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津這個爛攤子沒有官員願意沾邊,奕?寄希望於元奇來解決,易知足一點也不意外,他也沒有袖手旁觀看熱鬧的打算,這事他本可以扼殺在萌芽狀態,但卻有意縱容,自然是早有打算。
沒多考慮,他便吩咐道:「回電,可着協理大臣伍長青前往天津全權交涉。」
聽的這話,趙烈文大為意外,連忙道:「大掌柜,這可是燙手山芋......。」
「無妨。」易知足毫不在意的道:「秉公辦理便是。」頓了頓,他接着道:「給長青去信,督促天津地方官員全力抓捕起鬨肇事者,殺人者,縱火者,搶劫者,不可稍有姑息,嚴查有無幫會參與,順帶將天津所有幫會連根拔起。
徹查西洋教會開辦的育嬰院買賣嬰幼兒以及收養嬰幼兒頻頻死亡之原因,收集西洋傳教士在天津的不法之舉。
與西洋各國交涉,態度也儘管強硬,嚴斥教會不法行徑,法國領事豐大業擅自帶兵武裝衝擊地方衙門,開槍挑釁,挑起事端,對於此案,法國必須負主要責任,責令法國賠償各國損失。
對於遭受無妄之災的英俄美等國,善加安撫,商議賠償事宜。
以此事為藉口,限制西洋各國教會在通商口岸傳教的權利,限制甚至是取締各國租界的種種有損我大清主權的權利!
明確告訴他,不要害怕西洋各國以戰爭相威脅,元奇早已經做好應對戰爭的準備,能夠刺激英法挑起戰爭,更好!」
趙烈文一邊提筆速記,一邊暗自驚訝,這不是簡單的各打五十大板,而是藉機整頓規範教會和租界,同時也是為元奇西北用兵尋找藉口,明擺着的,這是要為伍長青樹立威望。
待的趙烈文停筆,易知足接着道:「給北洋水師提督榮祿去電,着北洋水師全力協助伍長青。」
「着令各通商口岸,嚴查所有教堂和傳教士不法行徑,尤其是育嬰院,詳細統計各育嬰院收養嬰幼兒數數目以及死亡數目。」
天津,騷亂之後,一片寂靜,城內城外大大小小的商鋪盡皆關門,小攤小販也都不見蹤跡,素來喧囂熱鬧的大小碼頭也是變的極為冷清,大街小巷三步一崗五步一哨全是荷槍實彈的北洋水師官兵,氣氛沉悶壓抑。
熱血消退冷靜下來的天津百姓都清楚闖下大禍了,一個個都恐懼不已,惶惶不可終日,既害怕洋人報復,又害怕官府抓人償命,各種謠言在暗中流傳,整個天津城一日數驚。
天津各級官員也同樣是忐忑不安,出了如此大的涉外案子,他們自然是難辭其咎,一個個都在暗自琢磨應該如何應對來自朝廷的詰問。
紫竹林的各國領事和洋商也同樣是心驚膽戰,緊閉門窗,與教堂沾邊的洋人不論是神甫還是婦女兒童都紛紛躲到海河上的外國商船上隨時準備拔錨起航,誰也不知道事態會如何發展。
北洋海軍衙門,籤押房裏,榮祿放下手中的電報,沉吟了一陣便對外喝道:「來人,命令各部晝夜巡查,不得懈怠,各個水陸通道盡皆封鎖,對於水火會、鍋伙大小堂口嚴密監視!」
次日上午,全權處理天津教案的欽差大臣,內閣協理大臣伍長青匆匆抵達天津,直接往進了三岔口的三口通商衙署,天津大小文武官員盡皆在衙署外恭候,對於這位新晉的內閣協理大臣,絕大多數官員都不了解,但沒有誰敢有絲毫的怠慢,即便是直隸總督官文也是畢恭畢敬,一則是因為天津這次的亂子足夠大,人人自危,再則,誰都知道這是易知足最為倚重的大員。
伍長青可謂是典型的元奇官員風格,行事乾脆利落,只是與官文寒暄客套了幾句,在官文表態盡心盡力支持工作之後,他就端茶送客,隨即着人將北洋水師提督榮祿、三口通商大臣崇厚、天津知府張光藻、天津知縣劉傑等人叫了進來。
他很清楚,天津目前的情況必須快刀斬亂麻,時間拖延的越久就會越麻煩,再則,他也很清楚,元奇今年會出兵西北,必須趕在出兵之前了結此案。
待的榮祿、崇厚等人進來見禮之後,伍長青瞥了榮祿一眼,道:」北洋水師官兵及時入城戒嚴,避免事態進一步惡化,功不可沒,本欽差會如實上奏為水師官兵請功。」
「謝欽差大人。」榮祿乾脆的道:「北洋水師上下悉聽大人調遣。」
「很好!」伍長青道:「省卻本欽差從上海、徐州調兵。」
這話可謂是殺氣騰騰,崇厚,張光藻心裏都是一緊,見的崇厚不吭聲,張光藻不得不硬着頭皮,道:「稟欽差大人,天津連年災害,城內災民眾多,民心浮動,稍有不慎,可能再度激起民變.......。」
見他開口,崇厚連忙跟着附和,「大人,天津百姓和洋人如今皆是驚弓之鳥,下官竊以為,當以安撫為上。」
「安撫?」伍長青瞥了兩人一眼,冷聲道:「天津五方雜處,民俗逞強尚氣,易生事端,皆是地方官府多年縱容之故,如今釀此大禍,居然還要安撫?」頓了頓,他沉聲道:「昨日騷亂,可有會黨摻和?」
這是要強行緝拿肇事者!張光藻兩腿都有些發顫,他很清楚目前天津的局勢,一旦強行搜捕緝拿肇事者,必然會激起更大的民變,「大人三思......。」他覺的自己嗓子有些發乾,「可否先緝拿會黨頭目........先發佈安民告示穩定民心......再召集會黨頭目和地方士紳,控制住頭目再剷除會黨。」
伍長青實則也擔心激起大規模民變,雖然他想以雷霆手段儘快緝拿所有肇事者,卻也不希望出現大規模的流血事件,故意沉吟了一陣,他才開口道:「給你一天時間!這是你將功折罪的機會!」
「謝欽差大人體恤。」張光藻暗鬆了口氣。
伍長青將目光轉向崇厚,「善後事宜可有處理?」
「回大人。」崇厚連忙道:「所有死者已經用棺木收斂,現場也已派員勘察,所有西洋教堂、領事館、洋行等都已派兵駐守,紫竹林各國領事館昨晚也已遣人慰問安撫。」
「不必再派人去慰問安撫。」伍長青緩聲道:「先晾他們幾天!」說着他瞥了知縣劉傑一眼,「近百條人命,大清的臉面都被你們丟盡了,別說本欽差不給你們機會,儘快收集教堂、傳教士、育嬰堂的不法行徑,必須是鐵證,否則誰也保不了你們!」
崇厚等人心裏都是一顫,連忙齊聲道:「下官等遵命。」
上海,鎮南王府,長樂書屋。
「大掌柜,相比於基督新教,天主教更篤信『施洗』的有效性,也因此更在意『付洗』的數量......。」見的易知足皺眉,任安連忙將整理好的資料呈上去,「這是從天主教神甫獲得的資料。」
易知足一直也不太明白西洋的教堂和傳教士為什麼如此熱衷開辦育嬰院,而且喜歡收容嬰幼兒,相比較而言,元奇更喜歡收容年齡大一些的,倒不是在意收養嬰幼兒的成本更高,對於元奇來說,壓根就不在乎那點費用,而是嬰幼兒的成長需要更長的時間。
以前沒留意這點也就罷了,留意到了這點,他的好奇心也被勾了起來,西洋教堂和傳教士為什麼對嬰幼兒如此情有獨鍾?他估摸着伍長青在天津也難以查出事情的真相,所以乾脆讓任安進行調查,不想任安的辦事效率高的驚人。
接過資料仔細看完,易知足的臉色也陰沉的能滴出水來,施洗就是傳教士給已經信主的教徒洗禮,有浸禮,滴禮等方式,其含義是神赦免了你的罪,一切都是新的了,在基督裏面有了新的生命。
天主教的傳教士相信,被他們施洗的信徒死後會進入天堂,而進入天堂的信徒必然為那些給他帶來無限幸福的人們祈禱。當然,這種來自天堂的祈禱數量越多,他們的成果就越大!
而之所以熱衷於給嬰幼兒施洗,尤其是被遺棄的頻臨死亡的嬰幼兒施洗,這是因為那些嬰幼兒在施洗之後就會很快告別人世,升入天堂,然後為他們祈禱。
而成年人歸依宗教後,有可能中途放棄或發生變化,太多的人不能保持他們對所受到的恩典的忠誠。
在發現中國人對於宗教的態度很難從一而終的情況下,傳教士們就更熱衷於為嬰幼兒施洗!
見易知足的臉色不好看,任安猶豫了下才道:「據神甫供稱,法國還有個聖嬰會,專門資助在華傳教士為嬰兒臨終付洗,每年給天津提供經費二十萬法郎,上海也有,是十二萬法郎,廣州、廈門、寧波都有只是數額少些。」
易知足愣愣的半晌說不出話來,他着實沒想到,真想竟然如此殘酷!什麼慈善,仁愛,都他嗎扯淡!
難怪育嬰堂以獎勵的方式鼓勵人們將棄嬰送去育嬰堂,難怪育嬰堂的嬰幼兒頻頻死亡,原來是有資助!原來是壓根就不意嬰幼兒的死亡,甚至是刻意的希望嬰幼兒死亡!
難怪那些個傳教士前赴後繼,蜂擁而來,這壓根就是看上了中國有着數量龐大的棄嬰市場,看上了中國每年有大量的嬰幼兒死亡!
點了支香煙,易知足深深的吸了一口用以平緩自己憤怒的情緒,任安瞥了他一眼,猶豫了下才道:「那些傳教士堅信,所有被施洗的嬰兒的靈魂會得救,死後會上天堂,這也是一種行善.......。」
「這樣的行善不要也罷。」易知足咬牙道:「儘快着他們將各通商口岸的育嬰堂的情況摸清統計,連同這些資料一併見報,揭露傳教士開辦育嬰堂的真實目的!」
任安前腳出門,趙烈文、易正行兩人後腳就跨進了房間,一眼瞥見易知足臉色有些難看,趙烈文關切的道:「又出什麼糟心事了?」
「惠甫來的正好,看看這些資料。」易知足指了指桌子上的資料,「馬上給伍長青送一份去,然後寫篇文章......。」
看完資料,趙烈文也是大為震驚,半晌說不出話來,易正行卻是憤憤的道:「必須堅決取締西洋教堂開辦的育嬰堂!」
「是要取締!」易知足點了點頭,「不能讓他們披着慈善仁愛的外衣為自己積累付洗的數量,每年不知道有多少嬰幼兒喪生在育嬰堂......!」
天津,欽差行轅。
伍長青臉色蒼白的看着送來的案卷,短短三個小時的騷亂引發的後果觸目驚心,被打死的除了法國人和三個俄國人之外,竟然還有兩個比利時人,一個意大利人一個愛爾蘭人,被燒毀的除了教堂和仁慈堂之外還有六家洋行。
而且被打死的修女都被剝光衣服,身體被撕裂,眼珠被挖出,**被割掉,兩名神甫則是被剖腹挖心......。
「來人。」伍長青對外吩咐道:「將卷宗謄寫一份送往鎮南王府。」他覺的,有必要讓易知足看看這些卷宗。
站起身來,他隨即又吩咐道:「備轎——。」原本他打算晾各國領事幾天,如今看來,必須的安撫一下,他沒想到居然會有比利時人、意大利人、愛爾蘭人也死在這場騷亂中,不能讓他們聯合起來。
還沒等他出門,一個隨從快步進了房間稟報道:「大人——上海送來的急件。」
拆開牛皮信封取出資料細細翻看了一遍,他臉上不由的露出一抹微笑,有這份資料,他完全可以掌握主動權,不過,這份資料不適合現在拋出去,他還準備嘗試一下激怒英法兩國。
「大人,轎子已經備好。」
「不用了。」伍長青擺了擺手,有了這份資料,已經沒必要再去安撫他們,即便各國聯合起來抗議施壓他也不擔心。
紫竹林,英國駐津領事館,各國領事以及商人聚集一堂輕聲的議論着,伍長青這個欽差大臣抵達天津之後整整兩天時間對他們不理不睬,讓他們一顆原本已經放進肚子的心又懸了起來,都在猜測議論這位欽差大臣會如何處理這件必定震驚中外的教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