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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天,突然暗了下來。
在她的視野中,不為人知地現出另一重世界,天地間霧靄迷濛,陰風陣陣,點點磷火隨風飄散,紙錢四下飛卷。
沉重的鐵鏈「嘩啦啦」響起,接着便是一聲聲讓人毛骨悚然的喝道聲:
「陰差借路,四方迴避,陰差借路,四方迴避!」
夏芩眼睜睜地看見,就在這一片陰森慘澹的背景中,知縣大人光風霽月地站起身,用一種為祖國大好河山詠詩的姿態,心情頗好地吟道:「今天真是個好天氣,果然是個贏人的好日子!」
夏芩:「……」
知縣大人抖了抖衣襟,無知無覺地踏上陰路,穿過鬼影,打開房門,施施然地離去了。
對面的小鬼還紛紛為他讓路。
再看旁邊,變相君早已蹤影全無。
「……」
此情此景,除了裝死,夏芩還真不知道自己能幹什麼。
於是她側坐桌旁,托起腮,拗了個沉思的造型,一動不動地,假裝自己什麼也看不見,意圖來個不為人知的旁窺。
「嘩啦啦」的鎖鏈聲漸近,接着便是兩個人,一黑一白,造型奇特,似乎是想模仿古人的「峨冠博帶」,卻「峨」「博」得不得章法,反弄成鄉間戲台上驚悚娛人的效果。
黑男子走到她面前,說道:「鬼語者,你的事情閻君已經聞知,願汝再接再厲,再積功德,必有爾之後福。」
夏芩眼睛眨也不眨,直直地望着前方,仿佛這裏真的只有她一個人,而心中卻上下左右地扭頭千白次,就想看看他口中的「鬼語者」是個啥。
同時又想,這黑君黑得倒是敬業,晚上吹了燈,只怕連蚊子都看不見。
看她毫無反應,白君走過來,不陰不陽地笑道:「看樣子,她是看不見我們,既然如此,我們也不必為她稍作掩飾了。」
說話間,一條幾尺長的紅舌「刷」地從他的口中垂下來,配上他那煞白的面孔,煞白的衣飾,醒目得猶如滴血,幾乎讓她當場就蹦起來。
她全身緊繃,頭髮炸起。雖然人沒蹦起來,但眼珠子卻不堪其驚怖,幾乎要奮不顧「身」地奪眶而出。
就在她在暈倒和蹦起的一線邊緣徘徊時,另一個溫潤帶笑的聲音傳來,此時聽來不啻於天籟仙音:「小姑娘淘氣,故作看不見二位尊差,二位又何必與她一般見識,故意嚇唬她?」
夏芩顫巍巍的目光望過去,那廣袖長袍,風儀無雙的男子,不是畫中君是誰?
她當即熱淚盈眶,熱切地喊了一聲:「畫中君……」
兩位陰差眉目微微一動。
畫中君笑道:「這兩位是黑白無常二君,是好心來提點你的,還不起來道謝,只管在那裏裝木頭。」
夏芩連忙起身,頂着一頭顫顫上豎的頭髮,合十行禮,歉然道:「慧清不知道無常君是和我說話,還望見諒。」頓了頓,誠懇求教,「那鬼語者是啥?」
黑君、白君、畫中君:「……」
白無常不耐煩了,說道:「話已經帶到了,還和這傻缺還有什麼好聊的,走了。」
話未落,身影已率先隱匿。
夏芩:「……」
接着,黑無常的身影也跟着消失。
再後,那拖着鐵鏈的小鬼也相繼閃現和消失。直到此時,夏芩才看清鐵鏈後鎖着的人,竟然是白衣女桃花。
她不禁一怔。
眼前的情景卻已如好戲落幕,漸jiàn 地消弭無形。
屋子還是那間屋子,桌子還是那張桌子,陽光從窗子透進,窗簾還在微微搖曳。
似乎剛才的一切不過是一場夢。
如果不是面前還有位畫中君的話。
夏芩突然說不出話來。
畫中君走到她面前,隔着一臂的距離虛虛地摸了摸她的頭頂,含笑道:「不過出去和幾位老友飲了飲茶,誰知這麼會兒功夫小姑娘就長高了,怎麼,這些日子在府衙挺好?」
夏芩定定地看着他,嘴唇微動,聲音輕啞:「還好。」
畫中君點了點頭,在別人看不到的地方,溫煦目光溢滿化不開的憂傷,而面向她的時候,仍是一派**明媚和煦從容:「和老友飲茶時覺察到你身邊有很重的戾氣,便委託了陰差來看看,原來是個縊死女鬼,看來你已經和她見過面了,她不肯接受你的度化?」
夏芩點頭。
畫中君:「無妨,各人有各人的造化,」笑了笑,神情溫柔**溺,「比如說你,閻君都已經聽說了,想來你會有後福的。」
夏芩不禁暗暗地打了個寒戰,恕她作為一介凡人,實在無法領受這些話的妙義,光想想「被閻王爺惦記了」這件事,整個人就不大好了。
畫中君又笑,眉梢眼角都是真實的愉悅,夏芩也不由得被感染了,跟着微xiào 起來,身心漸jiàn 放鬆。
所有的事情都有了結果,夏芩愈發迫不及待地想回松山寺了,於是選了個知府大人不忙的日子,請求拜見。
周知府看見她,微xiào 道:「說來,這次本府的案子還多虧你幫忙,正想着如何答謝你呢,你自己說,你想要什麼。」
夏芩微怔,連忙道:「大人已經為本寺捐助夠多了,慧清怎能再求其他賞賜?慧清這次來是向大人辭行的,同時也向大人報告兩件事。
周知府微微揚眉:「什麼事?」
夏芩略略猶豫,不知何故,自知府大人說了那番「賞賜」的話後,就讓她覺得自己下面的話很有點「據功索求」的嫌疑。
她斟酌了片刻,說道:「是這樣的,有一個亡者,是定州府甕安縣大茗村的一個女子,名叫宋繡繡,她生前犯了法,縣令給她判的是流放三千里,後來交到知府手中,知府覺得她是妖人惑眾,便給她改判成了斬首。」
腦海中不禁浮現出鬼女繡那副妖媚橫生的樣子,倒真心覺得「妖人」兩個字還真是適合她,不知道她從來不出現在府衙之中,是不是因為對府衙心有怨結的緣故?
夏芩的臉微微泛紅:「她對此一直耿耿於懷,不肯投生。我想……能不能請知府大人幫個忙,給她判回原樣,」咳了一聲,越發不好意思,「也不是翻案,就是……做個樣子之類,雖然我也不知道人都已經死了,還計較個三千里不三千里的有什麼意思,但這死者的心結,我想幫她化解,助她超度。」
周知府又是意外,目光輕飄飄地落到她身上,說不清是驚奇還是別的什麼,過了好一會兒才道:「女子?妖人?」
夏芩愣了愣,點頭。
周知府輕輕地點了點太陽穴,狀似思索:「每一任知府上任時都要查看前任留下的案件,以防有遺漏或錯判,本府倒不記得有這個案件。」
「……」夏芩無言。
周知府道:「容本府回頭再查一查,然hòu 給你答覆。」
對此,夏芩也只能點頭稱是。
周知府:「那第二件事呢?」
夏芩:「是關於您夫人的事。」她字斟句酌,緩緩道,「大人讓慧清來看是否有邪靈作祟,從而使夫人產子不幸……」
周知府淡淡:「這個,你對夫人已經說過了。」
夏芩微微垂頭:「是,我告訴夫人沒有邪靈,只有四個幼魂……並推測孩子只是因為同一種病而離世的。」
周知府微微蹙眉:「那現在呢,你還想說什麼?」
夏芩心中一緊,謹慎道:「有一個大夫,他從小隨名醫學習,特意查過這種病例。他說,這種病名叫黃疸,卻不是普通的黃疸,而是因母親幼兒血液相敵而形成的黃疸。一般出現這種情況,只有第一個孩子,像夫人這樣接連四胎都如此的,他查遍古今所有醫案病例,還從來沒有過。」
她頓了頓,接着道:「大夫說,這種情況很可能說明,夫人的血是很罕見的血,所以才會出現與多個孩子的血都無法相容的情況……」
周遭氣氛越來越壓抑,她終於再也無法說下去了。
周知府抬眼看她,冷靜道:「你的意思說,夫人的下一胎很可能還會早夭?」
「……」夏芩嘴唇微動,話語艱難:「也可能……未必……夫人的母親能把夫人安全生下來,焉知夫人不會生一個和她有同樣罕見血液的孩兒?只是,如果……再有不幸,那也不是誰的不詳,只是血罕見而已……」
周知府看着她,目光微動:「你這是在安慰本府,還是在替夫人開脫,是怕本府為難於她?」
「……」夏芩閉着嘴,臉孔微紅。
周知府淡笑:「現在本府倒是約略明白你能為別人超度的原因了。」
夏芩:「……」
這算是誇獎?
周知府:「你特意告訴本府這件事,是不是還想說,這種病根本無法醫治?」
夏芩:「……」
尼瑪,這到底是什麼人吶,人精嗎,還讓不讓別人活了?
她心中淚流滿面,窘迫地擠出一個字:「是。」
周知府沉默了,良久,忽然道:「其實,本府也有一問題想要問你,在同福客棧中,那縊死女鬼是如何誘人自殺的?」
夏芩:「利用人的心魔,在繩套中顯出幻境,待人靠近時,再突然套在人的脖子上。」
周知府斜斜抬眼,細長的眉眼中竟有三分魅色:「那你的心魔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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