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外人以為的並不一樣,田凱復和田家的關係,並沒有想像中那麼親近。尤其是這些年來,甚至可以說是略微疏遠的。
田凱復雖然身為田家的長子嫡孫,自小也表現出非常優異的才能,不僅是遠近聞名的神童,而且還順利成為了平西王世子的伴讀,年紀輕輕進入官場之後,更是一路官運亨通,如今更是名利雙收。
當然,他現在雖然已經進入了六部,而且手握實權,但是官位並不高。可是他還年輕,甚至對於他現在的官位來說,他更是年輕得都有些過分了。而且他背後靠山很硬,只要長眼睛的人都知道,田凱復將來必然能夠平步青雲。
換了誰家出了這麼一個有出息的子孫,不管對外怎麼樣,心裏面肯定都樂開了花。然而田凱復的種種表現,對于田家來說並不是一個好消息。
至少是一個不那麼好的消息。
田家的底蘊並不深厚,從田凱復的爺爺開始發家,到現在也不過三代。再往上,說好聽是耕讀傳家,直白的說就是泥腿子。只是田家會鑽營,如今在西京也能混出個不錯的局面。
可是這不代表他們就需要一個超脫了掌控的長子嫡孫!
田凱復小時候還十分聽話,等略長大一點之後,幾乎就在平西王府長大,和家裏人的接觸少,自然就顯得生分了一些。這點倒是在田家人的預料之中。
可仕途宦海,從來不是孤軍奮戰,親人才是最天然的盟友,只要等田凱復踏入官場,他就能意識到這一點,所以他們並不擔心。畢竟田家將來註定是田凱復的,他們也只有盼着田凱復好。
可是還沒等田凱復踏入官場,就發生了一件讓田家幾乎將田凱復逐出家門的事情!
方毛毛提着兩個分量超大的食盒進屋的時候,看到的就是田凱復一臉沉鬱的樣子。他不太會看人臉色,更加不用說是揣摩別人的心思,但是他知道田凱復現在心情不好。
「田田,餓了嗎?」肚子一餓,肯定不高興。這是方毛毛簡單的思維。所以,只要吃飽就能高興啦!
田凱復愣了一下,才接收到方毛毛的問題。他忽然覺得自己有些蠢,很多明明很簡單的事情,他非得複雜化。
田家膈應他是個無法掌控的繼承人,難道他就稀罕那個田家家主的位置了?既然雙方都互不順眼,那他不用執掌門楣不就是了?
族中他的同輩又不是只有他一個,無論是親弟弟還是堂弟們,不都按照着田家的思路來成長的麼?那麼多候選人,只要他讓位,選誰當繼任的家主不可以呢?再說,現在定下來人選,哪怕有些地方欠缺了一點,但是歲數還小,也能跟在長輩身邊多學習,該傾斜的資源就要傾斜,反正他這些年都沒靠家裏,原本屬於他這個繼承人的資源,他就不信會被好好存着,沒用在別人身上。
一瞬間想通了事情,田凱復立刻就感覺到餓了,大爺一樣地一坐,看着方羽迅速擺了一桌子菜,笑眯眯地回答:「嗯,餓了,好餓。」
方毛毛把清淡好消化的食物擺放在他面前,其餘的留給自己,還劃下道來:「這些是你的,這些你不能吃。」
方毛毛不強調,田凱復還沒有意識到這盤子的特殊擺放方式。作為學識淵博,並且暗戀楚昊多年的……咳,他當然對相關知識有做過各種了解。
但是,為什麼方毛毛會知道?!
他有些艱澀地開口:「為什麼我不能吃那些?」
方毛毛將一罐火候十足的粥放到田凱復面前,回答地毫無心機:「二狗說噠。」在他的心裏,二狗在吃的方面是絕對的權威。
田凱復整個人都不好了。所以……他們那啥啥的事情,他被那啥啥的事情,他被方毛毛那啥啥的事情,阮二狗都知道了?!
阮二狗知道就等於楚昊知道,楚昊知道就等於……好吧,阮白和楚昊的口風還挺緊的。他倒是不用過分擔心。眼前最重要的問題,還是給方毛毛一個名分。怎麼說他吃也吃了,總不能對人始亂終棄。
「毛毛,明天陪我回家一趟。」他得把該處理的糟心事都給處理完了,然後他這個長子嫡孫就可以功成身退,好好和方毛毛一起過逍遙日子。
方毛毛沒有二話:「好。」
第二天,田凱復和方毛毛兩個人依約來到田家。
田家的宅邸在官宦人家中,能算得上低調,甚至論起佔地面積、屋舍多少和佈置的精美程度,都還比不上西京的阮宅。不過阮白是個有着大靠山的土豪,加上各種佈置什麼的,還是王妃親自盯着的,又是作為婚房/嫁妝/聘禮的一部分,當然不會太過低調。
田府的低調其中有韜光養晦的成分,也未必沒有底蘊不足的成分。對於幾乎從小就在平西王府長大的田凱復來說,難道田家就不願意在廳里擺放幾個古董花瓶,不願意在書房掛上幾幅名家字畫,在花圃里栽種一些名品花卉?
他們當然願意,只是沒底蘊。古董從來都是個坑人的玩意兒,對於外行人來說,幾乎一坑一個準。天老爺子發家之後,曾經有一段時間為了提升自己的逼格,四處找尋一些古董,卻花了大價錢買了一堆假貨。從此,古董一事就成了田家的禁語。
至於名家字畫,作古的名家作品不用去提,那比其它門類的古董還要坑深似海;而現世的名家字畫,那是有錢能買得到的麼?拿錢去買,這是真正的有辱斯文。要收藏的幾乎唯一途徑,就是友人之間相互贈予。可是田老爺子汲汲名利的本事不小,要達到和名家相交的水平卻沒有,以至於家中像樣的字畫也是沒有的。
再說到名品花卉,遠的不說,平西王妃就是西京出了名的種植大戶。在她手上長大的季南蝶到了京城,也是業內頂尖的花草大牛。
文人飼花弄草是雅事,但是這東西畢竟姑娘家玩得更多。男人了不起就是梅蘭竹菊四種。田老爺子倒是不嫌棄可選擇的種類稀少,但是花草們十分嫌棄田家所有男丁,堪稱一入田府就自盡。
時至今日,田府內唯一得以靠得上雅字的,只有後院一株發育**的梅花,每年開的花,掰着手指頭就能數出來。
第一次踏進田府的方毛毛就感覺田家格外的光禿禿。
作為田家名義上的繼承人,田凱復回來還是受到了熱烈歡迎的。至少田家老中青幼,四代的男丁都在大廳里。
老一輩的對方毛毛這個外人幾乎視而不見,同輩的都有幾分眼色,從長輩們的態度中掌握主旨,保持目不斜視的統一戰線。只有兩個小娃娃,用同樣好奇的眼神看着兩人。
進門入座,互相寒暄一番,田凱復給了兩個小娃娃見面禮,兩個小娃娃就被乳母帶了下去。
沒了孩子在場,氣氛直接就冷了下來。
田凱復不動聲色地坐着,將自己的茶點遞給方毛毛。
方毛毛卻不領情,委屈地看了他一眼:不好吃。
田凱復努力壓着嘴角不讓翹起來,轉頭對着其他田家男丁的時候,忽然沒了繼續打機鋒的興趣。
哪怕是正廳,其實座位數量也有限。除了長輩之外,同輩中能坐着的除了他和方毛毛之外,就剩下他的二弟田凱誠和堂弟田凱學,田凱學的位置還在天凱誠的上首,地位高低一目了然。
「爺爺、父親、二叔、三叔,我有一事想說。」田凱復鄭重其事的樣子,只是讓田家男丁們稍微整肅了一下表情,對很少見到田凱復這幅樣子的方毛毛,倒是感到很有趣。
不過方毛毛還是更喜歡認真教他讀書識字的田田,更加喜歡被他壓在身下緊緊抱着他的田田……
田老爺子一臉慈祥地看着田凱復:「都是自家人,有事儘管說,不用如此。」
田凱復謙恭一笑:「身為長子嫡孫,我田凱復一日未盡到責任,深感愧疚。且我註定無法為田家留下子嗣……」
「大哥可以過繼我的兒子!」田凱誠急急打斷了田凱復的話。
對於一個家庭中地位不上不下的次子,上頭的長兄性喜龍陽什麼的,對他來說完全是一件好事。哪怕這位長兄在別處再怎麼優秀,只會為家族蒙羞,而無法給家族帶來一樁好姻親,也無法給家族生下子嗣,這就註定了……他生為嫡次子必將得到的好處!
唯一可恨的,就是田凱學這個傢伙!等他當上了家主,遲早有一天……
田凱復看着急吼吼出聲的弟弟,忽然輕笑了一聲,搖了搖頭:「阿誠不要說笑話,要是小俊聽到了,可要哭的。」剛才出現在這裏的兩個小娃娃,其中一個就是田凱誠的兒子小俊;另一個則是田凱學的兒子小賢。
田凱誠臉上一僵,低頭蓋去臉上的羞憤,頓了頓僵笑道:「是弟考慮不周。」能夠將兒子過繼給田凱復,對他來說百利而無一害。若是田凱復繼續佔着現在這個位置,那麼他兒子一旦過繼過去,自然就是家主的苗子。哪怕當不成家主,誰不知道田凱復現在靠上了新任的世子妃,錢多得是。再加上他自身在官場上的影響力,區區一個田家,不過是可有可無之物。
在他想來,他哥哥必然是需要一個繼承人的,那麼作為一母同胞的弟弟,過繼他的孩子必然是最佳的選擇。
完全沒想到,這樣雙贏的好事,竟然會被拒絕了!
田凱復笑了笑,沒接話,繼續方才被打斷的話題:「我想祖父儘早另選一個繼任的家主,孫子這裏也好做些安排。」
前面半句話讓田家眾人心頭一沉。田凱復確實不適合做田家的繼任家主,但若是他甩手不干,那麼給田家帶來的損失,遠遠超出他們的所得。
後面半句話卻讓他們直接喜上眉梢。田凱復相當於承諾了會給繼任家主更多的資源。以他現在接觸到的層面,是田家在短時間內絕對無法達到的。田家在西京就已經混得略顯艱辛,京城是他們根本就觸碰不到的圈子。哪怕是在西京,難道田家其他人和平西王府的關係,會比田凱復更親近?田凱復不僅是世子的伴讀,還是世子妃的先生!
田凱誠眼前一亮。在他看來,田凱復的這句話,直接就是把他推到了家主的位置。他的親兄長給的資源,誰比他更有資格擁有!
「祖父慢慢考慮。孫兒這些天就住在阮宅,有事直接派人通傳一聲即可。」
田家一半的男丁們因為田凱復丟下的,都在晃神,好歹記着戲要做全套,又是留了飯,又是將人送到了門口。
等兩人坐上馬車,田凱復鬆懈下來,拉過方毛毛,把自己往他懷裏一靠,軟硬適中非常舒適:「毛毛沒吃飽吧?咱們回去找二狗藏的好吃的!」
阮白的廚藝越來越好,尤其是零食,他經常一做就是一堆,原先是為了防止胖子們偷吃,經常把零食放在胖子們拿不到的地方。後來家裏的「小賊」太多,為了能留一口自己吃的,逼得他不得不狡兔三窟。
田凱復和方毛毛就非常熱衷於挖掘二狗的存糧。
方毛毛眼前一亮:「好!」隨即他有些奇怪道,「田田不是說帶毛毛去看你娘麼?」結果沒看到一個穿花裙子的,都是大老爺們。嗯,全都沒有他家田田好看。
田凱復想到之前小廝的傳話,說什麼老夫人非常想念他……他可沒忘了,當初發現他喜歡男人的時候,他娘可是什麼惡毒的話都罵了出來。
對于田家的男丁們,或許只需要幾分利益,就能讓他們維持表面的和平。但是對于田家女眷,尤其是他的娘來說,他不同於常人的性向就像是個怪物,而她就是生下這個怪物的女人。
從前他給她帶來多少榮耀,在那件事情之後,他就變成了她恨不得從來沒生出來過的恥辱。
為此,田家後宅多了個常年禮佛的老夫人;他長住王府甚少歸家;他的書童,付出了一條命……
主人犯錯,都是下人教壞的——多麼理所當然的藉口。