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峘只感到全身的血氣在那一剎那直聚到雙手的指尖之巔,雙手不聽使喚的直向眉間印堂竅點去,口中不自覺的一聲大喝,雙眼隨之一張。
瞳孔由黑轉白,瞳白由白轉黑,姬峘的眼中只看到了黑白兩色,眼前那月狐現出了原型,窈窕俏麗的身影之後,九條如火焰般舞動的尾巴正自搖弋,稍遠處的螢石燈蕩漾着一圈一圈的漣漪……
姬峘驚得一口氣也散了,再睜開眼時,眼中的景象已變回原狀。
姬峘呼呼的透着大氣道:「原來你真有九道尾巴……」,這印術顯是要耗費他不少的氣力。
月狐慌得退後了一步,道:「你…你如何能看破我這擬身…」
與她認識了許久,還是第一次見她如此慌亂的神情,姬峘趣心一起,瞪大眼睛,又靠近一步,假裝邊數邊道:「一、二、三、四,喏!這邊露出了四條尾巴。」
「你…你快閉上眼睛,你再看我,狐…狐家便把你眼睛挖了!」月狐一邊躲閃,一邊往身後摸了摸,試圖將身後的尾巴藏起來。
抓了一會迷藏,月狐似是突然想起什麼,又恢復了她那趾高氣昂的神態,道:「臭小子,你說你能看到狐家的尾巴,那它們現在何處?」
姬峘撓撓腦袋,嘿笑道:「剛才有一瞬間是真看到了,你那九條尾巴好像火焰一樣…那日在清樓之前你給我看的那條尾巴是假的吧,咱倆扯平了!」
月狐嬌哼了一聲,道:「原來那人口中的魔印·天眼,有看透世間本源之能。」
姬峘疑道:「何為世間本源?」
月狐手掌一張,掌心處嘭的冒出一束火焰,點燃了桌子上的燭燈,道:「施起你那天眼,看一看我手中這火焰與這燭火便知。」
隨後又補充道:「可不許用它來看我,哼!若不然,要你好看。」
姬峘這回學乖了,施起天眼之後,胸口中持住一口氣,集中精力,看向那火焰之處。
他卻是發現了,月狐手中的火焰之處,似是不斷的有無形之物向火焰中心處聚集,如水,卻又比水更無形,而那桌上的焰火,卻是一如往常,待他動念想要仔細的去看時,眼中又回復如常。
月狐收起火焰,湊到他跟前,好奇道:「如何?你看到了什麼?」
姬峘道:「我看到不斷的有無形之物聚集到你的手掌中央,怎麼說,你掌心之處的空氣,好似是被扭曲了……」
月狐十分高興的道:「看來我的預感沒錯!這天眼,與道門道覺一樣,能感知到這世間的本源之氣,只不過,他們的道覺是用眼覺之外的四覺相互配合,才能『感覺』到,你這天眼,卻是能直接看出來!」
姬峘愣道:「那有什麼不同?」
「那自然是很大不同啦,道覺靈感越強,施術便能越精確而越強大,但無論是什麼術法,你這天眼一眼便能看破,這若是與那些臭道仕鬥起法來,你豈不是穩賺不賠?」
月狐興致勃勃的把他拉到床邊,道:「來,快把衣服脫了!」
姬峘一聽,忙護着胸前,抖聲道:「你…你想要幹什麼?」
月狐愣了一下,遂小臉一紅,道:「你…你這臭小子,想到那裏去了,狐…我…我是想看看你有無修煉道法的資質,快,脫了衣服盤腿坐下。」
姬峘便只好依言寬衣坐在床上。
「閉上眼睛,可不許亂瞄,若是讓狐家見到你睜開眼,定不饒你!」
姬峘覺得自己變成了她的研究對象,絲毫沒有說話的餘地,便只好乖乖的閉上眼。
感覺到她冰膩的手指在他的上身遊走,想起她那貌若天人的容貌,姬峘渾身便不自覺的熱了起來。
當她雙指點在他的雙腋之下時,姬峘驚覺一股熱氣自下而上直衝腦門,猛然睜開了眼睛。
四目相對。
那妖異如紅寶石般的雙眼,深邃得好似能把他的魂兒都吸進去一般。
月狐的雙手也停了下來,細長如柳的雙眉在微微的顫抖。
這距離,甚至能感到她若有若無的呼吸。
「都…都叫你不要睜開眼的嘛,這…這可如何…如何是好……」
她語聲輕盈,完全沒有了往常那如嬌鶯初囀般的動聽,卻多了一絲撩人的嫵媚。
兩人便這麼靜靜的看着,姬峘的呼吸也不自覺的變得急促起來。
她雙頰酡紅,柔軟的雙手不自覺的要輕輕環上來,而那銀白的尾巴在越發急促的呼吸聲中,正若有若無的顯露出來……
「咚、咚、咚」
門階處傳來敲門聲,如暗號似地有節有奏。
姬峘忙穿上衣服,而月狐也恢復了劉寶的摸樣。
「進來吧。」
張彤走下門階,在地上向着『劉寶』一拜,道:「參見小公爺,士人張彤有事稟報。」
『劉寶』咳了兩聲,整了整衣襟,道:「說。」
張彤覷了一眼邊上的姬峘,道:「這……」
「他是自己人,有什麼話,這裏說便可。」
張彤遲疑了一下,自那一夜小公爺將姬峘交給他之時,他便已暗中查過此子的身世背景,着實的平凡無奇,與一般貢民無異,便也猜不透小公爺將此人交予他是為何意,此時看這小公爺對他如此信任,莫非有意要將他納入氏族之中?
雖低着頭,但他還是無比艷羨的看了這小子一眼,他們家族幾代侍奉,才換來了杞天氏族族母的青睞,將他們納為杞天一氏門下之士族,這小子,也不知是如何討得小公爺的好,得他如此的信任。
心中雖是轉了幾個彎,但嘴上卻不落下,忙道:「稟小公爺,族母不日便駕臨昆吾,要喚你前去侍奉。」
『劉寶』沉吟道:「發生了這麼大的事,母親想來也該出山了,禮器·九鬼陵鼎被盜,已不是爹爹一人所能擺平的事了,處理不當,這可是有滅族之危……」
語聲稍頓,『劉寶』重又看着張彤,語鋒一轉道:「我杞天一氏正處危機存亡之際,你可願與我族共進退?」
張彤慌忙跪下道:「我昆吾坎水關城鄰水巷張家一族願與杞天…誓與小公爺同進同退!」
「好,此誓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以後,你便是我劉寶幕下之士,你去吧。」
張彤一陣激動,又拜了一拜,道:「是!謝小公爺賞識!」便自退出門外。
姬峘饒有興味的看着這一幕,他可是知道這『劉寶』是冒牌的,也不知她葫蘆里賣的是什麼藥。
打發了張彤,月狐看到姬峘這似笑非笑的神情,便道:「這張彤明里是北城府伊,暗裏卻是杞天氏的一個士族,大商朝制,自那湯由之下,已被這些盤根錯節的氏族們分得乾乾淨淨,這當中的爾虞吾詐,阿於奉承,着實令人討厭。」
「那你為何還樂在其中,不惜扮作這杞天氏的小公爺?」
「那自然是為了他們所守護的禮器而來……」
「啊!你不止一次告訴我你對他們的禮器有所圖謀,莫非那什么九鬼陵鼎便是你偷的?」
月狐敲了一下姬峘的額頭,道:「狐家才沒那麼壞,不過…」
看到月狐猶豫而警惕的眼神,姬峘好奇的靠近她道:「不過什麼?」
「我說出來了,你可不許告訴別人。」
姬峘道:「好,我姬峘一向說話算話。」
得到了姬峘的承諾之後,月狐便放下心來,從懷裏掏出一隻圓形的金屬球,這金屬球雖只鴨蛋大小,但上面佈滿了密密麻麻鬼符似地紋路,從不同的角度去看,那些鬼符好似會不斷變幻一般。
月狐兩眼放光的看着這鵝蛋大小的金屬球,道:「狐家廢了好大的勁,才將它從那禮器·九鬼陵鼎中掏了出來,這可是個絕好的東西…」
從她手中把那金屬球取了過來,感覺這金屬球輕盈得便好似是一團草紙捏成的一般,姬峘不禁問道:「這是什麼東西?」
月狐神神秘秘的靠近他,掖聲道:「這便是禮器發揮作用的心臟中樞,沒有它,那禮器就是一堆廢銅,我管它叫天璣…」
「樞為天,璇為地,璣為人,你叫它天璣,莫非……」
月狐道:「它有什麼功用,我說與你聽,你現在也不明白,不過我這可不算是偷哦,這天璣置與九鬼陵鼎中過於大材小用了,狐家便自己做了一個更適合那九鬼陵鼎的東西,換了進去,你們典當行中不是有一句話,『寶物只有在真正識貨的行家手中才不算暴殄天物』嘛。」
取回那天璣球,月狐瞧了一眼姬峘,又強調了一遍道:「真的不算是偷東西吶,狐家才不屑於做那偷雞摸狗之事…」
姬峘看着她的樣子,便好似是乾兒做錯了事一直為自己辯解時的模樣,忍不住便撫摸着她的頭道:「好,這不算偷東西,當然不算偷東西,讓如此寶物蒙塵,那才是天地不容的事情。」
月狐享受着他這略帶寵愛的撫摸,乾脆伏到了他的懷裏,連那雪白的狐耳都不禁抖了出來。
「要是…要是早點遇上你,那便好了,我就不會打開那扇門,不會像現在一般的身不由己…」
聽到月狐這呢喃般的話語,姬峘疑道「為什麼會身不由己?」
「我呀,一直想逃離這裏,過去的夢想,也是逃離這裏,現在,我才發覺,我被自己的夢想綁架了……」
姬峘正待詢問,月狐一指點住了他的嘴唇,道:「不要問,也不要猜,現在的你,還無法保護我,知道得太多,與你會有危險,將來會有一天,我有足夠的力量時,我會把我的所有都告訴你,現在,不要說話,就讓我,靜靜的呆一會,好嗎?」
不一會,斜躺在床上的月狐,便傳來了均勻的呼吸聲,那一床雪白白毛絨絨的狐尾,蓋在了她的身上,裹在了他的身周。
想起長眉老漢說過的那一席話,姬峘忍不住的便想施起天眼,看一看她到底是什麼樣子,妖又是何物,她莫不如也與那青狐一般,是一隻長着九條尾巴的狐狸。
只是,看着她如此信任自己,毫無防備的模樣,姬峘抬起的雙手,又輕輕的放了下去。
*
緊張的局勢一直持續了一個月,天女踏上了她的朝歌之行後,才漸漸穩定了下來。
期間,月狐又來過幾次看他,張彤在『劉寶』的授意下,姬峘得於在院子內活動,與那常來張府拜訪的張思政等人坐莊賭錢,探討甲人之事,倒也不算無聊。
這一日,姬峘與那張思政、陳或等在一間客居席地而坐,正賭得興起,張彤自北城府邸回來,身上還穿着官服,見到姬峘,便道:「小公爺吩咐下來,姬峘小子,快收拾你的行囊,寢居中有人等着你…」
姬峘一躍而起,喜道:「我可以回學城了嗎?」
在這大院子中悶了大半月,讓過慣了自由自在生活的姬峘老大的不自在,雖說在此也交了幾個臭味相投的兵痞賭友,卻還是心系學城的生活。
張彤笑道:「張小兄弟,在這陋院之中,可悶壞了罷。」
姬峘撓了撓頭,笑道:「哪裏哪裏,張大叔這裏好吃好喝,不曾虧待了我,只是小子心系武院學業,想早日回學城修習。」
張思政道:「姬小子,你那路自創的羅盤操縱法有點意思,想我自十七歲始駕奴甲人,從未想過這甲人操縱中還有如此眾多的道道…」
姬峘道:「這幾日在張大叔的書房中翻看了一本神璣子所著的《神璣八行算法》,受益不少,小子只是現學現賣。」
張彤道:「噢?那本書可是鄙人書房裏最為晦澀難懂的書,老父曾說,神算天璣子傳世的簡牘極少,我那《神璣八行算法》雖是拓本,但這世上僅有三本,一本在京都朝歌的大博世院中,一本早已不知流落何處,此書蒙塵如此之久,卻被你發現了,如此緣分,當得起此書,我便贈與你可好?」
姬峘聞聽後一愕,忙擺手道:「不成,不成,這麼珍貴的書,小子已在你這處叨攪許久,如何還能取你的東西…」
張彤眉頭一蹙,道:「人說寶劍配英雄,寶書也得配英才才可,此書我也翻看過幾次,無奈看不懂其中的道道,放在我這處沒有任何用處,你既識得它的價值,贈與你,當得!」
張思政笑道:「張兄果然有武人的熱腸,你這小子一口一個大丈夫,行事卻如此拘謹,若張兄肯把他那四輪『賽寶馬』贈與我,我可是不會眨一眨眼的,哈哈。」
張彤也大笑道:「我那匹賽寶馬,來年可是要到京都朝歌去與那些硨手一較高下的,若思政兄跑硨能跑贏鄙人,送你又如何?」
「噢?張兄可是說話算話之人?那當下我便拿陳兄的『小野貓』與你跑一跑那昆吾大環道,如何?」張思政剛與眾人賭得沒幾局,還未盡興,便又要起意設局。
查進、梁陣等幾人一聽,便都哄起道:「當得,當得!莫不是張大人你那『賽寶馬』怕了咱們政校尉的『小野貓』罷。」
張彤血氣一陣上涌,道:「我這『賽寶馬』想來也是上屆『環朝歌六曲大回道』的三甲,莫非還怕了你們這『小野貓』?來,來,若是你輸了,便如何?」
張思政攬着陳或笑道:「若『小野貓』輸了,哥們幾個的座駕你想什麼時候上去操練咱都給你騰地,怎麼樣?大家說好不好?」
其餘幾人相互望了一眼,既然校尉大人都不介意,不就是讓甲人給別人乘一乘麼,沒什麼大不了的,都道了一聲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