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念雲與化雲峰一樣,是藏雲五峰中離望楚最遠的一支,也是最高的那支,孤零零懸在遠處俯瞰着問仙宗數千年的起起落落。
屋中只剩下了雨念雲和雷不為兩人,數十年未曾好好交談過的老友相顧無言,沉默了許久。
雨念雲雖然醒了卻依舊合着眼,細長的魚尾紋輕輕顫抖,珠圓玉潤的肌膚總算被染上了不少歲月的印跡,身旁的藥湯早已沒了熱氣,卻一口都沒有碰過。
她氣若遊絲地說道:「師姐們費了那麼多金丹靈力,把我這麼個廢人搶回來又有什麼用。」
雷不為說:「畢竟你是雨尊,你的命不是你一個人的,化雲峰的氣數還全部懸在你一人身上。」
眼瞼下的眸子轉了轉,雨念雲長長嘆了一口氣,完全找不見往日恬淡自若的氣度,而是充滿了埋怨和蒼老:「當初該聽師尊的話...」
她的後半句沒講,雷不為席地坐下,背靠在高高的床榻上:「對,你早就不該跟我扯上關係。當初你不跟我去墮落領,這一切都不會發生。」
雨念雲的眼睛緩緩張開,晶瑩的淚珠一顆顆滑落:「不為,那個站受藏雲山聖人之禮的年輕人是誰?」
雷不為沉默半餉,雨念雲又追問了一句,幾乎已泣不成聲:「那個站對天劫的年輕人是誰?」
雷不為:「你明明都知道了,何必問我?」
雨念云:「傻乎乎的離兒認不出,我怎麼會認不出,如果我能替他死了,或許未必是一件壞事。」
雷不為說:「都過去這麼久了,你何必還掛在心上。即使葉臨還活着,他也必定不會怪你當初的決定。」
雨念雲說:「他不怪我,我才更心痛。我寧願他恨着我,我寧願當初是他刺我一劍...」在雷不為面前,她沒必要再擺出「五尊」的姿態,霎時間泣不成聲。
雷不為苦澀地笑了:「你這一世都介懷了不斷他的情和仇,所以你就能義無反顧地替葉白死嗎?」
許久之後,雨念雲才說:「若我真有機會替白兒死了,九泉之下葉哥哥也不好再怪我,那就真得一點遺憾都不剩下了」
雷不為思忖了一陣,幽幽道說:「本不想和他人講,但這個消息想必你會感興趣。我在墮落領里找到了葉臨的衣冠冢,不知是誰立。但從八部天龍咒印看,說不定還封存了葉臨一絲殘魂。」
雨念雲睜圓的眼睛撲閃了兩下,強撐着虛弱的身體半坐起來:「現在就走,我要見葉哥哥。」
雷不為仍舊背對着她,也不去攙扶,任由雨念雲孱弱的身子像要散架一般顫慄:「別胡鬧了,先把你的命緩下了,你以為你還是離離嗎,闖了禍還有人替你兜着?」
雨念雲臂力一松,躺在床上氣喘吁吁,對遞到嘴邊的藥湯再不抗拒,瞬間一飲而盡。
雷不為收回碗:「這就乖了。」
雨念雲嘴角還掛着幾滴深色的湯藥,雷不為小心翼翼地用拇指把它抹去:「小雲你啊,真是越活越回去了,離離現在都比你穩重。我難得上一趟山結果還得受你你的小性子。」
雨念雲眼睛又恢復了神采,嘴角微微提起一道弧線苦笑:「不為,你上山不是就為見我一面吧。」
雷不為有些侷促,不屑地說:「可不就是為了你才上山嗎?」
雨念雲笑了,細長的皺紋開始慢慢隱退;雖然還是虛弱,但那種從容不迫的氣度又一次瀰漫在她身上,方才的任性的小女兒姿態一閃而逝:「不為。你能為一個虛無縹緲的『飛雪』天火鑽進九幽之地三年,可整整二十年來你卻為替徒子徒孫和我帶來一個消息,天下與我在你心中孰輕孰重,難道我會不知?你我是青梅竹馬不假,但也沒必要客套了,莫耽誤了正事。」
雷不為被連連戳中心事,要是臉皮薄點肯定硬僵着死活不說,但正如雨念雲所講,雷不為所謀之事甚大,大到雷不為根本不會計較自己臉上掛着幾兩肉。
雷不為尷尬地笑了兩聲後慢慢說:「被你這麼說,可比被別人說讓我心痛多了。罷了罷了,這麼些年不帶個信回來的確是我的問題居多。這次上山,是為了提醒你一個消息。」
雷不為頓了一頓,臉上的笑意盡數斂去:「荒河入中原了。」
雨念雲皺着眉頭說:「這難道不是人盡皆知的事情嗎?」
雷不為接着說:「不不,荒河不在漠北,這二十年他一直都在中原或蠻域。我在漠北遊蕩多年,就是想找出荒河的所在,可就算我將薩迦十三金法次座掌斃,他也不曾出現過,我原以為是他定力驚人,或者人情淡漠,但我尋遍無盡山禪寺、望海寺、普瑞寺,甚至連金鼎山我都上過,竟然連荒河的一點蹤跡都沒見到過。
世人都說:荒河所在,十三金法王必定隨行。可這分明與薩迦密宗的教旨不符,密宗修行都是上師與弟子二人,荒河上師已死,弟子未續,十三金法都是他的父叔輩,與理也不合。想來想去只有一個解釋--所謂的十三金法隨行只不過是個障眼法。
或許是荒河想出來的,或許是十三金法想出的。這一切只能歸結於一個解釋:荒河早就生死不知下落不明。」
雨念雲說:「那這次十三金法入中土是為了?」
雷不為說:「昭然若揭,明面是為了滅問仙宗,可真正的目的就是--荒河出現了,他們要恭迎教主回漠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