一朵鮮艷的梅花映入眾人的眼帘。
眉宇間的梅花,在那張嬌柔白皙的面孔上,在滿目素白的背景中,竟顯出一種無法言喻的艷麗妖冶來,粹不及防地,給人以劈面驚艷之感。
「梅花妖,不要臉的小娼婦,看老娘不撕了你這張狐媚臉。」
最激憤的那個,竟伸出尖利的指甲,要摳女子眉宇間的花,真不知道她這股義憤到底從哪裏來的。
幸好旁邊的衙役兄弟手忙腳亂拉住了她,然後帶着兩個犯人匆匆地趕往漢川縣衙去了。
江含征負手站在廊下,眉目淡遠,神情漠漠。
回到車上,兩人都沒有說話,江含征又要求抱抱,夏初菡裝作沒看見。
江含征一把拉過她,讓她坐在自己腿上,手環住她的腰,頭蹭在她頸間,嘆息:「別動,就抱一下。」
她脖子痒痒的,微微撤着身子,垂目看他。
他看起來累壞了,滿面倦怠,嘴唇發乾,又密又長的睫毛下,兩片青黑。
在她的印象中,該大人是無時無刻不彰顯自己光潔鮮亮的人,俊美的容顏,奪目的神采,鮮亮的衣着,從容的風度,全方位無死角地詮釋着「我是一隻孔雀」的注語,從來沒有想到,在那片閃瞎人的華麗孔雀毛背後,還有這樣虛弱黯淡的一面。
人前有多鮮亮,人後便有多辛苦。
只不過,人人都看到那鮮亮的外表,誰也不會想到,在那片硬撐起的鮮亮背後,是一個人長久的、默默的、孤獨的忍耐。
她忽然輕易地就了解了他,就像了解了一個隱藏的自己,心中驀然泛起一絲心疼。
之前些許的彆扭不快頓然煙消雲散,她主動抬手摟住了他。
佳人的安慰讓他甚感舒暢,好像所有的勞累都得到了補償,他目中浮起笑意,就着她的摟抱,低頭尋到她的唇,細細品嘗。
兩人無聲地吻了許久,都有些氣息紊亂,他在她耳邊小聲道:「今晚,你抱着我睡吧?」
夏初菡:「……」
臉驀然爆紅。
其實,江大人的意思是,如果佳人主動來抱他,那就不算他強她,那就是兩情相悅,彼此相屬,多麼美好。
可顯然佳人遠遠沒有領會到他的美好意圖,或者說遠遠比不上他的臉皮厚度,於是江含征只好無奈嘆息一番,遺憾作罷。
車子剛到驛館,華表妹便迫不及待地迎了上來,叫道:「表哥,你......」
猛然看到車子中親密並坐的兩個人,嘴巴驚駭地張大,眼睛撐得溜圓,後面的話便如被突然掐斷了脖子,戛然而止得讓人心驚膽戰。
表妹的目光太過濃烈,不停地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灼灼的溫度幾乎能把夏初菡焚化,夏初菡實在無法泰然處之,她匆匆低了頭,對江含征小聲道:「我先回房了。」
江含征點點頭,溫柔如水的目光不啻於在表妹的心頭燃起一把熊熊烈火,表妹按捺不住,聲音驀然拔高:「表哥,她是誰?」
夏初菡下車的身影一頓,隨即洒然離開,絲毫沒有顧及身後恨不能戳穿她的「嗖嗖」的眼刀。
江含征沒有回答該表妹的話,雖然看向表妹的目光依然溫煦帶笑,可是仔細辨別時卻不難發現,那笑中多少帶些敷衍和懶散的味道。
江含征:「雲珊,我正要找你,外面天寒,我們進屋去說。」
男人的笑容這樣好看,聲音這樣悅耳,溫柔的目光注視着她,款款地說着關懷的話語,表妹的心瞬間被融化了,要質問的話淹沒在了全身不斷湧起的粉色泡泡中,眉宇間的梅花熠熠生輝。
江含征好看的眉頭幾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口吻卻依然和煦溫文,漫不經心地問道:「表妹的落梅妝好生別致,哪裏學的?」
表哥注意到她的妝容了!
表哥誇她的妝好看了!
華表妹愈發心如撞鹿,粉面含羞,口吻不自覺地帶了一絲撒嬌的味道:「溫先生家的師母教的,表哥你知道嗎,這落梅妝還有故事呢。」
說罷,迫不及待地向表哥講起了落梅妝的傳說。
相傳,古徽州到處都是梅樹,某一天,一個大戶人家的小姐在自家後花園中的梅樹下休息,一朵殷紅的梅花落下來,落到了小姐的眉心。這朵梅花拂不掉,不枯萎,而且從此以後,這位小姐便更加漂亮了,通身散發出迷人的幽香。
其他少女聽說此事以後,也紛紛效顰,用胭脂在眉心畫上一朵梅花,於是便有了「落梅妝」之說。
華表妹興致勃勃地說道:「表哥,你見過溫先生家的那個妾室嗎?很年輕很會打扮的,這落梅妝就是她教我畫的,她說她就是徽州的人呢。」
歪頭嬌俏地看着面前俊美的男子:「表哥,你是從哪裏聽說這個落梅妝的,你見過那個師母了嗎,那你覺得是我畫的好看,還是他畫的好看?」
江含征照例沒有回答她的問題,卻依然淡淡地笑着,說道:「我曾在徽州做過縣令,所以那裏的傳說大都聽聞過一二,這個落梅妝的故事,表妹只說了一半。」
華表妹雙目閃閃發亮:「哦?那後一半是什麼,表哥快快告訴我!」
江含征:「據說,那位大家小姐自眉間落了梅花後便性情大變,與很多男子有染,凡與她有染的男子,必會因她而死。而那些畫落梅妝的女子也漸漸從眉心處潰爛泛濃,慢慢遍延全身。
而與此同時,那個地方的梅樹卻日漸粗壯,所有的梅花更是殷紅如血,後來還是一個陰陽先生看出端倪,從魯班祠中請出了魯班鋸和魯班斧,讓人們把那個地方的梅樹都砍掉了,砍樹之日,血液四溢,腥味遍佈,而那個大家小姐,卻從此不知所蹤——」
他微笑着看向面前驚怔的女子:「聽到這個傳說,雲珊還有興趣畫那個落梅妝麼?」
他的聲音變得很淡很淡:「表妹不是想知道溫先生的事情麼,那我現在就告訴你,你的老師溫先生被他的兒子和他的妾室聯手害死了。」
華表妹頓時如遭雷擊,臉上血液盡去,嘴唇發顫,搖搖欲墜。
江含征:「原因很簡單,兒子與父妾有染,於是便害死了老子。你看,你口中的師母多像傳說中的那個大家小姐,四處與人有染,而凡與她有染的男子,從溫先生的老友,到溫先生,再到溫先生的兒子,最後都因她而死。」
他站起身來,饒有興致地看着面前突然抓狂手忙腳亂地擦着自己眉心的女子,如帶了一層假笑的面具:「好了,溫先生家的事我也告訴你了,你好好休息,我剛從辦喪事的地方過來,在你這裏待長了不好,別讓表妹你也沾上了晦氣,回見。」
說完,抬腳去了。
徒留後面的女子雙眼發紅,目光委屈怨憤。
本來要回自己房中,誰知腳卻不受控制拐到了另一個地方,江含征推開門,就見才這麼會兒功夫,那個女子已經睡倒在床上。
他又好笑又心疼,悄悄地走到她旁邊,坐在她的床沿上,握住她的一隻手,靜靜地諦視着她的睡顏。
而此時的夏初菡,正在做一個夢。
夢中,陽光溫暖,幽香四溢。
一群一群的蝴蝶從四面八方飛來,如赴一場豪華盛宴,飛向同一個地方。
她順着蝴蝶飛去的方向看過去,就見一名女子被成千上萬隻蝴蝶圍在中央,如環繞了一條絢麗華美的絲綢,又如陷入一個夢幻唯美的幻境。蝴蝶在女子的身旁翩然起舞,女子抬手,蝴蝶紛紛落在她的手上,然後,詭異的情景出現了,女子的手突然流起血來,十根手指,鮮血淋漓,蝴蝶拼命地吸食着她的血液,身體漸漸變成了詭異的血紅色,從她的手上飛起後,在空中晃晃悠悠一陣,便紛紛墜落……
女子如獻祭一般,伸着兩隻手,茫然四顧,淒楚喃喃:「不是我,不是我,真的不是我……」
夢中的夏初菡深處其中,仿佛親身感受到了女子的不甘和悲傷,說道:「你是誰,不是你什麼?」
女子驀然抬頭看她,驚怔,她裹着一條圍巾,臉全部遮住,只露出一雙眼睛,那一雙眼睛是那麼的熟悉,熟悉到令人心驚。
夢中的夏初菡又問:「你是誰,不是你什麼?」
女子面上顯出一種難以形容的表情來,她緩緩靠近她,夢囈似的說道:「是你麼,你長成這樣啊,你長成這個樣子啊……」
夏初菡心底冒出絲絲寒意來。
「你長成這樣啊……」女子猶在說着,一陣風吹來,微微掀起她的圍巾,便見一朵殷紅欲滴的梅花印在女子額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