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嬪這一死,本就有些詭異。隨劉嬪身邊的老嬤嬤說出與太子妃之間的過節。太子妃身邊的人,則供出有人往霄情苑送過東西。難保是送東西的人趁亂把劉嬪害死的。
看來是早有人盯着錦寧宮裏的動靜,能準確說出珠兒到霄情苑裡的事。如此一來,容妃被牽涉其中。
尤氏聽到妹妹都被懷疑上了,乍一驚,跌坐到椅子裏,再想想,說:「不可能。」
哪怕是懷疑她妹妹毒死劉嬪,為什麼早不毒,晚不毒,偏偏在這個時候毒死人。皇帝肯定不會愚蠢到懷疑連作案動機都不足的人。
「說是,容妃娘娘早嫉恨太子妃了。」方嬤嬤說着宮裏傳出來的消息。
容妃與太子妃的過節,確實是有。這點尤氏都知道。那是在太子妃當年懷上皇太孫的時候那個得意,說着哪些人一輩子肚子裏都不可能有孩子。那時候淑妃已經病了,在景陽宮裏半死不活的。容妃正受寵,誰不知道太子妃這話是意指那會兒風頭正盛的容妃。
「瘋子!」尤氏反正絕對不信,「亂咬人的瘋狗,只有是太子妃能教育出來的人。容妃娘娘如果嫉恨她,早動手了,何必等到現在,把自己關係要好的劉嬪都給害了。」
李敏在一旁不說話。
尤氏突然轉回頭,問起了兒媳婦:「你也是這樣想的,對不對?」
「在事情查明真相之前,敏兒什麼結論都不會下的。」
尤氏被她此話激到怒火,啪,拍下桌子:「你究竟是不是護國公府的人?!」
「母親,容妃娘娘首先是皇上的人。」李敏實事求是,幫尤氏其中的關係理清楚了。
對這話,尤氏自然不敢說不是。容妃嫁給了皇帝,如果說不是皇帝的人,等於老婆背叛了老公。
「她不會殺劉嬪的。」尤氏只能重複念着這話。
倘若不是與劉嬪見過面,見到劉嬪臉上那抹驚恐,李敏或許會多少相信尤氏這句話。可是,現在她不會了。因為,連劉嬪這樣的人,都可能是參與她母親兇案的案犯之一。
那些人殺劉嬪,不過是防止進一步東窗事發,害怕劉嬪對她說漏了什麼,乾脆把劉嬪殺了滅口。
現在,只有先查清楚,誰殺了劉嬪。
貌似宮裏面,沒有輕易洗清容妃嫌疑的傾向,尤氏為此惶惶不安,卻是說不出開始讓朱準去求太后皇帝的話了。因為尤氏自己都不敢去為容妃求情,生怕只是在這件事上火上澆油。
「去讓大少爺回來。」無奈之下,尤氏求助起自己兒子。
管家接到旨意,上來到尤氏面前回覆:「大少爺今早出門時說過了,說是去的地方會遠些。恐怕沒有到今晚夜裏,是回不來的。」
尤氏一聽這話,有些傻眼。
豈不是說,兒子不在,她只能和現在留在府里的兒媳婦商量。
「算了。」尤氏一揮手,自己想法子。
李敏起身告退。
可以想見的是,為了妹妹,尤氏不敢輕易說是不讓她讓朱準去辦的事了。
貌似皇太孫與宗人府的交涉一切暢通。到了午後,一輛馬車按照約定馳到護國公府的後門。
李敏準備去和皇太孫會面時,看見自己身後突然多了個人。
伏燕對此更是瞪個眼,不知道自己師傅什麼時候冒出來的。
一身竹布青衣,腰系玉帶,幾度風流幾度灑脫的許大俠,拿了一把白色的摺扇,在自己手裏搖了搖,走上來,說:「草民只是好奇,隨王妃看個新鮮。」
記得在碼頭的第一眼驚艷,李敏本以為這人是個宛若置身塵世之外的仙人,對現世早已看厭或是無聊,現在看來不過是和普通百姓一樣喜歡湊熱鬧看八卦的。
攔嗎?據聞這人武功蓋世,並且性格古怪,她說的話不一定聽,她也沒有這個心思和一個武林盟主似的高手糾纏。李敏道:「許大俠隨意。」
是老公邀請到護國公府里住的貴賓,基於以禮相待的原則,李敏說這話幾分客氣。
眸子裏微眯,看着她轉身而去的那份怡然與灑意,明明是個大家閨秀,大戶人家深居簡出的女子,卻有江湖女俠的氣概。許飛雲嘴角勾了勾,啪,收起手指撐開的摺扇,步履輕盈,宛若無聲,跟隨於她身後,朝後門走去。
不是因為忌諱,只是基於一種對護國公府的敬意,朱準不敢真讓人把屍首運進護國公府,馬車只停在了後門前。前後都有護衛照看,不讓人接近。
朱準自己坐了轎子前來,小小身體走出轎簾時,額頭沾上了幾顆晶瑩的汗珠,袖管擦一擦,對李敏道:「屍首運來了,還請隸王妃過目。」
聽到這話,靠近馬車的人,似乎都能聞到一股屍體之類的氣味,讓人胃腸內翻湧,十分不適。
在沙場上看慣了死亡的伏燕,都不禁退了一小步。畢竟不太一樣。屍體從昨天到今天,快一天了,都不知道腐爛成怎麼樣。
李敏準備了一條臉巾,讓念夏幫她綁在臉上捂住口鼻,再跳上車。未想,身邊忽然伸來一隻玉手,幫她掀開馬車的車簾。轉頭一看,見是那位性情古怪的許大俠。
四周其他人,都已經退避三尺。這位許大俠,卻拿着紙扇蓋住口鼻而已,好像是勢必要隨她看個究竟滿足好奇心。
這人,該有多八卦!
老公認識的人,都是世上的奇葩。像是那個公孫良生,據她表哥徐有貞說,之前也是個得罪過皇帝的人。
她老公盡收這些怪人。
李敏凝神斂氣,靜心下來。收回眼,在馬車裏再進一步,看見了被草蓆裹着的屍首。為了讓屍體減慢腐爛,這些古人,倒是知道用冰可以解決這個問題。不過,古代沒有製冰機。除了冬季,冰都是皇宮裏稀有的東西,怎捨得真用很多冰來保住屍首。所以,用的冰不多,屍體過了將近一日之後,腐爛的程度依稀可見。
先是看見露出草蓆的那雙腳,已經是膨脹出現水泡和淺綠色的屍斑。說明這個屍體的腐爛程度較快,屬於急性意外身亡。可能是窒息死亡、機械損傷或是像是一開始描述案情所說的,是跳井溺水而死。
不管怎樣,以現有的醫學手段,沒有儀器,怎麼斷定這個屍體確切的死亡時間,精準到幾點鐘的話,基本是不可能的。所以,皇太孫朱準要求她給出劉嬪在太子妃到達之前已經死亡的證據,並不容易,幾乎是一個不可能的任務。
李敏舉高手裏的蠟燭,燭光在黑暗的馬車裏逐漸勾勒出了死者的那張臉。
那臉,由於經過水的浸泡,已經水腫到不成樣子了。依稀,只能是辨認出劉嬪髮髻上插的那支釵子,是昨天她和劉嬪見面時看到的那支,龍魚銀釵。
眉毛、鼻子、骨骼,都證明是女子沒錯。
把蠟燭放一邊,因為單只手不方便動作,李敏好不容易從懷裏拿出一支竹籤,撩開了死者的口唇,查看了下死者嘴唇裏面的口牙之後,眼神里微微閃了閃。
馬車裏面積狹窄,放了一具屍體已經難以容納其他人。許飛雲跟在她身後,是唯一隨她登上馬車查看屍體的人。
看着裹着草蓆依舊可以見到明顯發脹的屍身,乃至有惡臭的味道從裏頭發出。許飛雲作為一個大男人,都有點難忍,用扇子揮了揮,像是在拍打在草蓆上飛舞的幾隻無頭蒼蠅。
前面,她彎着腰,那張臉像是要湊到屍身上的動作,讓他瞬間有些瞪眼。
這個女子真是膽大,要論是普通人,不是女人是男人,看到屍體都怕的要死了,哪還敢離屍首這樣近。
眸子裏微微眯了兩下,許飛雲剛要墊起腳尖,看清楚她是查看什麼時。前頭,她忽然放下了竹籤,轉回身。
一剎那,她那張秀顏,逼得他連退幾步,明顯是措手不及。只見他退到馬車口時,忽然停住了腳。
近在咫尺,除了屍體的那股惡臭,她身上依稀飄來的藥草香氣兒,是讓人都忍不住要移開紙扇吸上一口。
許飛雲一瞬的恍惚之間,嘴唇微張,像是想說句什麼。他身邊,卻宛如一陣風輕盈地飄過。轉瞬間,她是視若無睹,像是沒有看到他,直接從他身邊擦過跳下了馬車。
那動作,宛如一道流星,一陣,在他伸手去抓,都別想抓到的風。
他追隨她余影轉回身的時候,卻忘了自己已經是退到了馬車邊上。腳踩的鞋履直接踩空,身子不由自主間跌落下馬車,好在下盤夠穩,沒有直接坐到地上出了個大洋相。即便如此,他的徒弟伏燕,是第一次看見他慌手慌腳的模樣,臉上頓然出現吃驚兩個大字。
丟臉了。
接到徒兒那抹驚異的眼神,許飛雲瞪一眼。手裏拿的摺扇剛才落下馬車時落了地上,撿起時沾起些灰塵,是不免有些狼狽。再抬頭望過去時,見那抹青翠的秀影淡若如風的,飄進了後門裏。
馬車四周的人面面相覷,看李敏這個樣子,都不知道她究竟看到了什麼,難以猜測李大夫在看了屍體以後難道已經有了什麼樣的結論。
朱準向自己身後的人交代一聲之後,緊隨李敏進了門裏。
許飛雲拿扇子拍打拍打袍子上的灰,眼角像是漫不經心望回馬車裏回憶自己剛才看到的。據他看到的,那個屍體都面目模糊了,他反正是看不出任何端倪,以她那雙秀眸,能看出些什麼,不禁讓人質疑。
查看屍體這種事兒,他許飛雲雖然不是仵作,不過也不是什麼都不懂,至少要仔細查看下身體上有沒有被人傷害過的痕跡吧。但是,她連掀開草蓆的動作都沒有。只能說,畢竟是個女子,看到屍體之類還是會怕,會畏懼的。
想到這兒,許飛雲手中的摺扇合起來放在掌心的時候,卻沒有把眉毛鬆開半分。
如果說剛才李敏那串突然下馬車的動作猶如狼狽而逃,還不如說是,她那秀挺的背影無論在什麼時候看起來,都是那樣的自信,讓人捉摸不透的高深。
「師傅——」伏燕喊了他一聲。
是讓他離馬車遠一點,李敏在裏面傳出話來,是讓人可以把屍首運走了。這更好更證實了他後面的那種猜測,她是胸有成竹,不是狼狽而逃。
腳尖墊地,許飛雲越過高牆,徑直飛進了院子裏,是恨不得快點聽聽看她有什麼樣的高見。
屋子裏,只有李敏和朱準兩個人的時候。李敏手指揭起茶蓋,喝了一口熱茶,暖和暖和手指,再說:「這個人不是劉嬪。」
「什麼?!」皇太孫朱準大吃一驚。
這孩子素來穩重過人,怕是第一次失態,叫了一聲後,小臉龐頓然變的很難堪,飛起兩坨紅雲。不得不說這孩子長的好看,只是平常那隻嚴肅的小臉讓他年紀頗為顯老,現在,不一樣的表情,令本來出色俊俏的小美貌熠熠生輝。
「本宮失態了。」朱準規規矩矩地在李敏面前道歉之後,退回半步,怕是冷靜了下來,細聲問她,「隸王妃可有證據說明這個死者不是劉嬪?」
仵作都沒有辦法證明的事兒,李敏怎麼知道的?
「這事兒,可能還真的只有本妃知道了。」李敏沒有受傷的左手手指撫摸茶蓋,無奈地嘴角揚了揚。說起來她不是故弄玄虛,關於這件事,她和某個人也說過,不過怕是那個人自己都忘了。
那就是,劉嬪任自己兒子十九爺中毒的時候,心裏對兒子心存了負罪感,所以,自己陪着十九爺一塊吃藥,早也中了硃砂的毒。只是,成年人出現的症狀不比小孩子嚴重。要很仔細地看,才可以發現,劉嬪牙齒上和十九爺一樣會出現一道中毒的線。這東西,哪怕人死了,都會留在牙齒上。
她剛才看見死者面目都不能辨清是何人時,心裏很快閃現出一個念頭,雖然,這個念頭在此之前,她存於心裏也有懷疑過,只是在沒有見到屍體時,不能確定時,謹慎的話肯定是提都不提的。
結果證實,她存有的猜測是對的。劉嬪沒有死。
倘若劉嬪沒有死,被人救了。被什麼人救了?那人為什麼要讓劉嬪裝死?還是劉嬪自己先裝死趕緊逃了。不,肯定是有人相助。因為,以劉嬪現在身處冷宮的能力,是難以找個死人來代替自己死的。
朱準的小臉龐一瞬間都宛如石沉大海一樣。耳聽李敏說的這樣自信,劉嬪真的沒有死。那麼,那群人是有意陷害他母妃了?
「隸王妃以為,本宮是不是該出面,向皇上稟告死者並不是劉娘娘。」
這個孩子,心裏本該是一團亂,為了太子妃恨死劉嬪都可能有。但是,卻能按捺住自己,先詢問她的意見。
李敏放下手指里捉着的茶蓋,輕輕放回杯口上,輕聲說:「這個事,本妃也不知道怎麼給皇太孫出主意。本妃只答應做完了皇太孫和本妃商量過後要本妃做的事情。」
聽到她這樣的話,朱準肯定是不太滿意,沉浸在惱火的情緒中:「本宮現在只想找到那個沒有死的,騙了所有人的人。隸王妃對此難道沒有線索可以提供給本宮參考嗎?」
「沒有。」
抬頭看她,能直覺到從她口裏是得不到任何信息了。李大夫不想說話時,都別想從李大夫口裏得到一個字的。朱準起身,兩隻小袖子交叉拱手,姿態優雅尊貴:「本宮有事要辦,向隸王妃請辭。」
「皇太孫一路小心。」李敏點頭。
朱準垂袖,小小的身影轉身就走,急匆匆的步伐直衝出屋子。
李敏知道,可能到半路,這孩子會想起什麼,然後猜到她這些話都是在敷衍他,只希望這孩子明白,她這也是無奈。難道,她能直接對他說去長春宮去找十九爺算賬。
看這孩子,與十九爺年紀也相差不多,卻是天差地別的性子。
李敏拿開蓋子,左手端起杯子,慢慢吃着茶。念夏等人在皇太孫走後走進來,待在她身邊都不敢說話影響她思路。
「王爺說今晚會回來?」李敏問,想的是自己因為受傷都沒法出府困在府里了。
「如果王妃想讓王爺早點回來,奴婢讓人去說。」念夏怕是早有接受過朱隸的交代,接到她這話時,很快地反應過來說。
李敏沉思片刻,也沒有答應馬上讓她去說。
只知道,劉嬪倘若沒有死,最掛念的是自己兒子,必定是要與十九爺見面的。可是,如果劉嬪去見十九爺,難免落入一些猜到她沒有死在那裏守株待兔的人手裏。
不過,長春宮是某個人的地盤,哪怕朱準想到了跑去長春宮找十九爺算賬,要經過某個人的同意。那些人,想把那隻魔爪伸進常嬪的宮裏絕對不容易,因為,那個宮,是有那個男人,叫做八爺的男人的手,在長春宮頭頂上拉開一把保護傘。
可以知道,萬曆爺對自己兒子都算是十分了解的,否則,那會兒,不會體恤十九爺,把十九爺送到了長春宮去。要真是放到其它宮,哪怕是皇后的春秀宮,都難保十九爺的命。
問題只在於,這個長春宮的守護神,叫做八爺的門神,究竟是懷了什麼想法。
「本妃去休息了。王爺回來再說吧。」李敏起身說的話,像是出乎了念夏等人的意料。
照念夏她們看來,這有點不符合她平常的個性。李敏平常,對於某件事專注的時候,是一路專注下去的。不會輕言放棄的一個人。
但是,王妃願意聽從王爺的話,乖乖留在護國公府里,不是最讓人放心高興的事嗎?念夏等人在驚訝過後,高高興興地服侍她躺下去休息了。
到了傍晚,燈點亮了。
尤氏把周御醫叫了過來,可能是心憂妹妹容妃安危的緣故,尤氏的頭疼病又犯了。周御醫坐轎子到達門口的時候,剛好遇到了回來的朱隸朱理兩兄弟。
下了轎子,周御醫站在邊上垂首,尊敬地說:「隸王,小理王爺。」
先下馬的朱理,好奇地問:「周御醫怎麼來了?」
「夫人說是頭疼,讓周御醫過來給夫人查個脈。」管家上前代替周御醫答話,才避免了周御醫那份尷尬。
朱理對此不太高興。尤氏不找李敏,找周御醫,說明,自己母親到現在都還不懂事。還有,這個周御醫也真是的,明知道他們護國公府都是什麼狀況了。尤氏叫的時候,自己裝做有事,婉拒掉,讓尤氏知難而退轉頭去找李敏,這樣婆媳關係才有轉好的機會。這個周御醫真不會做人。
「請周御醫進府里吃杯茶吧。」朱理悻悻然地說。
周御醫道:「臣這就不敢耽誤了夫人的病情,去給夫人查脈。」
去,去你的!
朱理手裏那鞭子差點甩到這個笨蛋臉上。
可是,說周御醫是笨蛋,肯定不可能的。周御醫,在太醫院裏,擅長治小朋友的病,醫術中上,性子比劉御醫更有膽量一些。除去太后不說,大多數人,對於周御醫的口碑,好過劉御醫呢。
周御醫反正想着,推拒尤氏不划算,而且會得罪尤氏,不如,順勢而為。反正嘛,大家都知道,不是他周御醫想來能來護國公府,都是尤氏強迫他來的。他在這事上只不過是無辜地被牽連上。
邁着穩重的步子,周御醫進了護國公府。
朱理只等自己大哥坐的轎子過來。朱隸那匹愛馬,今天都借給自己弟弟騎了。朱隸在搖晃的轎子裏,像是昏昏欲睡。
到門口的時候,聽到轎子外面說到了的聲音,才睜開眼。
府里的人,按照慣例,在他到時,開始在他耳邊說着今天在府里發生的事。在聽說到朱準把劉嬪的屍身都拉到護國公府給李敏看時,朱隸聽見弟弟大呼小叫的聲音。
「天!大嫂不怕嗎?」
李大夫當然不會怕,李大夫當年學醫,要學解剖的,不知道看了多少屍體,會怕?
「大嫂睡了?今天沒有出府?」這是朱理第二個驚訝的,比知道李敏不怕屍體更令他驚訝的。
因為李敏居然肯聽從他大哥的話。
不是說像奴才一樣聽從,只是,李敏願意聽從。
對於大家所知道的李敏,都知道李大夫是個幾乎獨來獨往的獨行俠,能聽從他人的話,本身是一件破天荒的事。
朱隸倒是忍不住了,生怕被自己媳婦知道被人大呼小叫的事,拿起指頭打了下自己弟弟的腦袋:「我不是也聽過你大嫂的話留在府里養傷。」
說起來這話是沒錯。朱隸一樣是個,很有主見的,幾乎不聽人勸阻的獨行俠。但是,李大夫發話時,朱隸很聽話。
朱理摸了下自己被大哥敲打的額頭,眼睛狡黠地閃一閃,可不能被大哥知道自己私底下已經被人叫做懼內了,所以大哥聽大嫂的話並不足為奇。
兩兄弟進門後,由於李敏在睡,朱隸轉身,帶弟弟先去探望說是頭疼的母親。
去到尤氏的院子。尤氏坐在椅子上,正在讓周御醫給自己把脈。一隻手,拿着繡帕捂在額角上,像是哪兒青筋爆出。
「夫人的病如何?」朱隸問。
周御醫把脈完,垂手回答:「夫人是怒極攻心,情緒調養更為重要一些。」
說到這裏,尤氏馬上抓住兒子問:「你有沒有接到皇宮裏傳出來的消息?」
朱隸讓人送周御醫到隔壁書寫藥方,再坐下來與母親說:「宮裏並沒有召見容妃娘娘問話。」
「但是,不是說都懷疑到錦寧宮頭上了嗎?」尤氏揪緊了手裏的帕子,「這群人實在太不像樣了,是見不得容妃與劉嬪關係好。在劉嬪死的時候,還不放過容妃,想把你姨娘一塊拉下水。」
朱隸沒有急着接上話,拿着茶盅看着茶水。
朱理把手裏的馬鞭收起來,交給底下的人,再對母親說:「容妃娘娘都沒有從宮裏派人到護國公府傳話,這事兒,應該沒有那樣嚴重。」
「你這話什麼意思?那是你姨媽!你姨媽當初入宮是為了誰?!」
突然被尤氏一口無緣無故地噴上,朱理一絲愣。他並沒有說容妃不好。
「母親。」朱隸攔住弟弟,「宮裏面,現在消息未明,如果真有什麼事兒,容妃應該會派人到護國公府說的。如今操之過急,亂了自己方寸,反而沒有好處。」
尤氏對這句話可不買賬,道:「你媳婦自認厲害,人家為了太子妃來這裏求助,你媳婦一口答應了人家。怎不見,她為護國公府有這般爽快過?」
「太子妃不是被宗人府抓了嗎?」朱理說這句話,表明他們兄弟雖然在外但不是什麼都不知道能被尤氏兩句話糊弄了,「容妃娘娘,貌似,沒有人去抓容妃娘娘。」
「等你姨媽被人抓的時候,不是太遲了嗎?!」
尤氏喊的時候,突然看到大兒子射來的一記冷光,接下來的話不禁一個咯噔,收回了自己肚子裏。
朱隸倒不會馬上與母親爭,對底下人說:「去看大少奶奶醒了沒有?醒了的話,請大少奶奶到這邊一趟。」
有什麼事,家裏人,更是當面說清楚好,免得心裏頭互相猜疑,滋生疙瘩。
李敏是剛起來會兒,坐在梳妝枱前面,讓小丫鬟幫自己重新弄了弄頭髮。聽見有人傳她丈夫的話過來讓她過去時,李敏心裏有數。
知道他這是怕她心裏生疙瘩,因為,反正尤氏心裏早生疙瘩了。
走去到婆婆的院子,迎面,碰上寫完藥方走出來的周御醫,李敏停住步子,道:「有勞周御醫費心了。」
周御醫乍聽見她這句話,有些愣,接着趕緊回答:「本官不敢當。」
李敏擦過他面前向前走時,周御醫眉下的那雙眸子轉了轉,抬頭望了眼她背影,再馬上低下頭去,帶着藥童走出護國公府。
進到花廳,李敏坐在老公身邊,一五一十地答來:「敏兒只是受皇太孫所託,意圖查明此案真相。真相查明的一天,對任何無辜受到牽連被猜疑的人,都有好處。」
一句話,讓尤氏頓然沒了聲音。李敏這可以說成,利用皇太孫,希望幫容妃洗清嫌疑罪責出了一份力。
「既然母親都明白了,孩兒和媳婦先告退,母親休養身子,保重身體為重。」朱隸站起來說。
尤氏不太甘心:「你沒有主意嗎?」
「如果母親真的擔心容妃娘娘的話,本王可以懇請皇上,讓容妃娘娘到護國公府小住幾日。」
此話一出,幾乎屋裏所有人驚訝的目光,都聚集在了他一人臉上。
李敏還真沒有想到自己老公有這個本事。
六宮裏的女子想出宮,談何容易。哪怕是回娘家,都得經過皇帝太后皇后,三審六查,拖那麼個幾年的功夫,找到一個再合適不過的藉口,運氣夠好的話,一生之中能回一次娘家已經很不錯了。更多的後宮女子是,死前都沒有辦法再見到自己親人一面。
「此,此話當真?」尤氏不禁站了起來問。
「孩兒盡力而為。」
護國公的一句話,其效力,不比皇帝的話差,都是君子一言駟馬難追。
尤氏就此不敢耽誤他辦正事了,揮揮手,讓他們趕緊退下去。
夜裏,府裏屋頂上的那輪明月,悄悄在烏雲里藏上半張臉。簫聲,從僻靜的小後院裏飛出來。聽得出,今天吹簫的人心情不錯,吹着不是什麼斷腸曲,而是被公孫良生詬病過的回娘家。
朱隸走到半路,突然回頭對她說:「敏兒應該是見過許大俠了。可是本王卻沒有正式與敏兒引見過。」
「今夜看起來風並不大,讓廚房裏備幾道小菜,配上美酒,妾身親自帶人送到王爺貴客的院子裏。」明白他話里的含義,李敏垂低眉眼,配合着說。
他烏墨的眸子,像是含笑,點了點頭。
見他先行一步朝許飛雲的院子走去,李敏轉頭吩咐念夏:「你親自到廚房裏先去問問,問清楚許大俠喜歡吃什麼東西?只是王爺一人用餐的話,倒不怕。」
自己的老公,似乎是個不挑食的人。剛開始,他會叫廚房準備兩份不一樣的早晨。不過幾天功夫之後,他現在都是讓廚房隨意做,按照她的口味幫他照做一份就好了。
老公這是節儉,脾氣好,李敏想。
念夏聽到她後面這句話只是笑。按照方嬤嬤的說法,朱隸哪裏是不挑食,畢竟一樣是王公貴族,從小養尊處優培育出來的少爺公子。只是朱隸不像尤氏,修養遺傳自父親,十分良好,不會張口說自己不喜歡吃什麼。
至於為什麼後來會隨李敏的口味吃東西,那還用說嗎,因為,朱隸覺得自己媳婦挑出來的菜,是世上最好吃的。別說朱隸,現在是朱理都一樣。廚房問吃什麼時,朱理經常想都不用想:「大嫂吃什麼,給我一份與大嫂一樣的。」
要知道許大俠吃什麼,並不難。許飛雲在護國公府住的時間也不算短了,廚房天天要給許飛雲準備伙食。
「許大俠最喜歡吃狗肉,煲狗肉湯,再來兩瓶燒酒。」廚房的人說。
聽到這話,李敏沒有讓人給許飛雲準備狗肉,只說:「按照我平常吃的那幾樣,炒了送到許大俠的院子。備酒,米飯燉在鍋里準備好。」
廚房的人面面相覷。
像許飛雲這種人,平常在外四處流浪的,吃肉吃酒吃習慣了,讓吃米飯,肯定不習慣。
李大夫可不管三七二十一,既然是老公重視的朋友,更是不能任其胡亂吃壞了身體,飲食調養最重要。
叮囑完廚房,李敏帶了兩瓶從徐掌柜那兒拿來的桂花釀,拎着酒壺到了客人住的小院。
遠遠的,見兩名男子佇立在涼亭里,像是並肩而立。一人黑袍袖着的金花猶如那彼岸上的那片花海,在月光下煥發着神秘和幽然。一人那頭隨風散落開來猶如畫卷的黑髮,直接是讓其身上的竹布青衣頓時變得高貴起來,萬丈光芒,讓人無法側目。
聽到腳步聲,衣着黑袍的朱隸先轉回頭來。
許飛雲往旁一跳,輕飄飄的竹布袍子落在涼亭欄杆上,一隻腳架起來,頭靠到涼亭的樑柱上,似有幾分醉意醺醺的樣子,眯着眸子,看着他們夫婦倆。
李敏踏上了涼亭的台階,說:「王爺,廚房在備菜了,酒妾身先送了過來,要不,先品品酒。」
朱隸微含頭:「夜裏風涼,這院子裏四處空曠的地方多了些,風大,不如進抱廈里喝酒嘗美食,許大俠意下如何?」
劍眉斜飛,許飛雲不假思索:「王爺新婚不久,憐香惜玉,草民唯能恭敬不如從命。」
「請。」朱隸並不受挑釁,沉穩道。
許飛雲利索地躍下欄杆,一襲布衣,輕飄飄從門口飄入了抱廈里。
李敏跟在丈夫身後,才邁進了貴客住的屋子裏。
屋裏每日有人負責清掃打理,乾淨整潔。屋裏那個擺設,看出都是護國公府里原先有的東西,精緻玲瓏,文房四寶,筆墨書畫,樣樣齊全。
抬頭望過去,見靠牆的那張條案上,供奉的不是一般人家可見的觀音菩薩或是佛祖,也沒有懸掛字畫,只是兩個小巧的朱紅小架子上,橫放了一把刀。
見到她目光落到那把刀上,兩個男子隨之相互看了一眼。許飛雲問:「她知道嗎?」
朱隸搖搖頭。
李敏是能認出這把刀,而且,非常記得這把讓魯爺底下一幫人全聞風喪膽的刀,有個令人驚悚不已的名字:離魂。
汪汪!
金毛是聞到了這裏散發出來的酒香,不顧被主人責罵的危險,衝進了屋裏。
李敏只知道老公這條狗其實很厚臉皮,為了吃到東西從不怕被老公罵。
徐掌柜不知道從哪兒尋覓來的好酒,那個香氣,是把嘗遍天下美釀的許飛雲都給勾起了胃口。
自己立馬先倒了一杯,靠在杯口上聞了聞,另一隻腳伸出去踩到靠來的金毛狗腦袋上,許飛雲嘖嘖贊道:「好酒,王妃這是有意讓王爺不醉不休。」
朱隸笑而不語,他對酒,男人可以說哪個不愛喝酒的,但是,吃酒有個度,他是吃酒有度可以把持住自己的人。
李敏對老公這點自制力,也從來不擔心。
坐到他們兩個坐的四方小桌旁邊,李敏讓念夏給自己也倒了一杯酒。朱隸伸手突然把她杯口捂住:「王妃吃茶就好。」見她表情一絲疑問,附上公孫良生的話說:「王妃的手傷未好,像酒,蝦蟹這類發物,都不宜食用。」
李大夫想到自己倘若不以身作則,以後生怕自己也說不了他,想想也就算了。
朱隸接着,慎重向她介紹貴客:「這位算是本王的拜把兄弟,府里蘭燕伏燕的師傅,在江湖上,人稱北峰老怪,常年居住在北燕往北的千年雪峰。」
難怪愛吃酒愛吃肉,原來住的地方,是猶如南極的地方,終年積雪。
「草民是很少下山。只可惜,兩個愛徒跟了王爺,偶爾,因為平常受到王爺不少恩惠,所以,這次下山,被王爺留在府里,做事兒沒有,吃喝玩樂就有。」說完,許飛雲將酒杯端在手裏,先敬他們夫婦倆一杯,仰頭將杯里的酒一飲而盡後道,「請王爺王妃以後,多照顧草民兩個徒弟。」
李敏以茶代酒,回敬許大俠。
廚房準備好的小菜上桌了,可以見到是清一色的家常菜,沒有什麼大魚大肉,素菜居多。李敏斗膽說一句:「還望許大俠入鄉隨俗。這都是府里妾身和王爺經常吃的菜式。」
拿他們夫婦平常吃的最好的東西招待他,許飛雲當然是不能說不好。眸子眨眨,看那一桌子素菜,又能奈何。是見着她眼眸里飛轉的那抹睿智是如夜空飛逝的流星。
許飛雲突然神秘兮兮地一笑,搭在了朱隸的肩頭說:「今日下午,草民有幸跟隨王妃查看屍首。結果,王妃破案的神速,堪比天下第一神探,讓草民只有望而生畏的份兒。」
「哦?」朱隸挑眉。
「王爺大概還不知道,死的人不是宮裏的娘娘,可能只是宮裏的一位宮女。草民眼拙,本來也是看不出究竟。等王妃洞穿天機以後,草民回頭追到馬車,再看那屍首,才恍然大悟,易容聖手蘇姑,原來不是死了,而是在皇宮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