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的奕訢、杜翰兩人先後開口都不合聖意,穆章阿不由的暗自着急,他清楚與美利堅私下簽定租借高雄港的協議,自然明白咸豐的意圖,就朝廷目前的處境來說,爭取西洋各國的大力支持以遏制元奇,是當前最好的選擇。
近段時間,東南各省大小報紙鋪天蓋地的攻訐修約條款,不僅南洋總理衙門公開撰文抨擊,東南有名望的士紳也紛紛撰文搖旗吶喊,各省督撫大員也陸續上摺子聲援,可以說是一面倒的反對修約條款。
穆章阿很清楚,目前的情形,他不果斷的站出來,怕是沒人敢冒天下之大不韙提出請西洋各國駐華公使來京師,稍稍沉吟,他便開口道:「皇上,西洋各國以武力相威脅,不容輕忽,如今正值圍剿洪楊逆賊的關鍵時刻,不能再起邊釁,即便是些微可能,亦不容許,奴才竊以為,當召英法美三國公使進京,善加安撫。」
「萬萬不可!」祁寯藻沉聲道:「如今朝野上下盡皆反對修約條款,召三國公使進京,必然舉國矚目,稍有不慎,必然有損皇上天威,有損朝廷威儀,微臣懇祈皇上慎思。」
穆章阿沉聲道:「如今南洋總理衙門已經下令各通商口岸停止所有對外商貿活動,元奇更是號召拒絕向洋人售賣任何貨物,包括糧食和飲用水,事態繼續僵持下去,誰敢保證不會爆發戰爭?」
見咸豐沒吭聲,瑞麟開口道:「皇上,事態持續惡化下去,確有可能導致戰爭爆發,召三國公使入京覲見,等若是給雙方一個台階下。」
「皇上。」奕訢接着道:「處理與西洋各國商貿以及外交事務,歷來都是南洋總理衙門,如有需要,總理衙門自會電奏,朝廷出面干涉,有可能攪亂總理衙門的部署。
再則,如今圍剿洪楊之逆正需倚重南洋海軍,若是引發不必要的誤會,恐有功虧一簣之嫌!還請皇上慎思!」
聽的這話,咸豐不由的有些猶豫,太平軍內訌,兵分兩路竄入廣西和雲貴,此時正是清剿的大好時機,需要極力籠絡易知足,而易知足對於修約條款的態度極其明確,貿然橫加插手,若是引起易知足生疑,那可就不是功虧一簣那麼簡單!
況且,就算能夠爭取到英法美三國大力支持,也需要時間,沒個三五年,怕是沒法與元奇抗衡。
穆章阿也有些猶豫,元奇這些年壟斷對外貿易,與英法美三國的外交官員以及大小公司以及商賈都有着密切的聯繫,若是與三國私下簽訂條約,怕是瞞不住,就算瞞得住,也只能瞞得了一時!以易知足的秉性,知道了真相,會是何反應?
暖閣里一片安靜,沒有人再開口,等待在軍機處的哪個不是人精,這個時候都是揣摩出了咸豐的心思,一個個都謹慎起來,不敢隨意的開口。
咸豐愣愣的望着跳躍的燭火一聲不吭,與美利堅私下簽訂協議讓他看到了壯大八旗新軍的希望,也讓他看到了遏制元奇發展壯大的希望,他渴望爭取到英法美三國的大力支持,如此,他這個天子才不會成為元奇的傀儡!
這大半年來,易知足借着圍剿捻軍和太平軍的機會,肆無忌憚的在東南各省大量安插元奇一系官員,東南半壁江山幾乎都掌控在易知足手中,他這個至高無上的大清天子隱隱有淪落為元奇傀儡的趨勢,他豈能甘心?
很顯然,這次英法美三國藉口修約提出讓大清難以接受的條款,是一個極為難得的機會,他不想錯失這個機會,八旗新軍的壯大需要時間,元奇在西北大舉用兵之時,就是八旗新軍最好的壯大時機!
默然半晌,他才開口道:「都跪安罷,穆章阿留下。」
讓穆章阿留下,這是一個十明顯的信號,奕訢心裏一沉,憂心忡忡的退了出去,他心裏很是納悶,朝野上下都在極力聲討修約條款的節骨眼上,英法美三國駐華公使可以說就是三個燙手山芋,素來對西洋外交不感興趣的咸豐,為何突發奇想召三國工事進京覲見?就不擔心燙着手?
暖閣里,待的眾軍機大臣退出,穆章阿輕輕的磕了個頭,道:「皇上,與三國私下訂立條約怕是難以瞞住易知足,就算能夠暫時瞞住,也斷然瞞不長久,以易知足的秉性,必然會在報紙上大肆宣揚以敗壞朝廷聲譽,也極有可能會終止對洪楊的追剿。」
「爭取英法美三國的支持是唯一一個快速壯大八旗新軍,擺脫元奇在槍支彈藥上的控制的機會,唯有如此,朝廷才有可能遏制元奇,剷除元奇!」咸豐沉聲道:「八旗新軍快速壯大需要時間,朝廷現在等不起!八旗新軍必須乘着元奇大舉出兵西北的機會快速壯大起來!」
「皇上聖明。」穆章阿連忙叩首道,確實,元奇大舉出兵西北的時候,就是八旗新軍難得壯大的良機。
咸豐還等着下文呢,見他伏在地上半晌不開口,不由的大是鬱悶,沒好氣的道:「接着說!」
接着說?穆章阿心裏大是忐忑,只得硬着頭皮道:「皇上,洪楊髮匪本就善於流竄,雲貴廣西皆是大山重重,太髮匪竄入雲貴廣西,可謂是如魚得水,要想徹底清剿,怕是得有三五年時間,奴才竊以為,這期間不適宜與西洋三國私訂協議。至於大舉出兵西北的時間,奴才估摸着,應該是在克里米亞戰爭結束之後。」
說到這裏,他猶豫了下,才輕聲道:「皇上,是不是再等等,修約條款也着實是有些過分以後未必沒有機會。」
咸豐盯着他看了足有移時,才沉聲道:「美利堅製造米尼槍的機器設備今年不到,明年一定到,一旦將高雄港租借給美利堅,易知足會不知道?」
穆章阿連忙叩首道:「皇上,高雄港在台灣,遠離大陸,況且有租借澳門和香港的先例,不至於引起太大的非議,引進制造米尼槍以及彈藥的機器設備,更不會有非議。」
咸豐打斷他話頭道:「朕擔心的是易知足的反應!」
「皇上。」穆章阿連忙道:「元奇之所以大舉出兵協助朝廷圍剿捻匪和髮匪,就是為了穩定國內,以專注西北擴張,斷然不會為此與朝廷翻臉。」
「既是如此,為何要等?」
「皇上。」穆章阿連忙道:「美利堅一國的支持,易知足能忍,但若是英法美三國的支持,易知足怕是難以忍受。」
沉吟良久,咸豐才道:「寶鋆已調回京師,南洋總理衙門空缺的總理大臣,可有適合人選?」
聽的這話,穆章阿不由的暗自腹誹,寶鋆與惠親王綿愉私下與美利堅公使馬沙利簽訂協議一事必然是瞞不了易知足的,這個時候再往南洋總理衙門安插人手,真當易知足是泥捏的?不過,咸豐既然問了,他也不敢推諉,略微沉吟,才舉薦了一個不是穆黨一系的人,「副都統倭仁學問優長,素來嚴正。」
上海,英國駐滬領事館。
八點才過,法公使布爾布隆、美國公使麥蓮就匆匆趕了過來,上海不大,包令昨晚前往鎮海公府的事情根本就瞞不住兩人,對於包令私下見易知足,兩人心裏都很是不滿,所以一早就趕了過來。
包令滿面春風的將兩人迎進了自己的辦公室,笑道:「咖啡還是茶?」
「紅茶,咖啡加奶,謝謝。」
「一杯紅茶,兩杯咖啡加奶。」吩咐了侍從之後,包令才笑道:「昨晚是易先生專程派人登門來邀請的。」
布爾布隆將信將疑的道:「易先生看穿了咱們的意圖?」
「應該說,易先生很害怕咱們扶持清國皇帝。」包令洋洋自得的道:「所以,在看出了咱們的意圖之後,就迫不及待主動邀請我。」
麥蓮關切的問道:「談的如何?」
「那傢伙的野心不小。」包令笑道,說着將昨晚與易知足的談話簡潔的敘述了一遍,然後接着道:「是選擇與元奇合作?還是選擇與清國皇帝合作?只能選擇一個,我想二位應該不難做出選擇吧?」
英吉利在大清已經有了香港作為落腳點,美利堅如今也有了高雄港作為落腳點,法蘭西卻是什麼也沒有,布爾布隆心裏當然不滿,略微沉吟,他才不甘的道:「難道就不能與兩方同時合作?法蘭西在遠東也需要一個適合的屬於自己的落腳點。」
包令沒理會他,而是看向麥蓮,「閣下呢?」
「當然是選擇元奇?」麥蓮聳了聳肩膀,「美利堅在遙遠的遠東沒有領土需求,有一個適合的方便商貿的港口,我們就已經很滿足了,畢竟,商貿才是我們最需要的。」
「非常好。」包令滿面微笑的道:「商貿利益才是我們在遠東最重要的利益,所以,大不列顛也選擇元奇。」
說着,他看向布爾布隆,「法蘭西需要一個合適的落腳點,我想從易先生這裏是不可能獲得的,不過,我相信從清國皇帝那裏獲取一個落腳點並不是什麼難事,當然,為了法蘭西與元奇的商貿不受影響,最好向美利堅學習。」
布爾布隆總覺的這傢伙有點幸災樂禍的味道,卻也沒多想,落腳點的事情他並不着急,法蘭西與元奇的關係如今正好的蜜裏調油,等美利堅獲得了高雄港之後再有樣學樣也不遲。
略微沉吟,他才道:「這次元奇停止一切對外商貿,造成的影響和損失都不難道,區區一個免除進出口貨物的內地關卡厘金,就滿足了?」
「哦,進出口貨物免除內地關卡厘金可不小事。」包令笑道:「這能大幅降低咱們的進口貨物價格,提高咱們出口貨物的競爭力。」
麥蓮冷冷的道:「這幾天,前面來領事館要求賠償損失的公司和商人可不少,就這麼一個優惠條件,怕是難以讓他們閉上嘴巴。」
包令掏出煙斗,慢條斯理的裝填煙絲,劃了根火柴點燃之後,這才緩聲道:「易先生的態度很強硬,對於咱們提出的修約條款很不滿,如果不是害怕咱們與清國皇帝合作,可能不會做出絲毫的讓步,我想,從這幾天元奇的態度就足以證明這一點。」
含上煙斗抽了幾口煙,他才接着道:「元奇不是一個公司,元奇擁有三十萬海陸軍,擁有清國最富裕的東南七省,擁有一億人口,擁有遍佈大清所有府縣的銀行,我慎重的提醒二位,不要將易先生看做是清國的一位官員,而是要將他當做一個國王,清國東南的國王!」
「我們從來就沒小看易先生。」麥蓮道:「他是一個善於創造奇蹟的人,不過,很遺憾,他生在清國。」
「清國不是墨西哥。」包令瞥了他一眼,道:「因為清國有易先生。」
聽他語待譏諷,麥蓮也懶得計較,畢竟英吉利是實實在在的海上霸主,國力之雄厚遠不是美利堅能相提並論的,不想布爾布隆卻道:「清國會不會是下一個奧斯曼?」
「不會。」包令很肯定的道:「奧斯曼的悲哀在於他的地理位置,清國卻是偏居一隅。」說着,他擺了擺煙斗,道:「易先生是個很難纏的人,不過,我們也不滿足獲得一個免除進出口貨物的內地關卡厘金。」
見的兩人一臉欣喜的看着他,包令笑了笑,道:「我們給了清國皇帝一個藉口,一個讓我們去清國京師覲見的藉口,如果,清國皇帝讓我們去京師覲見,我想,我們還有機會與易先生討價還價。」
聽的這話,布爾布隆和麥蓮都大為欣喜,元奇壟斷清國對外貿易十多年,如今有機會,他們毫不介意多爭取一些利益,
「不過,若是清國皇帝沒給咱們去京師覲見的機會。」包令看了看兩人,沉聲道:「我希望這次的事情到此為止,不要再做任何挑釁元奇底線的事情,除非我們做好了在遠東發動一場戰爭的準備,否則,吃虧的是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