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曆爺指名道姓要她看的醫案?
如果不是這句話,李敏可能直接拿過來看了。反正看了以後有什麼問題,責任在給她看醫案的魯大人身上。但是,知道醫案猶如現代的醫生病歷一樣,不是什麼人都可以看的,所以,多問了一句,給問出了個萬曆爺來。
皇帝都要她查看的醫案,貌似這裏面要有些問題了。
李敏雙手接過魯大人遞過來的醫案,掂在手裏,不厚,可能只是記錄一個病人的。
邊緣用線逢訂,紙張工整,打開後墨字書寫工正,這是給同僚看的,遺留給後世的,等於做功績,不是糊弄人用的,書寫的東西當然是要清晰清楚,隨時可以備查。這些東西,可能還不是御醫寫的,是太醫院負責文書這方面的官員寫的,猶如吏目之類的人。
據她所知,這太醫院裏不僅僅是大夫在管理大夫,還有大內總管太監駐紮。從窗口眺望出去,貌似能看見一個太監的影子飄過,不知是不是錯覺。
「隸王妃,如何?」魯大人伸了伸脖子問。
其餘兩位在場的御醫,以及在窗外墊足眺首的,都在等着她能說出什麼樣的話。大致都是希望她是狗嘴裏吐不出象牙來,裝逼的,這樣,大家都可以安心了。
李敏是想這麼做的,像自己婆婆說的,偶爾藏拙有這個必要。眯了眯眼,但若無事地翻開手中的醫案,仔細看起紙張上所記載的。
婦人,開始稱謂用婦人,不是詳細描述其身份,是不是宮裏人,宮裏的主子或是奴才之分,看來,是有意隱瞞病歷的身份。
往下讀,三日訴小腹冷感,大便偏溏,脈象弦細,舌質偏紅,苔白黃膩,遂在原方加入制香附,五靈脂。
李敏抬頭,見眾位御醫醫士一雙雙眼珠子,不止在她身上盯着,也在她翻讀的醫案上盯着。看出,這本醫案還不是太醫院裏所有人都能看的。
隨手便把只看了一頁的醫案合上,李敏的臉轉回魯大人那:「魯大人,本妃看不出這個醫案有何問題,還請魯大人指點迷津。」
魯大人聽完這話,臉上馬上一松,笑了說:「隸王妃可看出這醫案里寫的是什麼病人?」
「詳細身份沒有細說,但是據本妃推斷,此人患的應該是婦科病。」
一句話下來,魯大人的臉色又有些僵了。有幸看過這份醫案的劉御醫和王兆雄一樣露出驚奇:醫案里可遠不止沒有寫明病人身份而已,連方子都寫的十分模糊,病人的訴說的症狀一樣不全。李敏怎麼看出來的?
「開稱用婦人,婦人一生,婦科病是伴隨終生的,許多病看起來像常見病,但終究其根,都與婦科病有關係。只因婦人與男子終究不同。比如這醫案中所稱的小腹冷感,大便偏溏。脈象弦細,舌質偏紅,苔白黃膩,遂在原方加入制香附,五靈脂。五靈脂是婦科用藥中常用的活血化淤的藥物之一。恕本妃孤陋寡聞,還真不知哪個男兒消化不良時用婦科藥來解決病痛?或許魯大人可以介紹這樣的大夫給本妃認識?」李敏一句用語便是拆穿了欲蓋彌彰的把戲。其實這種把戲真是雕蟲小技了,有點本事的大夫,都可以從方子和用藥里看出端倪。
魯大人等人驚的是,李敏輕易說出的醫理,一針見血,非醫技熟練的專家,很難說的如此自信通透,像是信手拈來。這尚書府的二姑娘年紀輕輕的,怎能和他們這些在醫學裏打滾了幾十年的老大夫相提並論了?
是,要不是在現代醫學教學系統發達,加上李敏自小跟隨祖父學醫,她穿來時,其實在現代有三十歲了,在醫學裏打滾的年齡肯定是尚書府的二姑娘不能比的。
李敏當年跟隨學習的專家,教授,哪一個不是在前朝眾多古代著名專家的基礎上再進一步的,所以她能在古代這些老大夫中立足不是不可能,誰讓她之前已經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來學習醫學。
在魯大人等人撫着小鬍鬚,想着是不是該夸李敏一下時,外頭忽然傳進來一聲:「都說隸王妃醫術精湛,有其獨特的見解,今看來傳言也不是完全虛構的事。」
屋內的眾人聽見這個聲音,立馬唰一下,全部站了起來。
屋外的人,已經全部下跪,高呼萬歲萬歲萬萬歲。只見那道尊貴的九五之尊的黃金龍袍,在窗戶之間飄過,尖頭龍靴跨過門檻,走了進來。
魯大人率先拂打膝蓋頭跪了下來,磕頭:「臣魯仲陽叩見皇上,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夠了。萬歲萬歲萬萬歲,朕的祖先從來沒有一個能活到萬歲的。」萬曆爺一邊縐褶眉頭,一邊像是揚着眉打量高喊萬歲的那些御醫,說,「都起身吧。朕只是到戶部查看辦點事兒,順道來太醫院這邊瞧瞧眾位愛卿。」
那些跪着的人,都誠惶誠恐地互相交流眼神。由於之前,都沒聽說過萬曆爺要來的消息,大家琢磨不清萬曆爺的來意。
魯大人用小眼神,向站在萬曆爺後面的太監總管試問。太監總管李公公搖了搖腦袋。可能萬曆爺真的是順道,一時的心血來潮,路過太醫院門口,就順便進來瞅一眼了。
或者是說,萬曆爺是剛好看見了李敏從護國公府來的,坐的那輛護國公府的馬車。
護國公府的馬車是有十分明顯的標誌的,馬車上都會有護國公府的鏢旗,黑色旗面金色波紋。
萬曆爺看到這面旗,很難不想到自己交代魯大人辦的差事。
後宮裏因為齊常在和十九爺的事兒,都在傳隸王妃的醫術如何了得。對此,太后和皇后卻一句聲音都沒有發。連與護國公府關係密切的容妃都沒有作聲。他去過咸福宮,故意在李華那兒坐了坐。想着李華對家裏的妹妹應該是比較了解的,聽到妹妹出名了,或許會在他面前順便推薦自己妹妹。結果,李華一樣是半句沒有提及過李敏,自始自終都裝做不知道。
李華怎麼可能提起李敏?
倒不是說她不想趁機夸一下李敏以便顯示自己姐妹情深,這種虛偽的把戲她肯定能做出來。只是她現在精明了,知道自己和李敏關係很差,對李敏根本不了解,李敏怎麼學來的醫術家裏沒有一個人能說的清楚。她要是提起這個話題,萬曆爺問起,刨根問底,她李華答不上來,豈不是自打嘴巴了?到時候還怎麼辯解自己姐妹情深?
既然太后不問,皇后不問,容妃娘娘都不說,李華乾脆藉機裝作不知道。這樣的話,自己也不會搬石頭砸了自己的腳。
但是,卻把萬曆爺悶到了。
萬曆爺心想,太后皇后不說一回事,容妃不說可能是由於李敏是自己妹妹的兒媳婦,不好長舌。李華不同,作為李敏的姐姐,怎麼可以不為妹妹高興?
從咸福宮坐了會兒,萬曆爺甩了個大冷臉給李華就走了。這是第一次李華在萬曆爺那兒遭遇了冷臉,才知道,無論她做哪一樣,算盤再打的多好,都抵不過,在萬曆爺面前做什麼都是錯兒了。因為皇帝是這樣的了,如果他喜歡一個人,這人哪怕做了錯事他看着都喜歡。倘若皇帝注意力在另一個人身上了,其他人哪怕做什麼事兒都是錯的了。
現在,皇帝的注意力全在李敏身上了。
而且皇帝不像其他人,是真正去了常嬪宮裏看過了十九爺。十九爺畢竟是自己的兒子,萬曆爺心疼兒子小小年紀為自己幾個老婆之間的爭風吃醋而受害不淺。一面叮囑常嬪好好照顧十九爺。
常嬪也是個聰明人,雖然平日裏是做事低調到像是遁進了土裏沒有人注意到,向萬曆爺說:「十九爺掛念劉姐姐,畢竟十九爺年紀還小,望皇上不要怪罪。」
對劉嬪的氣,萬曆爺沒個三月半年的肯定是消不去的,常嬪這話中規中矩,他反而是聽了進去,道:「朕怪誰都不會怪到孩子頭上。你以後是這孩子的養母了,相當於親娘了。常帶十九爺到太后的福祿宮裏去坐坐。」
一句話,否決了讓劉嬪來看十九爺的請辭。
來日方長,劉嬪不急。這只是委託常嬪先探探皇帝口風。萬曆爺沒有藉此再讓劉嬪受罰,或是大發雷霆,已經是最好的結果了。因為皇上也是個要面子的,怎麼可能兩天之內出爾反爾言而無信了。
劉嬪委託常嬪第二件事,也是常嬪掛心的。太后那邊雖然說,有讓太醫院派人過來給十九爺治療硃砂中毒的病。但是,劉嬪心裏頭已經只屬意了李敏這個大夫。要讓李敏來給十九爺看病,不經過太后,也得經過皇上。
太后那邊不知是什麼意思,那日讓李敏回去之後沒有讓李敏再進宮裏。想要辦到這個事,只能是由萬曆爺點頭了。
常嬪對十九爺也是憐惜,對萬曆爺說:「臣妾看,太醫院的御醫過來,都是兢兢業業,恪守盡責,沒有臣妾插言的餘地。只是十九爺自小喝藥喝怕了,對哪個御醫過來都是很畏懼的樣子。反而聽說上回隸王妃入宮給十九爺看病時,與十九爺貌似挺投緣的,兩人一見如故,十九爺到現在都會掛念隸王妃。」
常嬪邊說,十九爺在旁邊聽見李敏的名字,也跟着張開稚嫩的嘴牙呼應:「皇上會讓隸王妃再見見十九爺嗎?」
萬曆爺聽到兒子那兩聲可憐的祈求,當即心頭軟了。想這個李敏如果真的醫術高超,讓她給兒子治病,未嘗不可。
剛好太醫院的魯大人遞了張摺子,說是因齊常在的醫案紀錄問題,想讓隸王妃到太醫院議事。
這樣的請求,若放在以前,萬曆爺看都不用看,直接扔了。
女子入宮給人看病,本來就不合體統,還說什麼去太醫院討論醫案。可以說,萬曆爺知道李敏一手字寫的好,看中的是李敏的字。但是,對於太后請李敏入宮來給十九爺看病和給齊常在查脈這個事,其實心裏是不太順的。
女子在家中相夫教子就可以了,到外頭拋頭露面給人看病算什麼東西。只是,想到李敏沒有了老公,也不會有孩子,這一切又都是拜他萬曆爺指婚所賜的。
萬曆爺心裏頭左糾結,右糾結,最終想想,算是為了兒子吧,讓魯大人拿了份醫案先去試探下這個李敏是不是真的會醫術,還是說憑藉什麼江湖騙術行騙到宮裏來了。
現在,似乎這個考驗有了結果,他剛才在外面經過時剛好也聽見了。
明晃晃的尖頭龍靴,佇立在了李敏的面前。
李敏與眾人一樣跪在地上,不敢抬頭。眼前站的這個五六十歲的皇帝,據說是搭名皇朝里的一代明君,造就了今時今日的太平盛世。
歷史上有名的皇帝,後宮從來也是豐富多彩的。萬曆爺在位的時候功績顯赫,文武雙全,平常愛聽戲,愛書畫,是個有才的皇帝。風流才子,佳人皆愛。看到至今,萬曆爺兩鬢間有了白髮,精神卻是爍爍,與年輕人一樣朝氣蓬勃的眼神,以及歷經大風大浪波瀾不驚的城府。
「抬起頭讓朕看看。」萬曆爺微沉的聲音,像是深海里撥弄的琴弦,能直接震到人心頭深處。
李敏這是第二次面聖了。
上次,隔着道珠簾,她連皇帝什麼樣子都沒有見到。但是,讓她來想,萬曆爺肯定也不是一個普通的老頭子。今皇帝讓她看,她抬起眼角輕輕先瞟一眼,果然萬曆爺這氣勢氣度都是決然不同的一個老頭子。
年老嗎?
容光煥發的萬曆爺一點都不顯得人老,和太后娘娘一樣,都是十分精神能隨時大筆一揮處理大事情的人。
萬曆爺則低頭打量這眼前的女子,一眼下去,他心裏突然冒出了個念頭:見鬼了!
怎麼不是見鬼了?
只記得上回李敏和李瑩一塊在婚前來見他時,李敏跪在李瑩身邊,和李瑩一比,一個天一個地。當然,那時候隔着珠簾,他和皇后只是憑珠簾外隱約的身影去判斷。所以,兩人的服飾起了決定性的作用。
沒想到,他萬曆爺也有看走眼的那一天。
眼前的這個女子,鵝蛋臉,粉嫩腮,一身青衫,猶如佇立在三月湖畔邊上隨風飄曳的柳枝,煥發着靈動之美。李華和李瑩雖然也都是國色天香的美人,但是,真沒有李敏這樣的一雙眼睛。李敏的眼裏充滿了一種大氣的睿智,澄清,看不出任何雜質,像天邊的雲彩一樣美輪美奐。
到萬曆爺這個年紀,天下什麼美人沒有見過。很多美人都是粉俗,花瓶,只靠一張臉。長得漂亮精緻的人多的是,但是,要真正有才華的女子,卻是可遇不可求的。否則,萬曆爺怎會到這個年紀了益發求才若渴。
萬曆爺唇間一口溢嘆聲隨之飄了出來:「平身吧,隸王妃。」
李敏跪的腳酸,見四周那些太醫看着她和皇帝不敢動,只好自己先站起來,謝過皇帝,站到一邊上。
萬曆爺瞪了眼那些還跪着的:「怎麼?朕的話你們都聽不見了?你們是耳聾了,還是朕啞巴了?」
「臣,臣等是耳聾了。」魯大人拿袖管子擦擦額頭的汗珠,站起身後趕緊催促身後的人站起來。
「都坐吧,也給朕搬張椅子來坐。」萬曆爺說。
馬上,有人急急忙忙把太醫院裏最好的那張椅子兩人抬了進來。
萬曆爺坐在上面,看着那些垂立的人,知道他們是不會坐的了,坐的話肯定坐如針氈,又是一聲嘆:「朕到這兒是委屈你們了。」
「皇上,這是哪兒的話?皇上到臣等這裏視察,是臣等的福分。」魯大人連忙說。
「既然如此,你給朕說說,福在哪裏?」萬曆爺道。
魯大人乾巴巴地張了張唇,答不上來。
萬曆爺揭開茶蓋喝了一口茶,見他不答話,眉毛一揚,笑道:「啞炮了吧?朕要說你這個魯仲陽,從來都不是個拍人馬屁的料,學人家只會適得其反。」
「皇上訓的是,臣是不善於口才的人。」魯大人畢恭畢敬,臉色嚴肅地答道,這似乎才是他的本色。
「嗯。」萬曆爺又吃了口茶,目光望向了李敏。
眾人見他在李敏臉上鎖定了又有半柱香長久的功夫,皇帝在想什麼誰也不知道。過了會兒,萬曆爺說:「隸王妃上次在宮裏救了十九爺的事,朕聽人匯報了。」
「這是臣妾的本分。」李敏答,低着頭。
萬曆爺直射她的目光沒有動:「你給朕再重複一遍,十九爺得的是什麼病?」
「回皇上,十九爺得的是硃砂服用過久的中毒。」
「知道是誰幹的嗎?」
李敏肯定知道也不能說。
「嗯。有點膽量,有點本事,知道分寸。難怪太后那麼喜歡你——」
太后喜歡她?太后喜歡她還會突然冷落她?
對了,皇宮裏真正喜歡一個人,是要藏在心裏面的,絕對不能說出來。
「隸王妃,知道十九爺如今搬到何處嗎?」萬曆爺問。
「臣妾有聞,說是十九爺如今在常嬪膝下過的很好。」
「常嬪是在長春宮。你知道十九爺住在哪裏,看來是關心十九爺的,與十九爺投緣。朕想,十九爺的病,交給隸王妃來處治,隸王妃意下如何?」
李敏立馬跪了下來:「如果這是皇上的旨意,臣妾不敢推辭。」
萬曆爺沉了臉,隨之兩道視線掃到那些之前沒有發現到十九爺中毒的那些庸醫頭頂上。魯大人等諸位滿頭都是大汗淋漓。
李敏剛才這話算是給皇帝將了一軍。李敏肯定不傻,要不是皇帝的旨意,她吃了豹子膽也是不敢進宮給皇子治病的,治不好,一個巫婆的名號都能冠到她頭上,把她活活燒死。
萬曆爺要她主動提給十九爺治病,她要皇帝先給她一個入宮給人看病的大夫名分。所以,萬曆爺這不開始惱怒起那些沒用的御醫。
要不是這些人沒用,他需要讓一個女子入宮給十九爺治病嗎?
魯大人等額頭冒的汗都可以接一盆水了。
「哎——」萬曆爺這聲嘆意味尋長,「朕請隸王妃到長春宮,給十九爺醫病。」
李敏沒答時,魯大人那些已經齊齊先跪下來請罪了:「臣,臣等請皇上降罪。」
「你們的過錯,到時候再說吧。」萬曆爺道,目光又掃回李敏那兒,「隸王妃答應不?」
「是皇上的旨意,臣妾定當盡心盡力,治好十九爺的病。」李敏說。
萬曆爺鼻孔里哼了一聲,手指捏茶蓋子撫過杯口,吃茶沒有興致了,把茶盅放回銀盤上,起身:「朕回宮去了。你們,魯大人,把十九爺的醫案交給隸王妃。」
「臣遵旨。」魯大人磕着腦袋說。
萬曆爺的目光,在李敏低垂的頭頂上掃了一下後再離開。
等御駕離開了太醫院,魯大人等人,才敢慢慢起身。魯大人畢竟年紀大了,劉御醫和王兆雄走過去幫忙把魯大人扶起來。
魯大人回頭,對醫士說:「把十九爺的醫案取來。」
李敏見他膝蓋打抖,目光轉過到其它地方。
醫士很快手裏捧來了十九爺的醫案,由各御醫口述紀錄下來的,給十九爺用過的方子和藥,足足,用了五大本。
李敏只見這堆厚實的病曆本,都皺了眉頭。這事兒,其實早該發覺的了。居然太醫院裏沒有人發現,是因為,這裏的大夫各自忙着各自的活兒,都不願意彼此交通嗎?如果是這樣,說明這裏頭上面幾個主管之間也是欠缺交通。
難怪會出事兒。
魯大人讓人把十九爺的醫案交給她時,剛才跪倒不笑的嘴角終於扯了下,微微勾起了一個弧度,對李敏說:「今日臣等領教了隸王妃精湛的醫技,欽佩至極。既然連皇上都開口了要隸王妃給十九爺治病,這裏老夫還有一份醫案,讓老夫等各位大夫一樣頭疼許久,想請隸王妃順道過目一眼。」
說罷,把原來送來給她過目的那兩份醫案中的另外一份,放在了十九爺的五大本醫案上面。
厲害的人,總是要把最厲害的那枚棋子放到最後將軍。
李敏早就知道太醫院裏都是些老狐狸了。只是沒想到萬曆爺會突然來,一來打亂了局面,本來這群老狐狸比較相信她無爭奪之心了,結果,現在,這群老狐狸是看她不順眼了。
早晚的事,這些人看她不順眼是早晚的事,只不過聽從宮外徐掌柜的意思,本想把這個時間拖延一下,讓徐氏藥堂有喘氣的時間。
回頭,不知該怎麼向徐掌柜交代。只能給徐掌柜升工資了。李敏心裏頭想。
離開太醫院,坐上馬車。蘭燕幫她將一堆病歷搬上車,對這些文書也是十分好奇,脫口一句:「大少奶奶,這些東西是要大少奶奶看完的嗎?」
這堆醫案仔細看下來,沒有幾天不可能。李敏想着回去怕又要被念夏說是書蟲一條了。
總得看的,還要進宮到常嬪那裏看望十九爺。李敏隨手先拿起那隻魯老狐狸,給她加的那本病歷。
根據她的經驗推斷,前面第一本考驗她的醫案,老狐狸給她擺了本婦科病,想是她給齊常在診斷的是婦科病,婦科為她擅長。如果她在第一關被絆倒的話,老狐狸們會開始仰天長笑,嘲笑她連一個婦科病例都看不出來,妄稱什麼宮外孕的診斷?
如果她跨過了第一關,沒有關係,這第二關,肯定是疑難雜症了,連老狐狸們都弄不清楚的疑難雜症,老狐狸們把名譽都賭上去了的雜症。
什麼叫雜症?雜症經常與疑難兩個字用在一塊兒,換句話說,因為症雜,所以疑難。
症雜,是一些疑難病人最常見的症狀,各種專科的症狀都可能出現在一個病人身上,豈不讓大夫們頭疼很是困惑,該從哪兒入手治病。
凡是病,肯定都有一個病源。像是眼病,有些人認為眼病就是眼病,其實,很多眼病與全身其他病都是聯繫在一塊的。
李敏翻開老狐狸給的醫案,仔細研讀了起來。
蘭燕見她看到如此認真,而且神情嚴肅,一樣頗為好奇,問:「大少奶奶,這是宮裏的醫案嗎?」
「嗯。」李敏答,嘴角掛起了一抹意味悠長的苦笑。
她手裏拿的這本醫案,不是其他人的,正是那位據說在景陽宮裏病了許久的主子,淑妃娘娘的。
馬車停在了護國公府門前。
李敏進去的時候,聽說婆婆回來了,趕緊到婆婆院子裏請安。
兩日沒有見婆婆了。尤氏是這兩天見了很多人,連魯親王府上都去了一趟。去過之後,才知道,自己兒媳婦帶來的那家藥堂生意近日來已經紅火成怎麼樣了。
徐氏藥堂這幾日,一些藥材到了短缺的狀態。徐掌柜連忙派人四處找藥。可是,藥材這東西,除了當季採集,儲存,過了那個季,想要也難。
李敏想着剛好,趕緊和徐掌柜商量把自己的藥園子建起來,以防萬一。
坐在尤氏的小花廳里,李敏被婆婆招待了一杯茶。尤氏說起朱理和她說的事:「據說你對兵器有些了解。」
這個,不是專業,李敏誠恐地否認:「不,兒媳婦只是道聽途說,略知一二。」
「理兒說你博學多才,沒有不懂的。」尤氏咄咄的目光射到她臉上。
尤氏現在已經覺得肥水不流外人田了,如果自己兒媳婦真的有才華,何必留給人家。話說,就是魯王妃都說了,說尚書府的人是不是有什麼陰謀詭計,這樣多才多藝的女兒居然一直藏着,對外宣稱是病癆鬼。
魯王妃近來與光祿寺卿家走的近,聽盧夫人說自己女兒皇后也在發難,說李大同和王氏真能藏。
李大同和王氏可以一塊吐血了。
尤氏想到這點卻是笑眯開了眼,尚書府這塊寶藏的好,讓他們護國公府撿了漏。
「以後,府里有許多事,都需要你幫手。理兒年紀還小,你身為長嫂,多輔佐他。」尤氏說。
李敏起身,答是。
尤氏接着拿起手邊一封信,交給她:「這是隸兒之前,寄回家中的最後一封書信。」
李敏一愣,伸出手剛要拒絕。
尤氏道:「看看吧,沒有什麼壞處。」
是沒有壞處。她與那個據說死了的老公,連面都沒有見過的老公,一點都不了解就做了夫妻的男人,是什麼緣分都好。但是,嫁了就是嫁了,當了人家媳婦就是當了人家媳婦,了解一下,又是何妨。畢竟,她還要在護國公府里住下來。
李敏雙手接過信,道:「兒媳婦拜讀完給母親送回來。」
尤氏沒有回答,好像這封信留給她也無所謂。
說起來,這是怎樣一封書信呢?
李敏回想着大家口裏有關對她老公的種種描述,不外乎,一面像魔鬼,一面說是美男子,有一點一樣的是,是在戰場上所向無敵的將軍王爺。
軍人啊,熱血。
想當初一群同學在學校里說將來想嫁什麼男人是,說到有男子氣概的,一個個都會說起綠色軍營。當年她一個班裏有個男生參軍了,後來,她還和那個男生通過幾次來信,記得最後一封信,那男生說他自己升官了,升到了團職。
信口尤氏是拆過的,李敏回到房裏,讓所有人退出去後,抽出了信封裏面的信紙。
房內微微的一盞燭光照着紙上面的字。說實話,這個字,真的一般般。只能說,勉強看的出寫的是什麼。下筆特別狂草的一個人,很符合在沙場上所向無敵的形象。李敏對此一點都不驚奇。
信從軍中寫來,帶的都是軍營里的氣味。時間過了這麼久,李敏依然能聞到紙間藏匿的沙粒的味道,讓人怦然心動。
寫的是,給家裏報平安,自己要去前線了,有一點小麻煩需要處理,家裏不用擔心,備好慶功的美酒等着就是了。
聊聊幾句,一共不超過十句話。可是,卻能讓人不禁鼻頭一酸。如果她沒有記錯。這封信到了尤氏手裏的時候,應該是隸王在前線剛打敗了胡人。然後,沒有過兩天,傳出隸王在戰場上死了的消息。
李敏吸口氣時,才發現自己手裏握着信紙的手有一點點的抖,不禁失笑,只是這笑,很是勉強,她不敢對鏡子看,會看出不像是笑。
沒有人不會憐惜英雄的。像是她對當時十一爺回答的那樣,能嫁給一個英雄她感到很自豪。
那晚上,她失眠了。第二天,尤氏沒有讓人到她這裏拿回信,她把信,老公給家裏的最後一封信,藏在了自己的私人柜子裏。
大早,常嬪應該是接到了萬曆爺的好消息,馬上派人來接她去長春宮。
駕着大馬車到護國公府的人是十一爺朱琪。朱琪與朱濟的關係極好,這點幾乎眾所皆知。朱琪背着雙手走進護國公府接人時,笑着自稱:「我這是給我八哥跑腿來了。」
朱琪說話都是口無忌憚的,經常挨萬曆爺罵。
尤氏皺了眉頭,想着是不是該給朱琪上杯茶待客。
朱琪已經對着李敏和朱理先顧自說起了自己的話。他繞到朱理身後,用指頭彈了彈插在朱理腰上的玉鞭,口氣老氣橫秋地說:「小理王爺,這是你那天抽尚書府三小姐用的鞭子嗎?聽說這玉鞭還是當年先皇賜給護國公府的。別對我說謊哦,我和九哥打過賭的,看你是不是敢用這鞭子抽三小姐。」
朱理拿鞭子抽李瑩的事,其實尤氏到今天今時今刻都不知道,都是被其他人一起蒙在了鼓裏。結果,十一這個大嘴巴,口無遮攔的,一下子爆出來了。
朱理還來不及使勁瞪朱琪讓他住嘴,尤氏那邊已經驚到掉了臉色,沖朱理沉了聲音道:「理兒,你過來。」
朱琪這才知道自己說漏了嘴巴,連忙向朱理的背影揮揮手,縮圓嘴唇小聲說:我真的不知道你母親不知道,你好自為之吧,反正你沒有做錯事。
朱理射回來的目光想把他宰了。
佯作不知道,悠然搖曳着紙扇轉回身,避開了朱理的刀子目,朱琪沖李敏鞠了個躬:「請隸王妃上車前往長春宮。」
李敏擦過他身旁,帶了春梅登上了馬車。蘭燕帶刀跟隨她身後。朱琪就此看了眼蘭燕,眯起眼珠子說:「真的是八哥說的,不是丫鬟。」
蘭燕挑了挑眉,不理他。
朱琪鼻孔里哼,跳上前面的車架,扇子頭打在看傻了的福子肩頭:「還不快走,要爺自己來趕車嗎?」
馬鞭一甩,馬車轆轆,向長春宮駛去。
長春宮位置較偏,在後宮外圍,算是冷宮的範圍了。許多人都只知道常嬪是八皇子的生母,至於常嬪在萬曆爺哪兒受不受寵,答案肯定是不受寵的。可能是由於常嬪不受寵,太后思來想去,才把十九爺安放在了長春宮。
長春宮裏倒是很清靜,除了常嬪,宮裏另外兩個秀女,都是答應而已的身份。從來沒有被萬曆爺寵幸過,眼看年事也是高了,失去了得寵的機會。常嬪與這兩個秀女,一年到頭,相安無事,這麼多年都度過來了,因為彼此之間都沒有什麼好妒忌的。
十九爺的到來,給冷清的長春宮裏帶來了一些清新的調子,活潑的朝氣,讓宮裏這些度日如年的女人們仿佛找到了春天。
不止常嬪對十九爺喜愛的不得了,另外兩位答應一樣是,恨不得每天給十九爺摘星星摘月亮,自己身邊有什麼好東西都給十九爺那兒塞。
十九爺被劉嬪教育的很好,這點李敏上次見過十九爺就知道的了。十九爺一點都不貪,也不皮,那股乖巧,任哪個人看了都是喜歡。
由於萬曆爺交代過各位皇子,年長的更是必須來看看這個受苦的弟弟。太子昨天已經親自來過了,今天沒來,照樣讓人提了東西過來給十九爺,是一對精緻的銅人,一個銅人動作像是后羿射箭,一個銅人像是在打醉拳。藝人把東西做的惟妙惟肖,讓小孩子看了十分討喜。
送東西的太監轉述太子的話給十九爺聽:「太子殿下希望十九爺健健康康平平安安,到行冠禮後,太子殿下可以教十九爺射箭練拳。」
十九爺眨着童真的眼珠子問:「是說像隸王那樣嗎?」
劉嬪私底下與容妃關係好,少不了十九爺在旁玩耍時會聽見護國公朱隸的字眼。
「不。」小太監連忙搖搖頭,「是太子殿下。」
「可人家都說,今朝論誰是英雄,隸王為第一個。隸王射箭,說是很小的時候,已經超過朝廷所有人。」十九爺那童稚的嘴巴啥都不懂,只說實話。
常嬪和兩個秀女在旁邊一聽,都愣住了。
是,朱隸年紀其實與幾個年長的皇子都相差無幾。小時候,一塊兒練劍習箭的機會都不少。大家都說是陪太子習武。
朱隸那是不用說的,哪能比那些從小在宮裏長大的皇子,在軍營里打滾出來的漢子,沒到十歲,已經能拉弓射箭騎馬,樣樣都行,樣樣出類拔萃。有一次太子與底下眾兄弟一塊比箭,朱隸硬生生沒有讓君,甩了太子八靶的成績。要知道,比箭一共也才十靶。
後來,據聞萬曆爺聽說了這回事以後,關在自己書房裏悶了許久。
這種話不能在宮裏說,更不能在太子殿下面前的人說。常嬪和兩個秀女額頭上都掛出了汗珠子。常嬪究竟不比劉嬪,與十九爺接觸少,不懂十九爺。要是劉嬪,從來都不會讓十九爺與太子單獨見面的。畢竟十九爺年紀小,什麼都還不懂,哪裏知道哪些話能說哪些不能說。教,孩子不一定記得住,像現在,十九爺哪能分得清這是太子的人。
這時,一道聲音從遠處傳來:「回去告訴太子,十九爺比誰都了解太子對兄弟的一片心意,回頭,十九爺送一對自己寫的字給太子做謝禮。」
幾句話下來,當即解了所有人的尷尬。常嬪轉頭一看,是朱濟來了,笑道:「八爺快進屋裏坐。」
「不了。」朱濟說,「宮門來話,說老十一帶了隸王妃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