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閩交界之處,一到秋天便是常季的陰雲密佈,只有經過了初冬的一場暴雪之後才會見到陽光,所以來往於九夷與商國之間的商隊旅人都會趕着大雪封山之前返回自己的故鄉。
在這已是深秋的季節里,回娘道之上有連夜趕路的商隊也不是件奇怪的事。
這只是一個小商隊,從這商隊中只配備有四輛「蠕式·八足」便可看出。
「足」是一種運輸的交通工具,據說是從東夷流傳到中原之地的,與商朝的「硨」不同,「足」完全是由工甲術所作,雖然造價比之木機術的「硨」要低廉許多,而且速度也比「硨」要略遜一籌,但是勝在靈活,載重也相當可觀,所以在商會商隊之間運送貨物的大多是使用「足」作為運輸工具,「足」常有蠕式和節式之分,蠕式仿自蠕蟲的蠕動前進方式,而節式則是通過腳來行走的,兩種「足」構造不同,功用自然差別也大。對於一般的商隊而言,便宜好用的蠕式自然是最好的選擇,即使是能夠運輸甲人乃至巨石甲的多足或是百足造價仍是商朝軍隊中的硨馬的三分之一,也只有財大氣粗的商朝軍隊才配備得起硨馬這種運輸工具了。
「老當家,聽說最近綠盔賊頻繁在這附近活動,即使是白天走這條道也是得小心翼翼的,您要我全速前進…」
「不怕,我請了清樓的保鏢,逸冰小姐說了,有他在,便算是綠盔賊那頭頭來了,也要他吃不了兜着走!」
此時,這四輛蠕式·八足正打着螢石燈疾馳在回娘古道之上,帶頭八足之上的夥計顯是對這道路十分熟悉,一邊與他旁邊的老頭談話一邊還能把這八足駕駛得四平八穩的,年紀輕輕便能當上一個商隊的「頭足」,沒有一兩手技術可是擔當不了的。
「您是說咱們頭頂上這看起來跟我差不多年紀的人?可是,據說綠盔賊都是駕着節式·四足的騎仕,他們二當家的座駕更是一台鐵甲…」
「噓~清樓逸冰小姐說的話你難道信不過?也是咱們運氣好,正好這位清樓的小兄弟要到青石關一趟,說是讓我們載他一程,其實便是讓他為我們保駕一路,清樓中藏龍臥虎,又怎是你這小子能了解的?逸冰小姐真是善解人意,是個好女孩兒啊。」老頭呵斥着拍一下這夥計的頭,眼中卻掩飾不住笑意,他本以為到了這個時候已經是歸家無望了,帶着碰一碰運氣的念頭到清樓請人,卻拾到一個免費的保鏢,想起來又更是樂不可支。
「是呀,要說清樓之中誰最受人愛戴,那是當數逸冰小姐了,不但人長得秀氣,脾氣也好,辦事還利落,若是能娶她為妻…」
「臭小子,你也不撒泡尿照照鏡子,人家天仙一般的人物,別說是你,每天來往於清樓中各路英雄難道都是瞎子不成?追求她的人自然是數不勝數,也沒聽說她與誰好上了…」
「她以前可是有一位相好的呢,可惜在去年那場剿龍戰鬥中死了…可惜呀…」
「這你怎麼知道的?」
「小人不才,大魚可不敢摸,幾天前釣上了清樓中的一條小蝦兒,以後要找清樓辦事可是有後門了,嘿嘿。」
「嗨!真有你的,好!回到本家定要好好打賞你,哈哈!」
聽着身下駕駛艙里一老一少的談話,艙頂上那雙手枕着頭的健壯身影一動,「嗤」的一聲笑了出來,那雙在夜色中白瑩發亮的雙瞳正盯着西邊遠處那團閃着紅光的雲團,身體一陣抖動,好似在吃力的壓抑着什麼一般。
弦月當空,銀色的月光灑滿了這秋夜中的山林,只有這人所在之處仍然是一片黑暗,唯剩那一雙瞳,燃着蒼白而狂野的火焰……
此時,太白的瓏硨剛離開大石之處,正要穿過綠盔賊活躍的那片山林。
*
如果說熵石是毀滅之石,那麼釉石就是災厄之石,凡是有釉石礦的地方,必生爭端,釉石礦比之熵石還要稀少得多,是各方勢力都想盡辦法得到的寶礦,無論是人是魔是妖。
年前那隻蜥龍就是嗅到了釉石的氣味,才會冒着危險在這築巢的。
「看到那池中央的女石像,料想恐怕已被人搶先一步了…」
「你是說那水池之下便有釉石礦?」
「恩。」
姬峘將一枚刻着一隻三尾玄鳥的八菱形銅質勳章埋入一個土堆之前,他知道,這玄鳥是商王朝的鎮國神獸,這枚刻着神獸的勳章是軍隊中將士們夢寐以求的無上榮耀,而林逸冰所託之事,便是讓他將這枚勳章埋在這位將士的埋骨之處。
想起那一日林逸冰將這勳章交給他時那黯淡的眼神,姬峘便隱然猜測,這無名土堆之下所埋着的,定是她心中牽掛之人。
陽光之下,必生暗影。即使是那蜷縮在瓏硨後座之上熟睡的胡英姿,想必也有自己煩心之事吧。
他站起身來,噓了一口氣,盯着太白道:「我需要你的一個解釋,當然,對於朋友,能透露多少,你掂量着來。」
太白似笑非笑的看着姬峘,道:「你是一個有趣的人,可我卻怎麼也看不出,你竟能同時讓那兩個人對你如此的重視,也不知是福是禍。」
姬峘疑道:「是什麼人?該說的話亮着說,別跟小爺打啞謎了。」
「一個無論如何也要置你於死地的人,還有一個讓我隨手指引你一下的人。一個是我舊時的聘主,他只要揮一揮手,便能輕易讓一座城池灰飛煙滅。一個是我現在的恩人,他有着一雙能夠看透世間未來的雙眼,在他的面前,我只能乖乖臣服。」
「那這洞中的哀子…」
「她也是個可憐的人那…她的家人族人,全死在了冰嵐風暴下,十幾年來,她一直在尋找滅族的仇人,胡英姿這雖不是真正的冰嵐風暴,但…她要有麻煩了…」
姬峘還待細問,太白卻抬手止住了他的話,望着天空中不遠處那團閃着紅光的團雲道:「我雖不能透露這幕後之人是誰,但可以告訴你,這次潛入大商捉拿你的,除了絲姬·哀子之外,還有邪巫·驚鳥、魔祝·恐離,看那剛才被砸出來的大洞口,恐怕那魔騎將·怒獅也來了。」說罷眉頭一皺。
姬峘撓了撓頭髮,自嘲道:「我不過是從山盤盤裏出來的窮小子,我不記得曾得罪過什麼人呀…」
「世間之事本來就難說得很,也許你身上有什麼他想要的東西,有時候,有些人存在這個世上本身就是一個錯誤…」
太白隻眼望天,姬峘不知道他說的是他自己還是言外有意。
按太白的話中的意思,危險還未過去,而這山中僅有一條亂石道,也不知是何人所做,竟硬生生在這座大山之中炸出一道山峪來,直達山腹。
姬峘操縱木甲隨着瓏硨走到豁口,卻聽聞樹林裏傳來金石交鳴之聲,前方不遠處有人在打鬥。
他正想走近查探一下情況,卻聽「哐!」一聲巨響,一個巨大的影子撞斷幾根樹木,直直砸向山壁之上,掀入當中。
待煙塵散去,姬峘才看清,這是一架青色的鐵甲,胸甲上有兩處凹痕,顯是被鈍器所砸,只是要在鐵質的胸甲之上留下如此深的兩道砸痕,得需要多大的力量呀,恐怕甲艙中的甲仕也是凶多吉少了。
一個雄壯的身影從樹林裏走了出來,將兩個人扔在鐵甲之旁,看到旁邊的木甲和瓏硨,卻是愣了一下。
「怒獅,你可還認得我麼!」
這騎在一頭黑白斑紋角獅之上的巨漢便是太白口中的魔騎將·怒獅,金色的眉發怒放,如鋼鐵般肌肉扎結的古銅色身軀上疤痕斑駁,手中拿着一把鈍錘少說也有上百斤重,一人一獅站着足有両丈有餘。
看着從瓏硨上下來的太白,他金眉下琥珀色的瞳孔一凝,道:「百喜…你如何會在這。」聲音低沉而富有磁性,只是咬字不太清晰,似乎對商國的語言十分生澀。
他座下的角獅似乎也認識太白,搖搖了碩大的獅頭,露出了森森獠牙,發出一聲低沉的吼聲以示威脅。
太白從雙側抽出兩把雪鏈刀,緩緩道:「與你一樣。」
怒獅看到太白擺出戰鬥姿勢,「嘿!」的一笑,露出雪白的牙齒,眼中凶光一熾,正要雙腿夾騎而上,卻聽從旁一聲清脆的童聲嚎起:「小小六!小六兒,你快出來呀!六根叔叔,嗚嗚嗚!」一個小小的身軀爬上鐵甲那被砸得變形的艙門之前,不住的想用力掰開艙門,奈何這艙門已被砸得無法打開了,絲絲鮮血正從縫隙中滲出來…
「太一爺爺!太一爺爺!快來幫幫我呀!小六兒他受傷了!我答應過二小姑姑的,要帶他回去的…嗚嗚嗚…」
地上身着勁裝的老頭站起身來,搖了搖頭道:「乾兒,下來吧,你六根叔他…」這身高達八尺有餘的健壯老頭似乎受傷不輕,話未說完便已咳嗽起來,胸前一灘血跡。
怒獅將巨錘一收,對太白道:「我們暫且停手如何?等我問出釉石下落,到時我們憑武力決定怎麼樣?」
太白望了一眼遠處那團黑雲,不置可否。
「哼!你放心,傀儡師·思盡另有任務,他此時不在左近,就算只我一人,你認為你還能贏我麼。」
太白這才將鏈刀收回雙側,道:「三年前你打不過我,今日結果亦是一樣,除非你帶着你的手下一起上。」
怒獅也不去答他話,一夾坐騎,走到那老頭跟前,道:「一刻鐘之後,驚鳥的法術便會完成,除非我將手中這信號發射出去,是要那釉石礦還是你族人性命,你看着辦吧。」
還未等他答話,卻突然聽到背後傳來那童子的尖叫:「你殺了六根叔叔,毀了太一爺爺的甲人,還要殺我族人!小吱!小嘰!給我殺了這混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