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貓大狗
貓安靜聽完樊禪的話,不發一言,若有所思,臉色卻漸漸泛冷,就好似想到了什麼不愉快的事情。過了會兒,她看了眼床上,卻忽然展眉,開口說道:「喲,這個男人長得倒是俊俏,只可惜啊——現在精氣都快被吸沒了。」
這話好似惋惜,可聽着卻更像是幸災樂禍,只見她慵懶至極地舔了舔爪子上雪白的毛,繼續補了句:「這夢魔倒是比狐狸精還厲害。」
語調一下子轉變了,帶着些濃濃的諷刺和……憤恨?樊禪疑惑地看了她一眼。
的確是憤恨。勾月討厭極了夢魔這種噁心的東西,似魔非魔似妖非妖,難對付得要死。她很久之前就和這種東西接觸過,吃了大虧。那無恥之徒,竟是窺見了她的秘密,她只恨自己當時沒能將之滅口。
正當某貓咬牙切齒的時候,樊禪已經將手移到男子的心口處,「所幸那夢魔也沒有下狠手,似乎有意留着他苟延殘喘。」
&許是見他俊俏,捨不得下手想要慢慢吃也不一定。」貓迅速接口,說完還不解恨,又優雅地補了句:「那個無恥的下流胚子」
……好明顯的泄憤。坐在床邊的人瞥過來,貓立即賞了一記眼刀:「這麼看我做什麼?」
樊禪不說話,抿了抿嘴角,將目光放回男子身上,指尖輕劃,帶起一道金光,在他眉間畫下了一道符紋。隨即檀口輕啟,念出一句咒訣,那道符紋便倏地破碎,復而化作金光點點,緩緩飄動成一線,向別處飛去了。樊禪目光跟着望去,最後落到了那面正對着床頭的銅鏡上。
&許就藏在這面鏡子裏了。你在此處守着,我進入鏡中看看。」樊禪拈訣設下結界,消隱了氣息。
勾月見她要走,下意識地就伸出爪子拉住她衣角:「喂,你就把我留在這裏了?萬一我把持不住把這男人咬死了怎麼辦。」
話音剛落,就感覺手上銀環緊了緊。
&你又對我做了什麼?!」勾月一惱,語氣不善地問道,但仍舊沒放開手。
&是聞見血腥,或是你動了邪念,它會與你同歸於盡。」對面人清冷看了她一眼,留下這一句,便閃身進入銅鏡里。鏡面如湖水暈開漣漪的時候,那輕薄的灰白色衣料也如流沙一般從她手裏溜走了。
手上一空,心頭一悸,感覺有些說不出的奇怪。勾月冷哼了一聲:「你最好出不來了。」
可事實上樊禪不一會兒就從鏡子裏出來了。她出來的時候,某貓正百無聊賴地蹲在趙家二少爺的胸口上,兩隻前爪有一下沒一下地往人家嬌貴的臉上踩。
&怎樣了?讓我等了那麼久,都快無聊死了。」聽見動靜,勾月立即看了過來,只是爪子還未停,意猶未盡地再踩了幾把,才從那男子胸口上下來。
樊禪皺了皺眉,抬手在鏡子周圍又設下了道厚實的結界,對她說:「等下還要再去一次。」剛剛只是探探虛實,而那凡人的魂魄的確是被困在那裏面了,只是……還不知該如何去救他。
勾月倒是很有興致:「誒,這次我跟你一起進去。」
&留在這裏。」樊禪在銅鏡旁支起一根香,再從袖中取出一小段紅線,拉長,將其中一端系在自己手上,隨後傾身過來拿起某貓的小肉爪子。
貓一驚,連忙縮回爪:「你幹什麼!」這人是怎麼回事……突然把紅線系在她和自己的手上……
樊禪動作一頓,神情認真地看着她,「這夢魔非同小可,一炷香之後我若還不回來,你便扯動紅線,助我離開那裏。」
原來不是自己想的那樣……
而且,聽上去還蠻危險的。勾月被樊禪這麼認真地看了許久,輕咳了一聲,不大自然地轉開視線。隨後傲嬌地抬起爪子:「喏,快些。記住了,你可欠我一個人情喵。」
……
再次進入幻境裏的時候,景象還是之前那番模樣。濃霧環繞,忽聚忽散,而遠方花樹樓閣忽隱忽現。
樊禪放輕步子,消聲隱息,順着之前走過的路徑穿過那重重煙霧。等轉了個彎,煙霧忽然散去,眼前就如柳暗花明般霍然開朗了。舉目可見遠山連綿,天際飛鳥悠然,一樹樹海棠開得正艷,兩側從牆院裏探出來。
而眼前的小巷通向遠處的一座座院落樓閣。
她沿着石板小巷往前走,又穿過了幾道拱門,如同行走在迷宮裏。兩側偶爾路過的宅邸大門都是打開的,裏頭花樹繁茂,院落石桌不着一塵,具是窗明几淨,一派祥和。
然而令樊禪驚異的是,每處院落的景致都是不一樣的。各有特色的院落,真實得不像夢境,連許多細節處都是堪稱完美,只不過這片地方空無一人,太過於幽靜了。
不得不承認,這個地方確實很美,有值得人留戀沉迷之處。能編織出如此穩定又構架龐大的幻境,並維持半月之久,可見那夢魔的實力。而在這裏一切皆是由那夢魔掌控的,她的法術會受到抑制,萬一被發現,她會有很大危險。
於是她更加小心了,一邊觀察,一邊慢慢行走。
「……一個毽兒,踢兩半兒……」這時,忽然聽見前方傳來一些隱約的聲音,如幼童戲耍。樊禪加快些步子,貼牆而行。漸漸地,那聲音就越發清晰了:「打花鼓來,繞花線兒……九十九個,數到一百……」好似是一首民間童謠!
樊禪循聲往長廊外望過去,只見不遠處掩映在繁花綠樹的一座樓閣上,兩個小孩正踢着毽子,邊踢邊唱,笑靨如花。
她凝眸,心裏已經明白了個大概。樓上那小男孩就是那趙家二少爺,而另一個,應該就是早年意外夭折的小姐了。只見這兩個孩童笑着唱着,都是天真無邪的模樣。風過吹起花瓣和笑聲,海棠落了一地,笑聲依舊如銀鈴傳得很遠很遠。
昔時歡樂,今已難及,唯有夢裏相見,再拾兒時好。結合這周遭景致和滿地花香,夢境之唯美,已經超出了想像。
夢魔食夢,也造夢。就好似廚師做菜,凡人的意念即是食材。而夢魔都有各自不同的喜好,如今看來這是個挑剔的傢伙,並且極為喜愛香甜美滿的夢境。
趙家二少爺,把自己困在了兒時的美好回憶里。正是這種迷惘固執的甜美將它召喚過來了。這隱藏着痛苦的甜,掙扎而沉溺,像一壇濃郁的果酒……
高樓之上,兩個孩童依舊笑鬧着。忽然,那小女孩停下了動作,眼睛裏閃過一絲陰鶩。小男孩卻沒發覺,撿起那隻掉落的雞毛毽子,奇怪道:「誒,妹妹你怎麼停下了?是玩累了嗎?」
&有呢,繼續吧。」小女孩聞言搖搖頭,甜甜笑道。
&小男孩見妹妹笑了,也跟着彎起眉眼,傻憨憨地甚是可愛。隨後他拋起毽子,抬腿往自家小妹方向踢去,卻不小心用大了力,把毽子踢飛到了樓下。
&呀,毽子掉下去了,我去撿回來。」他跑到欄杆邊朝下望了眼,立馬轉身往樓梯跑去。
小女孩站在原處笑着看他了下樓,等到看不見那小身影了,臉上的笑意才一點點消失。隨即,她的頭以一種詭異的角度慢慢扭轉過來,毫無生氣的眼睛直直掃向了樊禪的方向。
正躲在那頭觀望的樊禪心中一凜。
——不好!
房間內,小白貓眼睛發直地盯着那根香上裊裊升起的煙,忍不住打了個哈欠。已經過去好久了,香都快燒完了,鏡子那頭還不見有動靜。
簡直太無趣了!她把目光移向床那頭,尋思着要不要再過去踩那男人幾把解解悶。忽然手上感應到一陣扯動。她愣了愣,手上紅線又猛地扯動了幾下。而這時一旁的香正好燃盡了,最後一塊煙灰掉落桌面上,餘熱消散。
這是……遇着危險了?
勾月想起樊禪進去之前說過的話,就要抬手往回扯。可剛要有所動作,忽然心念一轉:「等等,我為什麼要救她?」
她盯着手上連結着的紅線,一個陰暗的想法漸漸冒了上來。
引神香已經沒了,這會兒如果線也斷了的話,沒準那人就真的回不來了。勾月眼睛眯起,藍碧色的眸子裏繞過許多思緒。過了片刻,她伸手拉開桌子底下的抽屜,拿出來一把剪刀。
&一切都是你自找的,就不要怪我了……」
咔擦,低低的一聲,紅線從手上脫離,慢慢飄向鏡面。
貓無聲看着那紅線斷開,沒入鏡面里,卻忽然覺得這一瞬的時間被刻意放慢了。很慢很慢地,那紅色一點一點的從面前離開,那麼地清晰,和礙眼。
現在伸手抓住好像還來得及呢……
真是討厭死了,這種後悔了的感覺是怎麼回事……勾月緊了緊爪子。她沒想到這一瞬自己竟會如此地焦躁不安,明明以前壞事乾的不少啊,殺人放火都不在話下,如今怎麼還有罪惡感了……她的眉頭已經糾結成兩座小山了。
而線端就要完全沒入鏡面的時候,小白貓咬了咬牙,終是撲上前去。
真是,上輩子欠了那女人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